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窗台上传来了咚的一声。
    裴彦下意识侧头去看,是打完架的灰奴,雄赳赳气昂昂地跳了上来。
    它迈着矫健的步伐,便朝着他们走了过来,似乎是想要表功一样。
    .
    “看样子灰奴是打赢了。”裴彦拍了拍云岚的后背,“看着是完好无损的样子,是只会打架的猫了,中午值得给它加餐饭。”
    第54章
    云岚悄悄地握住了裴彦的手。
    很奇怪,当她心中对裴彦的不舍越来越强烈时候,她却越来越清醒了。
    似乎之前的迷惘都在此时此刻消散,她抬眼看向了裴彦,她伸手擦了自己脸上未干的泪痕。
    裴彦对她的态度已经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大约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对她这么好了。
    但她自己心中清楚,这一切只是建立在镜花水月之上,当一切真相揭露,这一切都将化作泡影。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对裴彦的依恋和不舍,来源于裴隽,并非是眼前这个对着她轻言细语温柔无限的男人。
    她很明白,其实他们之间这段荒诞的关系应该结束了。
    一段关系的结束不会是容易的,寻常男女之间要了断也并非易事,何况裴彦是皇帝?
    她低头看着与自己交握的裴彦的手,他的手指节修长,比她的手整整大了一圈。
    她听见头顶上裴彦问她:“是不是不生气了?”
    于是她抬头看向了他,他正含笑看着她,眼中的温柔几乎能把她溺亡当场。
    “不许再生气了。”裴彦说道,“就仿佛是我欺负了你一样,可我什么也没做,我才应该大哭一场,等着你来哄我才对。”他一面说一面在笑,“但我转念一想,那也太难看了,怕你一看到傻大个在那哇哇哭,就吓得转身就走,然后一走就再也不回来。”
    云岚听见自己很轻地笑了一声,她说:“不会。”
    “真的不会吗?”裴彦认真地看着她,“可我觉得你在骗我。”
    “要是我骗你,你会伤心吗?”云岚问。
    “会。”裴彦说,“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会伤心欲绝。”
    这话听得云岚心被紧紧攥紧了,裹挟着伤怀的内疚慢慢从她心底腾起。
    “不过,如果你愿意哄一哄我,我就会好起来。”裴彦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或者就像现在这样,你对我笑一笑,我也不会计较。”他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自从我大哥去了以后,只有你真心实意地对我好。”
    云岚眨了一下眼睛,又一大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了下去。
    “好了,该吃饭了。”裴彦笑着又替她擦了眼泪,“你看灰奴过来了好久,就是想着中午能在你这里蹭着多吃点猫饭。我特地过来找你一起用午膳,结果到现在还肚子空空。”说着他拉着她站起来,“让人送热水进来,换身衣服再洗洗脸,我让膳房做了你喜欢吃的。”
    一边说着,他便叫人送热水和午膳到殿中来。
    .
    外面宝言听着吩咐,迅速地便让宫人进到了殿中,一边在窗下摆了午膳,一边又去偏殿把热水之类都备好了。
    裴彦亲自拉着云岚到侧殿去洗漱更衣,然后又拉着她到摆好了午膳的几案前坐下了。
    宝言带着宫人们识趣地退到了外面,没有在殿中站着打扰。
    听了一耳朵殿中裴彦与云岚说话的声音,宝言心中默默松了口气,又有些感慨这应算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方才跟着裴彦过来的时候还在想着只怕是有一场暴风雨要来,至少裴彦会因为崔家的事情好好与云岚分说一番,谁知道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形?
    但转念一想,宝言又觉得有几分释然。
    崔家再如何与云岚有关系,云岚身在深宫,根本也不可能去和崔家有什么勾结。
    崔家一厢情愿的事情,云岚也未必应允。
    如若裴彦因为谢笙那么几句话便对云岚有了别的想法,那么之前裴彦便不可能放下身段把云岚哄了又哄。
    想到这里,宝言暗地里把自己的心落到了实处,一时间倒是觉得就算那天裴彦知道云岚与裴隽有过一段前尘往事,也不会有多生气多恼火。
    就算真的生气了,云岚自己哄一哄,裴彦便能回心转意的吧?
    可还没真的松口气,宝言便又想起来那悬而未决的避子汤之事噎住了。
    他已经让人查了自云岚进宫之后御膳房送来的所有膳食,结论倒是很明显,里面是没有被加过和避子汤有关的东西的。
    避子汤这种东西不会从天而降忽然被云岚吃到肚子里面去,那么究竟从何而来,他是无法得出结论,最后也还是只能告知裴彦。
    被这么两件事情压下来,宝言忽然有些焦虑。
    .
    殿中,裴彦逗着云岚多吃了两口米饭,又夹了一筷子芦笋到她碗中,随口便说起了谢笙所说之事。
    “今天朕乍一听说,倒是恼火得很,只以为她又在编什么谣言来诬赖你。”裴彦看着云岚把那两根芦笋给吃了,又给她夹了一块瘦肉,“再细细一听,便听出了端倪,关键不过是崔家想要两边下注,又知道了你在宫里,便把心思动到了你身上来。”
    云岚沉默地吃了那块瘦肉,忽然想起来五吕早上还给她送了封信进来,她没看过便随手放到了一旁小几上。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裴彦,那封信是借着谢笙的手送来,谢笙没有和裴彦提吗?
