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来,视线微微偏移过后,就这么落在了她的身上。
    站定。
    “……”
    阮笙托腮看着他,说话的声音都懒散地很,“这么远的地方,都已经快要跑出省了,你不会觉得很浪费时间吗?”
    男人微微皱眉,直接在她面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怀孕了。”
    “……”
    阮笙下意识皱眉,“她告诉你了?”
    “没。”
    韩庭之本能垂下眼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微微哑,“我今天本来跟她去民政局,路上发生了点意外。”
    “……”
    阮笙原本搅拌咖啡的手骤然顿住,眼眸都微微眯了起来。
    “你们复婚了?”
    “耽误了。”
    韩庭之的表情带着略微坚毅的冷硬,比之前平静了不少,“我就是想问问你,她之前跟我说,我七年前做手术的时候,她在我身边,还有我们分开之后,她跟你一起去了外地支教两年的时间里,她所有的事。”
    所有的事。
    阮笙愣了一下,“你确定所有的你都知道?”
    “嗯。”
    他的目光须臾柔软了下来,“我都要知道,包括她遇到了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你能想起来的,我统统都想知道。”
    “……”
    阮笙这次其实主要也是因为这件事,自然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唔……”
    她的眉心下意识跟着拧了起来,语调都清淡了不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当时有妄想症,而且眼睛也快要瞎了,要是继续留在你身边的话,不管是对你还是她来说,结果都不会很好,所以她觉得应该给你自由,于是你们分开后,我就带着她回到了我小时候住过的村镇里。”
    “其实开始还好,但是她的精神状况你也知道,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又看不见,就算找了佣人她都是闷闷不乐的。”
    “本来眼睛是可以做手术的,但是她不肯。”
    “后来身体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这样下去不行,要是再不好好养着身体的话说不定年底都熬不出去,刚好那段时间周时凛过来说你跟司徒雅在一起,而且说是不但举办了婚礼,后面也怀孕了,他让夏夏不要再等了。”
    其实那段时间也不算是江暮夏生命中最灰暗的时间,可也的的确确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从最开始的不开心到了后面的强颜欢笑。
    然后平和。
    最后差不多能有三四年的时间,她才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失魂落魄到在爱情里没有办法跟自己和解的人。
    “后面有记者意外爆红了她的照片,加上自媒体时代。”
    阮笙垂下眼睑,唇瓣的笑意都多了明显的寡淡,“那段时间孩子刚好也可以走路,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开始用在了慈善上,而一步一步差不多这七年的时间可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说到底也真的都是阴差阳错,她其实最开始是根本不想曝光的,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没有曝光流量,资本就算再有钱也不会找你。”
    “她后面接采访和推广的时候,流量起来了赚的钱也多了,于是她就建起了教学楼,一座又一座,一个城市又换了一个城市。”
    “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她跟我说见到过你。”
    “唔……”
    “我记得她说好像是之前做采访的时候,她要用慈善大使的身份进行讲话,意外在仪式上见到了你,那时候你身边有司徒雅,甚至短时间内工作直接登上了富人榜,她那天晚上是跟我到那个村庄之后,第一次喝酒。”
    “她喝了整整一夜,喝了有吐,吐了又喝。”
    “可你也知道,喝酒这东西是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迷糊的,只会越来越清醒,她那天晚上抱着我哭,哭了整整一夜,说她看到你了,可你的身边有别人,她甚至连一个可以站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就连远远看着都成了奢望。”
    “于是后来啊,她这种仪式都有了后遗症,每次被邀请的时候都会主动调查名单,要是有你名字的,她基本都推掉了。”
    “她以为我没发现,可后面我发现了。”
    “不过说起来还真的挺神奇的,这七年多的时间你们两个分开了这么久,而且没有任何财产和孩子的羁绊,可还是能走到一起。”
    “……”
    后面她说了很多零零散散的话,基本上都是能想起来的那些应该说,并且没有办法阻拦彼此的细节,事无巨细。
    韩庭之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一个故事。
    一段人生。
    等到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之后,阮笙才下意识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件档案推到了他的面前,“对了,这份是前段时间盛安医院我认识的人给我的体检资料,大概就是夏夏第一次怀孕的时候,闹着要跟你分手,跟程少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做的血液检测,里面有轻微的致幻成分,而且量还不少。”
    而……
    这也是当初江暮夏很长一段时间,情绪失控的原因。
    根本无法控制。
    “……”
    韩庭之垂眸看着那档案资料,好半晌喉结才微微颤动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都卡壳了,“你……说什么?”
