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儿站在他面前,围着他左右看。
    就算听不到声音,梁蔷也能猜到她在说什么,有没有受伤啊?你还好不好啊?
    但她应该不会说快去让医士看看,而是自己要亲自看。
    那女孩儿果然伸手去拉谢燕来的胳膊——
    有人站过来,挡住了视线。
    梁蔷一怔,见是一个妇人,穿着破旧兵袍,她似乎在寻找什么,嘴里念念:“还有什么遗漏啊?”
    然后她看向他。
    “怎么还有伤兵呢。”她惊讶说,“这位小哥,你伤得这么重啊,快随我去医治。”
    这是楚昭身边的女侍,梁蔷知道,也亲眼见这些女子拿着兵器跟楚昭一起杀敌,战事结束跟随楚昭救治伤兵。
    这妇人已经热情地伸手拉扶他。
    做同样的事,不是同样的人,梁蔷冷冷道:“不用。”说罢转身走了。
    “看到没。”小曼走过来,撇嘴,“她认识的人都是坏脾气。”
    木棉红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笑了笑:“脾气坏没什么,还是要看心地如何。”
    不远处,楚昭也在看梁蔷的背影,指给谢燕来看。
    “是梁蔷,梁蔷,还记得吗?”她说。
    谢燕来眼看头顶:“不记得,你认识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昭哈哈笑:“什么我认识的,你跟人家妹妹说过亲。”
    “那我也不认识,不像你——”谢燕来垂目看她,冷笑,“跟人家妹妹打架,还能跟人熟络亲密。”
    “我哪里跟他亲密了?”楚昭笑,又揪住他眉飞色舞说,“我跟你说,我救了他的命。”
    将先前的事讲给他听。
    谢燕来越过她看向远处,梁蔷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还没走过来就看到这小子了,哼。
    “翩翩公子沦落到如今要你救命。”他说,再低头看面前的女孩儿,“你觉得他感激你,还是更恨你?”
    楚昭摇头:“燕来啊,不要总是这么阴暗嘛,年纪轻轻,多想点美好的事。”
    谢燕来呵呵两声:“娘娘人美心善身处光明,燕来不一样,没娘娘这么好运气。”
    楚昭挑眉嘻嘻一笑:“原来阿九你知道我人美心善啊。”
    第七十七章 落石
    坏脾气的年轻人走开了,木棉红和小曼转身看这边,却见这边的年轻人,抬手按住了皇后娘娘的头。
    木棉红噗嗤笑了。
    小曼翻了个白眼。
    木棉红笑着伸手牵着小曼:“走,我们去忙。”
    “忙什么啊,我们就是来帮忙打仗,打完了,才不管做杂活。”小曼不情不愿,又抱怨,“她有空跟谢燕来打闹,就不能来跟你说句话。”
    接到丁大锤传话,木棉红集结手下与楚昭汇合后,楚昭施礼道声多谢大当家,之后就再没单独跟木棉红说过话。
    木棉红也不到楚昭面前。
    听到小曼抱怨,木棉红只道:“你不懂。”
    小曼气道:“我和她同岁,她懂的我怎么不懂。”
    虽然抱怨但乖乖跟着木棉红走开了。
    “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谢燕来按着楚昭的额头。
    楚昭笑着道:“懂,懂,我懂,梁蔷此人不可信,仇已成,施恩也没用,反而更加让他怨恨。”
    谢燕来松开手,板着脸:“不要懂装不懂。”
    楚昭揉着自己的额头:“我一直在装啊,我信谁啊,我本来谁都不信嘛。”说着又一笑,“除了我们谢都尉。”
    谢燕来已经不怕她这些话了,呵呵两声,还抬手施礼:“多谢娘娘厚爱。”说罢起身,“娘娘速回大营吧,我去忙了。”
    楚昭亲自带兵来本是无奈之举,身为皇后不能在此久留,以免出了意外。
    楚昭也知道这个道理,点点头,又道:“记得裹伤,敷药,你有旧伤呢。”
    一天到晚的提旧伤,哪里就天大的事了,谢燕来气道:“我从小到大到处都是旧伤,一直活到现在,也没死。”
    楚昭哈哈笑,对他一抬手:“爱卿为国不惜此身,速去速去。”
    谢燕来呸了声,转身大步而去,又忍不住笑,这个女人真是——烦死了。
    天大亮的时候,楚昭回到了中军所在,钟长荣也才将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但现在还不能休息。
    “已经露布飞捷送去京城了,可以安抚民心君心。”
    “还有此战功赏立刻承报,以安稳军心。”
    楚昭道:“左翼军部有赏但也有罚。”
    钟长荣点头:“我知道。”但有一件事他要请示,“梁蔷和其父都在军中。”
    楚昭回来之前,已经派丁大锤送消息给钟长荣查查梁蔷的事。
    钟长荣一查才知道梁家二老爷和其子竟然投军,还多次立功多有封赏,如今都是军中有名有姓的实权官将。
    钟长荣也知道梁寺卿和小姐当年的纷争,虽然梁氏牢狱之灾是活该,但也知道梁氏必然要记恨楚氏。
    “都怪我没仔细看名单,让他们父子冒出头。”他自责说,又低声道,“不过现在让他们消失也不是问题。”
    楚昭摇头:“他们父子确有战功,刻意打压反而会引来麻烦,该给的功劳给就是,钟叔你记得对梁氏存戒心便好。”
    钟长荣应声是,迟疑一下,又道:“那,那谁,的功劳怎么说?”
