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考试通过的话。”宋恂答得比较谨慎, “他们这次只招一个人,但是小羽还是很有优势的。机会难得, 咱们可以去试试。”
    “人家是市里的电台呢, 我能行嘛?”项小羽没什么自信地问。
    自打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小心脏就一直扑通扑通的。
    她可太想去当播音员了!
    但是, 一想到人家的门槛那么高, 又只招收一个人,她这个乡下丫头便有些胆怯。
    “市里的电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宋恂帮她找个参照做对比, “这个广播电台目前只有三个人,哪怕是招了新人,也才五个人。还没大瓦房的人多呢, 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啦, 就是从没奢望过可以去那么好的单位上班嘛, 感觉有点不真实!”
    她之前只敢想想找机会去公社的广播站工作, 从没想过可以去正规的广播电台。
    项英雄问了关键问题:“人家是市里的单位,招工要求还挺严格的。咱家小毛能符合条件吗?”
    宋恂:“我觉得每一条都很符合。”
    “除了是初中以上文化,会说普通话,还有哪一点是符合的吗?”
    “她不是正在生产队的广播站当广播员嘛,这就是相关工作经验,广播设备也会用,这不是挺符合要求吗?”宋恂问。
    项英雄觉得他们对于“符合”的理解存在很大偏差。
    “在大队广播站念念报纸算啥工作经验呦,咱队里也没有什么广播设备,就一个播音的喇叭,打开开关就能说话了。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会用。”
    “……”没想到会碰到拆台的,宋恂无奈道,“叔啊,咱找工作时,不得尽量往人家的要求上靠嘛,哪有直接自我否定的。”
    收到闺女的几记眼刀,项英雄狡辩道:“我也不是给她泼冷水,但这都是客观事实嘛,自己人提出来总比被人家提出来强吧?”
    宋恂对未来老丈人还是比较有耐心的,分析道:“他们这次虽在全县范围内招工,但是考虑到交通因素,多半只能在咱们公社和下面的生产队挑人。而整个团结公社,除了瑶水,只有公社大院和金海大队设立了广播站。也就是说,只有这三个广播站的广播员,符合有相关工作经验的要求。”
    “至于不会使用广播设备的事,其实不算什么,回头让小羽去公社的广播站旁观一天就学会了。她以前也没摸过电话,现在不是照样当电话员。”
    项小羽狠狠点头赞同,就是嘛,她学东西很快的。
    “人家不是还要求必须会写文章吗?”项英雄觑着尾巴快要翘上天的闺女问,“你会写吗?”
    项小羽指着贴了半面墙的奖状,骄傲道:“用事实说话!我还在县日报上发表了文章呢!”
    “那都是初中的作文比赛,市里的广播电台能看得上吗?”项英雄揭她老底,“再说,你发表的那个文章是歌颂祖国的,跟渔业广播也沾不上边儿啊!”
    “电台要求的是有基本的文字撰写能力,能力是重点。”在这方面,宋恂比较乐观,“她只要写过能拿得出手的文章就行,至于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如果不是相关行业从业人员,谁会专门撰写渔业文章?”
    这事也给他提了个醒,项小羽确实需要多听听省渔业电台的广播内容,练练笔杆子。
    项大嫂是长子媳妇,她是很乐于见到老项家的兄弟姐妹人人有出息的。
    所以,对于支持小姑子的事业,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连小宋都说咱们小毛能行,那八成就错不了!反正距离考试还有些日子呢,咱们全力支持小毛去招工!争取让小毛当上正规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不过,万一没考上也不要紧,能打败小毛的,也就公社广播站的那两个了。要是她们能挪挪窝,正好让咱小毛去公社广播站上班!”
    无论去哪里,都比大瓦房临时工的含金量高。
    项小羽正想感谢大嫂的支持,却听二哥突然问:“小毛,你要是真能去公社的话,可不可以把你在大瓦房的工作让苏瑾接班?”
    “……”项小羽暗自翻个白眼,故作无奈道,“我就是个临时工,又不是正式工,怎么接班呀?再说,上次县矿业局招工你没去成,我原还想着,要是我能成功考到公社去,就想办法推荐你去当电话员呢!”
