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和程母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想要申请保外就医。
    可……
    被驳回了。
    因为他之前的罪孽深重,现在所有的行为都只能被限制在监狱里,而程少熠进去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任何人。
    拒绝所有的探视。
    没有人知道他全身上上下下落满的伤,程父和程母不知道,其他人不知道,江暮夏……就更加不可能会知道。
    他就像是被丢在了狭小箱子里的野草,无人关照。
    野蛮生长。
    重病垂危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说不定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可他不能。
    他知道他是来赎罪的。
    为自己过往做过的那些事情,为那么多条人命。
    这里面的残忍其实比他当初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要残忍多了,有时候偶尔被打断腿,他也就只能强忍着。
    可……
    到了现在,他其实有些累。
    韩庭之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到底还是强行动用了韩老爷子的关系见了程少熠一面,可在见到的时候满目都是愕然。
    因为……
    当初那个站在那里全身就黑暗气息的男人,此时此刻的悲悯甚重。
    凛然到可怕。
    他的手臂和脸颊,还有脖颈,所有能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是已经愈合的,有的是这辈子也无法愈合的。
    韩庭之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里面会是这样。
    “你……”
    “呵。”
    程少熠躺在病床上,缓缓闭上眼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带着明显飘渺的冷淡,“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
    韩庭之有关的工作项目其实全都已经转了回去,这次也是抽空才找了时间过来,可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微微皱眉,面色凝重,“我可以帮你申请保外就医。”
    “不用了。”
    程少熠缓缓闭上眼睛,说话的声音都是哑而不清晰的,“韩庭之,如果可以的话,你回去找她吧,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如果连你也不要她,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到了现在,她想的还是他。
    “不会。”
    韩庭之的声音铿锵有力,“你应该考虑的是你怎么才能熬过今年冬天,而不是去考虑一个在外面活得好好的人。”
    他说的认真。
    可程少熠却只是勾起唇角笑了一声,“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苟延残喘,如果不是为了赎罪,你们早就看不到我了。”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眉目温和。
    “我放不下的。”
    那语调带着微微的嘲和冷淡,“如果有些事情那么容易放下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爱而不得的痴男怨女了。”
    韩庭之看着他。
    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的缘故,他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儿,下巴上的胡渣都是清晰而明显的,明显苍老了许多。
    “她不爱你。”
    他微微皱眉,嗓音低沉而清晰,“她不爱你,也永远不可能爱你,这个事实早就在五年前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
    甚至于……
    时间往前倒退的话,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知道。
    他知道她不爱他,可还是选择了装聋作哑,留在她身边战战兢兢,可本来一辈子朋友还可以相处下去的关系,是他偏偏越了雷池。
    造就了这场错误。
    “是啊。”
    他的嗓音很哑,哑到带着几分苦笑的自嘲,“可人这一辈子有些事情总是需要装聋作哑的,就像当初你知道了徐骁的存在,还是选择跟她结婚一样,不是吗?”
    不只是他。
    其实韩庭之也妥协犹豫过。
    可后来他选择了原谅她所有的过往,当作一切都不曾存在过,可偏偏程少熠假扮的徐骁回来了,而江暮夏也不负众望地打掉了他所有今且仅有的唯一坚持。
    于是啊。
    他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他累了。
    “可我放下了。”
    韩庭之看着他,“你还有父母,还有朋友,如果你稍微有担当点儿,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在这个地方,把你的尸体抬出去。”
    程少熠眸稍稍闪动了一下,抬眸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没说话。
    “我也不是过来专门做说客的,毕竟你做的事你自己要承担责任,”韩庭之看着他,“可人这一辈子不只有感情,还有责任,我没有任何说教你的资格,你也可以当作我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继续这样浑浑噩噩。”
    反正这里面,是个牢笼。
    而……
    牢笼可以捆住一个人,却不能困住一颗心。
    如果他一门心思想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其实也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可就只是单纯觉得,他明明拥有一切,却从来都不懂得珍惜。
    毕竟……
    像他这样肆意妄为的性格,是他穷极一生的家庭环境里也无法去拥有和获得的。
    男人离开后,病房里陷入了永久的死寂。
    悄无声息。
    程少熠抬眸看着那只有一盏黑乎乎灯的天花板,良久后才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缓缓落下了一滴泪,全身上下的力道都渐渐地松懈掉了。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
    可能以后山高水远,他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当然……
    也没脸再见她。
    他曾经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在那么一段时间里肖想他们两个人会不会有短暂的以后,可命运却总是不曾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不爱他。
    自始至终,从头到尾。
    在那些兜兜转转却又错过的光阴里,在那些纠缠到莫可名状反复辗转的梦境里,他到底还是没能求得一个圆满。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都是如此得赤裸裸到真实。
    真累啊。
    ……
    江暮夏迷迷糊糊从噩梦中惊醒,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可偏偏自己却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能怅然若失地看着外面的大雪。
    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雪了。
    前所未有。
    她起床收拾了一下,可在拉开窗来的瞬间就看到了那辆停在自己别墅门口的黑色辉腾,还是熟悉的车牌。
    可能是停在那里许久的原因,车顶上都落了一层雪。
    很厚。
    韩庭之也看到了那出现在落地窗的女人,捏着烟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将捏了捏眉心,靠进了座椅里。
    莫名有些累。
    江暮夏身上还穿着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及膝的羽绒服就跑了出来,脚上穿着的都还是居家的粉粉色兔子拖鞋。
    这双鞋是她当初闹着买的,跟他的是一对。
    他的是蓝色的。
    可能是很长时间都不曾见过的原因,江暮夏忐忑踌躇了好几秒的时间之后,才缓慢而僵硬地走到了他的车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的同时,缝隙的雪花顷刻间掉落了部分下来。
    进了车里。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周围都笼罩着淡淡的烟草味,瞧见她之后本能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你下来做什么。”
    “我……”
    江暮夏看着那张脸,莫名有些不安,“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吗?”
    韩庭之没说话。
    可能是在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说什么都显得有些不投机,索性掐灭了烟之后轻轻笑了一声,“也不算很久,路过。”
    路过。
    上次他去甜品店的时候,也是说路过。
    “韩庭之。”
    江暮夏抿了抿唇,放在身侧的指节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攥紧了,“我……我今天早上身体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帮我……煮点姜茶吗?”
    晨起的冬天安安静静的,尤其是没有多少人的别墅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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