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公社的条件跟咱们差不离。专家到底对哪里不满意呢?”项英雄被这事闹得吃饭都不香了,放下窝头说,“支书去公社打听情况了,但是在家的干部也不能干等着。小宋同志,你比我们都有见识,你说为了迎接考察,我们队里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宋恂自打进来就在掂量这个养猪场的事,想法确实有一些,但他还得先确定几个细节。
    “咱们队里现有养猪场占地多大?能养多少头猪?”
    贫协主席于满仓是负责看管养猪场的,骄傲地答:“不到一亩地,养了三百多头。”
    这个养猪规模,在他们这样的渔业大队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的!
    “每头猪每天的食量是多少,您计算过吗?”
    “你算是问对人了!”于满仓还真知道,“小猪仔一两斤吧,大的和哺乳的就说不准了,三斤五斤的都有。”
    宋恂咽下一口窝头,给他们报数:“也就是说,想要达到万头养猪场的规模,光是土地,就要预留至少三十亩。猪饲料暂时按照每头猪三斤计算,每天至少要消耗三万斤。”
    大队会计放下饭碗,拿起铅笔和笔记本唰唰记录下来,嘴上也不闲着。
    “土地咱们有,北面有片盐碱地,种啥荒啥,正好拿来盖养猪场,四五十亩肯定有了。”
    宋恂摇头:“三十亩是按照人工喂养计算的。既然要养上万头猪,总不能还依靠煮猪食,打猪草喂食。所以加工饲料的设备就是主要机械设备。”
    于满仓呲着缺了半颗的门牙笑道:“这就是农机所要操心的事了,咱们又不懂。”
    “但队里需要给机械设备预留位置。”宋恂拿出临出门时揣上的那张报纸,“这上面有一篇报道,介绍了湖南某机械厂生产的一款新型饲料粉碎机,每小时可以粉碎粗料六百斤。”
    “假设养猪场是使用这种最新粉碎机的,以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计算,至少需要五台这样的粉碎机才能满足上万头猪的饲料供应。”
    屋里的几个干部都停下吃饭的动作,眼巴巴地听他分析。
    他们之前想的是怎么给猪上膘,怎么先下手为强让专家来考察,怎么招待专家。
    关于养猪场的建设细节,没人想过。
    就像队长说的,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知道什么是机械化。
    “喂猪用的菜叶和根块需要清洗、切碎,这么大的工程,必然也得使用机器。如果有冲洗机和切菜机的话,应该会用上。”
    宋恂对于怎么养猪不甚清楚,只能从操作流程上做推测。
    “另外,要传输这么多饲料,皮带输送器、卡车、拖拉机也是必不可少的。”
    “饮水和粪便处理暂且不谈。光是每天三万斤饲料的存储,原料的存储,以及为这些设备修建的厂房,就要占用大量土地。也许比猪还占地方,四五十亩地未必够用。”
    宋恂端起茶缸喝了口水,三两口把剩下的窝头吃了。
    干部们眼睛里异彩连连,其他东西他们不懂,但是卡车和拖拉机他们知道呀!
    队里早就想买了!
    见大家还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宋恂摇头道:“我对农用机械不是很懂,暂时只能想到这些。”
    项队长摩挲着烟袋锅子,心想,安置这些设备确实麻烦,但那是农机所要考虑的事,他们只要把空地准备充足就行。
    正在心里盘算着,却听宋恂又开口了。
    “机械设备不需要队里操心,土地也不难解决。但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咱们这里还没有通电……”
    第7章
    按照宋恂的想法,瑶水大队连电都没通,想要引进这么大规模的机械化养猪场,纯属无稽之谈。
    当然,也不是不能用柴油发电机,但他们并不是农机所的唯一选择。
    这里没通电,人家可以选择其他通了电的生产队,没必要额外增加柴油成本。
    至于他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提醒大家电力问题,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方面他要解释清楚电力对于机械化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他需要利用这个机会,让大家对他有一个具体认知,以便快速融入当地生活。
    于满仓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说:“小宋同志,你还是不了解咱们农村的情况。除非农科院想把养猪场建在公社,不然,像咱们这样的生产队,都是没通电的。”
    他们还指望,通过修建这个养猪场,让公社供电所给队里拉电线呢。
    到时候养猪场有了,电灯有了,连卡车和拖拉机也有了。
    那可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项英雄接话道:“其实,也有通电的。不过人家跟咱这种半渔半农的生产队不一样,耕的都是肥田,哪里舍得拿出那么大一片地盖猪圈哩!”