    “电话员不是只招女的吗?”项远洋问。
    “那是小宋哥为了给女同志争取工作机会,才只招收女同志的!”项小羽撇嘴说,“这次换上来一个陈婆婆,要是没人提醒,他才不会只招女同志呢。”
    项远洋迟疑一瞬,仍是说:“我普通话说得不好,还是让苏瑾去吧。”
    “要是让我亲哥接班嘛,我还能跟领导商量商量,但是苏瑾与我非亲非故的,她如今既不是你媳妇也不是你对象,我去替她说项,人家还以为我收了她什么好处呢!”项小羽摊手说,“这个工作给谁我都没意见,只要领导同意就行。”
    苗玉兰被亲儿子气得嘴唇都发白了。
    你这个当哥的为你妹子找工作的事做啥贡献啦?居然还好意思开口跟妹妹要工作!
    若是给他自己要的,苗玉兰还不至于被气成这样,关键是他倒贴人家苏知青这事让她心里犯膈应。
    何况苏知青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这事也怪不到人家身上,纯属这小子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要不是还得给他在宋恂跟前留点面子,苗玉兰真想赏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注意到了项家人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宋恂不想妨碍人家教训儿子,说完正事便想告辞了。
    “小宋,你先别急着走,我给你下碗面去,吃了饭再回去。”苗玉兰出言挽留。
    宋恂今天下班晚,错过了他们家的晚饭。
    “别麻烦了,吴科学给我留了饭,我回去对付一口就行。”
    项小羽嫌二哥烦人,起身送宋恂出门。
    来到院子里,宋恂斟酌着说:“过完年就是招工考试,你这段时间多听一听省渔业电台的广播,特别是关于渔汛的广播内容,学一学人家的遣词造句。几大渔场的经纬度范围,常见经济鱼类的学名,每个渔汛的具体时间,这些必须张口就来。另外,尽量把广播中出现频率高的专业术语记录下来,要是有不懂的咱们抓紧时间找人问问。”
    项小羽被他说得一阵紧张,忙问:“考试不是考播音吗?这些内容也要考啊?”
    “有备无患吧。即便不考,弄懂这些也是你的一个优势。渔业广播还是有些专业性的,在大家的播音水平相差不多的情况下,你多一个优势就多一分胜算。”
    他与郁台长是第一次见面,人家能提前半个月给他透露这个招工的消息就不错了,想要一步到位直接将项小羽塞去电台工作不太现实。
    不过,用多出来的半个月时间,恶补一下渔业知识正合适。
    项小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又挽着他的手臂问:“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宋老师?”
    宋恂为这个新称呼笑了一下,犹豫片刻后,低头小声说:“尽量不要当着你二哥的面准备考试内容。”
    “怎么啦?”
    宋恂迟疑着没言语,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搬弄是非,挑拨人家兄妹关系。
    见他不吱声,项小羽又催促了两次。
    “我看他有点色令智昏了。”宋恂一言难尽道,“保不齐会把广播电台招工的事告诉苏瑾。”
    知青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优势的,人家没规定必须招收社员,就说明知青也可以报名。
    项小羽瞬间提高声音:“他敢!他要是敢吃里扒外,我就不认他当二哥啦!”
    不过,她心里也是一突,宋恂说二哥色令智昏真是形容贴切,她二哥现在还真有点这个趋势。
    他未必真想让苏瑾跟她争这个播音员,但是为了讨好苏瑾,他明天就能跑去跟人家说接班当电话员的事。
    若是说起前因后果来,播音员招聘的事必然瞒不住。
    播音员和临时工电话员,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这是全县范围内的招聘,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你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无关人员的身上。”见她面色不好,宋恂都有点后悔多嘴了,忙找补道,“咱们专注提升自身的业务能力就行,在渔业常识方面多下些功夫,其他人肯定比不过你,有些知青连鱼虾都认不全呢。”
    “行啦,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轻重,放心吧!我这次一定好好准备,要是能考去公社,咱们就可以一起上班啦!”项小羽又重新支棱起来,蹦跶着问,“你高兴不?”
    “你说呢?”
    “嘿嘿,你肯定高兴死了!”项小羽环住他的腰,飞速在嘴唇上啵了一口,“今天表现很好,奖励奖励你,希望宋老师能再接再厉!”