    裴彦又道:“朕琢磨着,他们若是这次不能如愿,只怕之后小动作也多得很,便想着过来与你说一说。”说到这里,他便笑了笑,“谁知道过来就没办正事。”
    云岚垂下眼睑又吃了一小口米饭,没有接话。
    “朕还在想,崔家既然是两边下注,想要左右逢源,那么他必定所图更大一些。”裴彦道,“陈朝时候崔家权倾朝野,如今看来也能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否则是怎么这么轻易地又回到京城来行事?”说着,他轻叹了一声,又道,“不过也还是不能轻视,得要抓紧时间把燕云拿下来,否则迟早要成心腹大患。”
    云岚抬眼看向了裴彦,只见他这会儿是在看着窗户外面。
    于是她循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是看到灰奴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房顶,在和一只黄狸猫僵持着,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听说,这只黄狸猫之前和白娘子一起玩。”裴彦笑了一声,“大概是过来找白娘子的,灰奴不高兴了。”
    云岚看了一眼那黄狸猫,又在庭院中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白猫的影子:“没见到白娘子?”
    “可能在等着灰奴和这只黄猫打一架,有结果了,它再做决定是留在昭华殿,还是跟着那只黄猫一起走。”裴彦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云岚,“到时候要是白娘子真的跑了,朕让人给你逮回来。”
    “那还是算了。”云岚笑着摇了摇头,“既然走了,也没必要强留。”
    “万一灰奴想着那白猫,看着白猫跑了,它也跟着跑了?”裴彦不赞同地摇头,“到时候大不了把这只黄猫一起抓过来,让它认了灰奴当大哥,它就老实了。”
    “猫哪里听得懂这个。”云岚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了面前的午膳,“快用午膳吧,不吃便要凉了。”
    裴彦也收回了目光,正打算给云岚再夹一筷子青菜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顶上一阵稀里哗啦瓦片落地的声音,再抬头看去,便只见两只猫打成一团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云岚也是一惊,她直起身子看向了庭院中,便见灰奴矫健地落地,追着那黄狸猫一路又冲进了树丛里面。
    “岚岚。”裴彦忽然喊了她一声。
    云岚转头看向了他,心不自觉砰砰乱跳了几下。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与我说。”裴彦看着她,“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只信你说的。”
    .
    裴彦离开昭华殿往隆庆宫去处理政事的时候,仍然是把宝言留下了。
    他叮嘱了宝言让内府派人来把猫打架弄坏的那几片瓦给补了,又让云岚太闲的时候就传教坊过来给她排演歌舞。
    然后才上了肩舆,慢慢往隆庆宫去。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有那么几分燥热,裴彦闭着眼睛,觉得有那么一些疲累。
    他觉察得出来现在的云岚和他之间有了隔阂,不似从前了。
    可无论他如何放低姿态,做出保证,她都不曾表露出哪怕一句其中真正的缘由。
    他不想去猜测。
    猜测往往便只会带来怀疑,而怀疑是两人关系即将破裂的开始。
    但他感觉无能为力了。
    或者是他做得其实不够好,还不够让云岚放下心中的戒备?
    他忽然又想起来那天让宝言去查的关于卫融与云岚之间的事情,他揉了揉眉心,想着等会还是要让宝言回来把这件事情说一说。
    但关于云岚的身世——他想起来谢笙说过,其实崔家已经给云岚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他并没有从云岚那里看到,所以……
    裴彦回头看了一眼昭华殿的方向,他想,应当是云岚自己都还没看过,而不是她瞒下来不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他忽然自嘲地又笑了一声,是笑自己——以前没有那么用心的时候,哪里会因为这种事情瞻前顾后?只吩咐了旁人去查便是。如今开始用心了,反而是处处不知如何下手才足够妥帖,似乎永远也做不到完美。
    第55章
    灰奴大约是打赢了——肚子也打饿了,那黄狸猫跑走之后,它便从庭院中满满踱着步子进到了殿中来找云岚。
    它绕着云岚的腿蹭了又蹭,最后躺在地上对着她翻肚皮,发出嗲嗲的叫声,与方才打架时候的凶狠简直大相径庭判若两猫。
    云岚把灰奴抱起来检查了一下身上有没有伤口,见只是背上掉了几撮毛,便勉强放下心来,又让初晴去给它拌了猫饭。
    灰奴闻着味道,颠颠儿跟着初晴去配殿吃猫饭。
    云岚没跟着过去,而是在小几上翻了五吕早上拿进来的那封信拆开看。
    信中寥寥数语,全是在说从前。
    一目十行扫过去,云岚沉默地放下来,信中倒是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
    对于崔家来说,从前应当是美好的,所以信中的回忆也是美好的,信中以长辈的口吻在关怀她,在怀念当年末帝尚在时候,她还是宫中的公主,不必寄人篱下,接着话锋一转便说起了这些年崔家的难过,好不容易在燕云安身,才知道她现在竟然是和裴家人在一起,于是便又写到了崔家当年对她和她母亲的种种情感。
    看到这里时候,她是只觉得好笑,再往后看,就只剩下了荒谬。
    信的最后,写信之人说她的母亲马上就要到京城来,问她想不想见一见她的母亲,又在说母女之情云云。
    她的母亲是她亲自收殓下葬的,这个母亲又从哪里来?
    难不成还是诈尸了从土里爬出来?
    一切都荒谬得她都不知要用什么表情来看待这封信。
    不过——她眉头微微皱了皱,重新拿起信纸看了一眼,或者崔家其实不知道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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