    楚昭没反应过来:“那谁?”
    钟长荣扭过脸说:“木棉红,她助你有功,那,我们军令如山,赏罚分明,不计私仇。”
    他当然记私仇,但其他的将官们拉着他叮嘱,将军已经不在了,子女和父母毕竟是血脉一体,强硬是不行的,反而会把小姐推向那女人,正中那女人心怀,所以就要用巧心思。
    钟长荣一个大老粗这辈子没巧过心思,但为了将军,为了一口气,努力地学巧心思。
    巧心思就是,顺着。
    这女人立了功,那就赏她功,她到时候再跟小姐索要其他的,那就是她得寸进尺,小姐也能看出她的卑鄙无耻。
    楚昭看着钟长荣的神态,忍不住笑了。
    “她们不算立功。”她说,“最多算,赎罪吧,所以不用封赏。”
    钟长荣大喜:“小姐说得对。”
    “她们的身份也不要公布于众。”楚昭接着说。
    钟长荣更喜:“好好好。”既然小姐主动说了,那他再说一句那女人的坏话就不算过分吧,“她们的身份实在不堪,被世人知晓,对将军也不好。”
    提到将军,钟长荣心酸。
    “她如此无情,我们也无须有义。”
    楚昭张张口,将话咽回去。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之所以不公布木棉红的身份,不是考虑那些声啊名啊,而是为了私利。
    木棉红的人马那一世被萧珣瞒着她,据为己所用,那这一世,她则要瞒着天下人,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她才是无情的那个。
    钟长荣退出去让她好好歇息,把木棉红这份功赏册子留下来,楚昭垂目看了一刻,拿起来扔进了火盆,走到床边,扑倒床上狠狠睡去。
    ……
    ……
    征战不分白天黑夜,战时的驿站也不分昼夜有驿兵闯进来。
    夜半三更的时候,几个驿兵冲进驿站。
    “捷报——”
    伴着这声喊,冲进来的驿兵们受到了欢呼。
    驿丞驿卒都跑出来,感谢着各路神佛“总算有捷报了。”
    驿兵好气又好笑:“说什么呢,我们一直捷报频传好不好。”
    驿丞叹口气:“楚将军不是不在了嘛,我们这心啊都提起来了。”
    驿卒们也纷纷点头:“民众们也吓坏了,州府城池也都坚壁清野了。”
    驿兵可以理解,交战紧要关头,主帅死了,实在是太可怕。
    还好,主帅死了,战事依旧捷报频传。
    “这露布飞捷来的太及时了,必定能安抚民心。”驿丞高兴地喊,“去,把帛旗做更大,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再给配上十匹良马十人,声势浩荡传天下。”
    驿站里笑声欢悦。
    驿兵只吃口饭,略作歇息,就带着驿丞准备的更大的帛旗,更多的人马,然后进城过镇,把大捷的消失传遍,让所有人知道,就算楚将军不在了,边郡依旧大胜,国朝依旧安稳。
    他们奔驰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穿过一条山谷。
    “前方有城。”为首的驿兵回头说,点了几个人,“你们进城宣捷报,让官府再传遍辖内。”
    驿兵们齐声应。
    “余下的人跟我——”为首的驿兵继续说,但话没说完,人猛地一颤,双眼暴瞪看着身后的驿兵们。
    驿兵们也看着他,看到他咽喉里穿出来的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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