“这都怪你!”楚柯红着眼呵斥,“要不是你,怎会遇到这么多危险!”
    他本是京城里读书的文雅少年郎,再看看如今,形容狼狈不堪,面临生死威胁。
    “你和你爹一样,都只会给家里惹祸。”
    楚昭原本不想跟受到惊吓的少年太计较,但听到这里抬脚就踹,楚柯猝不及防撞在车厢板上,发出砰的声响。
    他抱着肚子惨叫。
    这还没完,下一刻又被楚昭揪住,小手钳子一般掐着他按在车厢上。
    楚柯叫都叫不出来,脸变成了紫红色。
    楚昭冷冷说:“遇到麻烦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你自己,谁让你投胎做楚家的儿子,又当了老大,否则也轮不到你来,楚柯,这是你自己命不好,再敢说我爹一句不是,我打断你的腿——”
    楚柯瞪眼看着她,发出咳咳的声音,似乎要说什么。
    “你说我不敢吗?”楚昭一只手按住楚柯的头,贴近他,“我已经差点要了梁小姐的命,不在乎多你一条腿,反正到时候我爹会向皇帝求情,一条罪是免,两条罪也是免,就算我要住牢狱,你这条腿也回不来了,我倒霉,你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女孩儿声音和面容都平和,但一双眼深潭一般,黑黝黝泛着骇人的光。
    她不是在说谎,她真敢,而且看起来她真想杀人。
    楚柯瞪圆的眼满是恐惧。
    楚昭怎么这么可怕?以前可没有发现——以前他也没有注意过这个堂妹,见了也是高高在上不屑多看一眼。
    楚昭说完收回手坐直了身子:“阿乐,给大公子裹好斗篷,别着凉了。”
    阿乐应声是,圆圆淳朴的脸看着楚柯,伸出胖乎乎的手将他的斗篷用力的拍了拍。
    楚柯按着脖颈发出剧烈的咳嗽,疯子,楚昭是个疯子,她婢女也是个疯子,她爹,楚岺更是个疯子,二房一家都是疯子!
    他没敢再说话,跟疯子不能讲道理。
    楚昭也没有再理会他,也知道楚柯心里必然还在狂骂她和父亲,人心里怎么想她不过问,但以后谁也别当着她的面肆意诋毁她父亲。
    想到这里她心痛又惭愧,上一世,她其实跟楚柯没什么分别,她也一直在埋怨父亲,听着伯父一家抱怨,不仅不维护父亲,反而跟着生气抱怨。
    抱怨父亲毁掉了那么好的前程,累害她身份地位低,抱怨父亲和母亲无媒苟合,累害她被人嘲笑,埋怨父亲这么晚才送她进京,如果一开始就让祖母养着自己,自己必然也是个端庄的贵族小姐——
    总之只要她日子过得不顺,就都是父亲的错。
    根本就不知道,是她累害了父亲,而父亲死了,也继续保着她过了那么久安稳的日子。
    楚昭抬起手,将眼里弥散的泪雾按回去。
    有人轻轻敲了敲车厢:“楚小姐。”
    阿乐掀起车帘,楚昭看着邓弈,关切问:“邓大人回来了?怎么样?”
    今日在寻找露营地的时候,探路的差兵回禀前方出事了,官兵围剿匪贼,匪贼也在回击,打得很激烈,邓弈让她们留在原处戒备,自己亲自去前方探看。
    对战的喧嚣声持续半夜,邓弈也终于回来了。
    其实邓弈早就回来了,听到车厢里兄妹两个又打起来了——确切说楚小姐又打楚公子了,便等了一会儿。
    “结束了,官兵赢了。”他说。
    楚昭拍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
    这里是没有办法露宿了,邓弈下令继续前行,一行人点着火把沿着路穿过一道山口,就看到激战的场所。
    亲眼看到的场面,比听着声音猜测,更直观。
    对战激烈死伤不少。
    阿乐略紧张,但看楚昭好像没什么反应,看到那些血啊残骸啊,平静转开视线——小姐毕竟是在边郡军中长大,见过世面,不像楚柯公子,鹌鹑一般缩在车厢里,用袖子遮住了头脸。
    阿乐也不紧张了,神情像楚昭那般肃穆。
    因为已经验明身份了,他们一行人没有受到阻拦。
    “楚小姐没想到中原腹地竟然也有这么凶悍的匪贼吧?”邓弈骑马在车旁,看着掀着窗帘向外看的楚昭,说:“其实虽然说天下太平,但匪患始终存在。”
    楚昭含糊嗯了声,心里叹口气,天下马上就不会太平了,那时候匪贼更多,死伤场面更惨。
    一阵马蹄急响,前方又来了一队兵马,高声喊“邓大人。”
    邓弈勒马:“是世子。”
    萧珣?楚昭顿时紧张,抓着车窗,夜色昏昏火把烈烈视线,一个年轻人裹着黑斗篷,随着疾驰夜风掀起斗篷,露出他的白锦袍,以及面容,那张脸,楚昭当然不会忘记——
    他怎么来了?