    宋恂含糊地嘀咕:“其实也不能太苛责你二哥,色令智昏这种事,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人家苏知青才不会像我奖励你一样奖励他呢!做什么美梦呢!”项小羽极其双标地哼笑一声,“你可以色令智昏,但我二哥不行!”
    *
    直到次日上班,宋恂仍在自我反省,最近是不是也有点色令智昏的趋势。
    不过,一到单位就容不得他继续胡思乱想了。
    那位在县矿业局当小队长的刘二喜,果然如孙志勇所说,提前来了公社拜年。
    而且人家得到消息以后,还主动来工业办找到了宋恂。
    “宋组长,我今天刚从县里回来,就听人说你一直在找我,有啥事啊?”
    刘二喜本人是个圆脸厚嘴唇的汉子,冲着宋恂咧嘴乐时,两颗大门牙十分惹眼。
    不过,开口说话以后,很容易就能让人忽视了他憨厚的长相。
    即便之前从没见过面,刘二喜也像熟人碰面似的,亲热地与宋恂握手打招呼,不知根底的还以为两人是旧相识呢。
    “是好事。”宋恂笑着将人请进办公室。
    “嗐,既然是好事,那我就放心了。这会儿早该吃午饭了,”刘二喜热情提议,“咱们去对面的国营饭店一起吃点怎么样?”
    瞄一眼手表,宋恂欣然应允:“那行,咱们边吃边聊,这顿我请,正好为你接风。”
    “那怎么好意思,我提出来的,就该由我请嘛。”刘二喜也没料到这位新来的宋组长居然这么敞亮,刚见面就要请他吃饭。
    “走吧,等我下次去了金海大队,再让你请客。”
    二人结伴来到对面的国营面馆,刘二喜看着他点完菜,便笑道:“我之前就听说瑶水的渔业公司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宋主任,在瑶水干得风生水起。没想到这次能在工业办见到你。”
    “我能来工业办工作也是因缘际会,”宋恂不想多谈自己的事,顺势说,“公社要开办一个建筑营造厂,正好缺个人手,就将我调到工业办来负责组建工厂了。”
    “宋组长,你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建筑营造厂吧?”
    宋恂直言:“我正在给这个新厂物色厂长。”
    “公社还挺有魄力的。”刘二喜其实是想说公社领导的胆子挺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近几年的建筑队可不好干,你们没招到多少工人吧?”
    宋恂微微点头。
    这几天来工业办打听招工消息的工匠很多,但是真正报名的没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
    至于他最开始想要接收成熟建筑队的设想,更是没影的事。
    若是照着这个进度继续下去,年后去县制衣厂招标的事肯定没戏。
    必须尽快从工匠中找到一个有号召力的带头人。
    “宋组长,不是我灭你的志气啊,这个建筑队真的不好干!”刘二喜抿了一口酒说,“你到下面生产队看看去,十年前名声最大的那几个包作头现在都干啥呢?除了我这个半吊子的,都猫在生产队里种地打渔呢!有几个敢出头的?不用问我就知道,那些有名的工匠肯定都没来报名吧?报名的要么是没经过啥事的年轻人,要么是学徒工。”
    “你就这么确信,这个厂办不起来?”
    刘二喜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嘿嘿一笑:“那不能,宋组长是个能耐人,别人不行,兴许你就能办起来呢?”
    “我知道大家都在顾虑什么,这几年社会上确实对咱们这样的农村建筑队有些误解。有过‘黑包头’和‘盲流’的说法。”
    刘二喜正声打断:“宋组长,这可不只是社会上的误解,那生产队里邻里邻居的有色眼镜也不少呀!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没人敢再来建筑队工作。”
    “你们以前之所以被人称作‘黑包头’,多半是因为建筑队是私人组织的,在摊派工作和分账时,存在许多灰色地带,并不是完全透明的。”宋恂直视他问,“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刘二喜顿了一下,还是坦诚地点了头:“带头的要是和下面的人赚得一样多,谁还费那个力气当包作头呀?”
    宋恂耐心地解释:“公社正在筹建的这个营造厂的性质是集体所有制的,与全民所有制一样,都是公有制形式。”
    “宋组长,你说这些是啥意思?”刘二喜虽然有点文化,但也被这些所有制绕得直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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