    “药啊。”
    阮笙微微皱眉,“当初程少熠整容回来的时候,那段时间夏夏不是大部分的时间都不跟你在一起,你们复婚都没来得及,我故算着时间大概就是他重逢夏夏的那天就已经开始下药了,所以后面夏夏的情绪才会妄想症越来越严重。”
    当然……
    也不排除她当时,感情缺失方面的漏洞。
    毕竟,她的妄想症本身就有。
    而在当时那种情况,程少熠基本上可以说是对于江暮夏的状态最拿捏得当的人,甚至她可以毫不负责任地说,在没有遇到韩庭之以前,最了解江暮夏的人大概只有程少熠。
    他了解她的一切。
    哪怕,这些江暮夏对此都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他这么热切,这么笃定江暮夏到底遇到什么样的事,会做绌什么样的决定,他也不会专门冒这么大风险改头换面成为另一个人。
    换掉人生。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可以准确无误地抓到江暮夏的软肋。
    他步步为营算计至此,明明知道江暮夏当时状态不正常的情况下还给她用药,甚至直接弄死了那个孩子。
    想来……
    如果不是后面他的阴谋败露,以当时江暮夏的状态说不定就真的得逞了。
    一次赌博,换取后半辈子心爱的人。
    这次的赌出奇的大。
    可……
    赢了,那就是夙愿以偿。
    程少熠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千算万算,忘记了江暮夏虽然认错了人,他换了身份得以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假的,就是假的。
    所以这场游戏的赌局,在一开始他就输了。
    爱上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其实我也不是在给她辩解或者是什么,我只是把你不知道的事实告诉你,虽然看起来好像游有点像是马后炮,”她笑了笑,语调懒散地很,“说实话,我阮笙算不得好人,这辈子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说过好话,违心的话也念叨过不少,可偏偏在你和夏夏这件事上,最意难平,因为我觉得,你们本就应该是相爱的。”
    “如果不是熟人告诉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她闭了闭眼,“夏夏那段时间的确是想把孩子留下来的,不管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她对孩子从来没有过不要的心思,只不过后面发生了意外,程少熠为了这部不能回头的棋,给夏夏吃了堕胎药,所以孩子才没有的。”
    现在想想,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
    这种男人在现实生活中,就算真的在一起了那也是噩梦。
    得不到,就毁掉。
    如果不是江暮夏最后搞清楚了这一切,如果不是事情一步一步被揭开,如果不是他贪心想要得到更多,说不定这一切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谜团。
    而江暮夏也会被编制在他这张密谋的情网里,就这么度过余生。
    可偏偏,老天有眼。
    阮笙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关于这件事,关于程少熠,自己应该是咬牙切齿多一点,还是恼怒多一点,毕竟她不是当事人,也没有资格怨恨和原谅。
    可……
    还是觉得唏嘘不已。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拼尽全力想要用一个合适的身份出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可偏偏有些人只是一眼,就可以得到她全部的爱。
    他们在一起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时间,却抵不过雪山的一眼万年。
    她浑浑噩噩,找了无数个地方。
    只为找到那张脸。
    而……
    他努力了十多年,甚至用了自己的后半生做赌注,在手术台上死里逃生改头换面,也还是没能得到她青睐哪怕只有一眼。
    就连死的时候,都是带着恨的。
    甚至在那个被尘封的录音里,阮笙还清晰地记得他最后留下来的那段话,就像是敲打在她的耳边。
    他说。
    下辈子,我不要再爱上你了。
    呵。
    可人世间,哪里来的下辈子啊。
    要是真的有的话,不知道程少熠会不会害怕,他此时此刻许下下辈子的愿望,所谓的这辈子,会不会就是上辈子说过的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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