    萧珣与邓弈相遇,没有看坐在车里死死盯着他的女孩儿。
    “真是惭愧,出了这样的事,让你们受惊了。”萧珣面带歉意地说。
    邓弈说:“世子无须紧张,这种事跟我无关,我不会上报朝廷的,所以不会诋毁中山王清名。”
    这个邓弈说话还真是不含蓄,萧珣愕然,父王说这个邓弈只是卫尉府一个小丞,但看起来很桀骜啊。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
    “多谢大人。”萧珣说,“匪贼的首领逃走了,为了安全,父王命我带人护送你们进京。”
    什么?护送,进京?在后竖着耳朵的楚昭立刻听到了。
    “不行!”她喊道。
    邓弈和萧珣看过来,他们还没说话,车厢里楚柯也喊起来了。
    “凭什么不行!”少年的嗓音沙哑,“你没听到吗?最凶恶的匪首还在逃!”
    “逃也是在中山王境内,世子去追缴匪首就好。”楚昭说,手攥紧了车窗,“邓大人,我们快快离开就好。”
    邓弈看着她,火光和夜色在他脸上跳跃,他摇摇头:“楚小姐,保证路途安全是本官的职责,我接受世子护送。”
    楚昭的心忽悠悠地沉下去。
    所以,她根本不能阻止萧珣入京,甚至都不能拒绝萧珣出现在她身边。
    她折腾了一路,什么都没有做成,见不到父亲,也逃不开萧珣。
    她眼神茫然,攥着车窗的手变得无力。
    第三十一章 争辩
    灯火跳跃,桌案信封上父亲亲启四个字也跟着晃动。
    阿昭的字写得比以前好多了。
    楚岺伸手轻轻抚过,再抬起头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少年阿九。
    钟副将被楚岺又请出去了,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昭跟你说她想回来?”楚岺问。
    阿九皱着眉头:“这还用说吗?她费这么大功夫,骗那么多人陪她演戏,就是为了回这里来。”
    是吗?不是因为在京城惹了祸事吗?这少年是不知道阿昭打人的事吧。
    事关女孩儿清誉,钟副将以及中山王世子必然没有跟这些驿兵多说。
    楚岺默然不语。
    “所以你是不让她回来?”阿九追问。
    楚岺点点头:“是。”
    阿九哦了声,耸耸肩:“你们父女的事,你们决定就好了,我告辞了。”
    他就是问一声,知道了结果,就行了,说罢转身就走。
    楚岺看着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敲着,一下,两下,三下——
    那少年猛地转过身。
    “你为什么不让你女儿回来?”他一脸不悦地问,又故作了然一笑,“是不是因为太烦人了?”
    “我女儿可不烦人。”楚岺摇头断然说。
    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好,阿九撇撇嘴,该走了,本来就该走了,他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我生病了。”楚岺忽的说,看着阿九,“病得还很严重。”
    阿九身形一僵,视线落在楚岺身上,这个四十多岁的将官,身材魁梧,眼神明亮,面色红润——
    “看不出来的,我瞒着呢。”楚岺含笑说,“没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拿着谢家公子的信晃了晃。
    “如果知道的话,谢公子应该不会写信来结交我。”
    没有人知道,那现在楚岺这是直白地告诉他了?
    这是信任吗?
    少年阿九可从不为信任而欢喜,这世上的信任都是要送命的。
    看来,他今晚走不出去了。
    活该,谁让他问来问去,自找死路。
    阿九自嘲一笑,倒也没有丝毫的惊惧慌张。
    “所以等我瞒不住了,这里就会变得很热闹,为了安全,我才把我女儿送走,她回到京城,住在家里,我的家人与兵权丝毫无关,她就能安安稳稳。”楚岺接着说,看着阿九,“这些话我不能告诉她,只能强硬地做一个狠心的父亲,等将来这里的事尘埃落地,她就会明白的。”
    阿九看着楚岺,哦了声,忍不住又说:“但我觉得,楚小姐现在就很明白。”
    楚岺问:“她跟你怎么说?”
    “她没跟我说什么。”阿九皱眉说。
    这是事实,那女孩儿先前跟他说的都是骗人的话,被揭穿身份后,跟他也不说什么了,她只是,坐在他面前,沉默地流泪。
    阿九沉默一刻,说:“她知道你生病,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她回来,你的心意她都明白。”
    楚岺看着少年的脸,也沉默一刻,再轻轻笑了笑:“好,她明白就好,我就放心了。”
    阿九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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