    这些年“以粮为纲”,水产啊猪啊什么的,都得给粮食让路。
    一些像他们这样的渔业生产队,早就响应号召围海造田了。
    所以,那些有肥田的生产队,绝不可能为了办养猪场,把耕地让出来。
    哪怕队里同意,县里也不会同意。
    宋恂确实对农村不了解,所以他说了对机械化的推测后,就自动闭了嘴。
    听他们商量了半天,仍是没什么具体举措,便起身告辞了。
    郑铁奎跟了出来,打算送他回大瓦房。
    宋恂摆手让他回去。
    大白天的,他认识路,有啥可送的。
    “哈哈,我不乐意在里面呆着。”郑铁奎推着宋恂往前走,“整天为了一个弄不到手的养猪场开会,让人跟着上火!”
    宋恂瞥他一眼,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便颇觉奇怪地问:“我看大家的热情都挺高的,你怎么还唱上反调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能办成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为了化工厂,也得试试呀!”
    怎么又冒出一个化工厂?
    郑铁奎笑着跟他解释:“我们管各家的茅房叫化工厂,沤出来的肥就是化肥,嘿嘿。大家这么热心盖这个万头养猪场,也是看中了那数不尽的粪肥,粪肥对庄稼太重要了。”
    脑内已经有了具体画面的宋恂:“……”
    不能想。
    他失笑道:“还挺贴切的。不过,队里不是已经有个养猪场了嘛,三百多头猪的‘化肥’,还不够用的?”
    “嗐,差得远呢!养猪场的猪粪不够,我们就得用小鱼小虾沤肥,或者去公社和县城买肥,反正那边地少人多。那些大单位的厕所,早被各生产队瓜分了。我们项队长给队里捞到了公社大院和小学的厕所。就这样,肥还不够呢!”
    宋恂玩笑道:“那项队长在公社的茬子还挺硬的。”
    一个公社有十来个生产队,“化肥”这么抢手,项英雄还能给队里争到公社大院的厕所。
    可见,项英雄能在瑶水大队说一不二,不是没有原因的。
    两人进行着一场气味很冲的谈话,刚绕过补网队所在的一片沙滩,宋恂就被身边人撞了下胳膊。
    “有人喊你呢!”郑铁奎向斜后方示意。
    宋恂意外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系着围裙的麻花辫姑娘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你是宋恂吗?”麻花辫在他们跟前站定,小心翼翼地问。
    宋恂点头:“你好。”
    “宋恂哥!好久没见了,还记得我吗?”
    宋恂:“你是?”
    他还真不记得自己在这边有很久没见的熟人。
    麻花辫见他眼里满是陌生和疑惑,赶紧把套袖和竹斗笠脱下来。
    “这样呢?想起来了吗?”话里还带着点嗔怪。
    宋恂无语:“……”
    他很想说,同志,你还是自报家门吧。
    不过碍于对方是女同志,他忍住了。
    一旁的郑铁奎帮他解围,主动介绍:“这是从北京来的知青,李英英。李知青来插队以后在队里人缘很好,大家都乐意帮她干活。”
    李英英像是没听出这话里暗含的讥诮,冲他笑了笑:“铁奎同志也帮我锄过草,我心里都记着大家对我的好呢!”
    郑铁奎嘴唇翕动了一下,不再跟她说话。
    他对李英英的感觉很复杂。
    说她好吧,她干活慢,还总让队里的小伙子们帮忙。
    说她坏吧,人家一直都大大方方的,有人帮着干活,她从不推辞,但也没像某些知青似的,为了找个长期粮票,就跟社员谈对象,甚至结婚。
    他也去帮着干过活,献过殷勤。不过,除了听到好几箩筐的感激话漂亮话,啥也没得着。
    他不是傻子,看明白这姑娘不想在农村找对象,也就不再往前凑了。
    不过,他不往前凑,自然有其他人乐意帮忙。
    去年,不知她走了谁的门路,被调去了补网队,除了抢收时,如今已经很少下地了。
    宋恂正在努力从记忆里寻找李英英这个人。
    他上初中前在北京生活过,对方很可能是他的同学、邻居或父母朋友家的孩子。
    但是,让他将面前的成年人跟记忆中的小孩子对上号,实属难为人了。
    李英英嗔怒似的揶揄:“你忘啦?那会儿咱们两家在大院里住得不远,我妈去帮孟阿姨量尺寸做衣裳的时候,经常带着我。你怕我打扰大人谈事情,就总是给我塞零嘴,带我去院子里玩。”
    提起做衣裳的事,宋恂有了些印象。
    他妈年轻时,有段时间确实特别爱做衣裳,家里经常来一些阿姨,跟她商量衣裳料子和款式什么的。
    他有时会被抓壮丁,替她招待那些阿姨带来的孩子。
    可是,他那会儿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大院里一群小子勾着他出去疯,他哪有心思带着小屁孩过家家。
    于是,就挺大方地把零嘴分享给他们,堵住这些孩子的嘴,让他们自己玩去。
    “那咱们确实很久没见了,那时你还在上小学吧?一晃都这么大了。”
    宋恂当年也只是小学生而已,李英英看上去没比他小多少,应该就是被他用零食堵过嘴的其中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他其实是有些困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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