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羽伸手在脸上扇了扇风,轻嗯了一声。
    “这衣裳的扣子在哪里?套头穿的吗?”宋恂垂眸观察。
    项小羽小声说:“在后面。”
    土老帽宋恂伸手在她后背上一阵摸索,找准位置将暗扣解开后,又依照原样重新扣了回去,甚至还顺手帮她调整好扭转的肩带。
    项小羽:“……”
    你在弄啥嘞?
    为了摘掉“土老帽”的帽子,宋恂稍稍后撤了半步,摩挲着下巴对这件新式内衣进行了极其细致的观察评判。
    项小羽定在原地,被他这种带着研判的眼神打量,脚指头已经在鞋子里乱动了。
    “脂肪的重量主要由肩带和这两个部位支撑,”宋恂隔空在两块布料上点了一下,“这里受到肩带和左右两端布料的拉力作用,基本上起着承担脂肪重量的主要工作。不过,肩带的作用也不能忽视……”
    项小羽瞪着懵懂的大眼睛,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肩带两端分别受到前面和后侧方的拉力作用,又在肩膀处受人体的支持力。”宋恂又换了一个位置比量,语气肯定道,“这件衣裳的设计初衷可能是想让它起到保护和支撑的作用,不过这个款式明显不太适合你。”
    他单指挑起一根肩带抻了抻,“你的脂肪比较多,这两根肩带承受了太多的拉力,已经在你肩膀上勒出印子了。要么是产品设计不合理,要么是你买错了款式,这个肩带有点窄,应该换两根承受力更大的宽肩带。”
    项小羽双臂环胸,满面红霞地解释:“这个不是我买的,是方芳送我的新婚贺礼。”
    “唔,原来如此。”宋恂一脸恍然地点头,再次倾身将后面的暗扣解开,“虽然款式和尺码挑得不太对,但方芳这个朋友可真不错,能处。”
    第80章
    天低云暗, 闷热的风吹拂在脸上带着咸湿的潮意,堆积在天边的乌云像是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宋恂坐在会议室第二排的正中间,手上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做着会议记录, 思绪却早就飘远了。
    今天是小毛第一次去市人广的播音培训班上课,不知现在顺利抵达没有。
    他们原本都商量好了, 第一次去广电, 下课时间又比较晚,今天先由宋恂去接送她。不过, 昨天晚上他突然接到公社的通知, 公社和生产队两级的干部都要在礼拜天来公社开大会。
    所以他跟老丈人都没时间去市里接送, 这个任务最终还是落在了周末休息的项远洋身上。
    “团结公社响应号召,加入全国深入开展革命运动的队伍, 已经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在胜利的形势下,中央号召我们把这个头等大事继续抓紧抓好。我们团结公社的所有干部,必须进一步提高对运动的重大意义的认识,深入批判修正主义路线的……”
    苗书记坐在主席台上, 对照着市委宣传部印发的内部学习资料, 给全公社的干部们强调此次运动的重要意义。
    会议室里除了他讲话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
    宋恂将飞走的思绪重新拉回会议室。
    挨在他左手边的人事组长王永禄, 正用刚撕下来的两张笔记纸呼呼地扇着风。
    右手边的渔业办孙主任, 时不时用手绢擦擦脑门上的汗,不知是被热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隔上几分钟, 宋恂就能听到他长长吁出一口气, 吁到一半又像害怕被人发现似的, 突然憋住。
    惹得宋恂也下意识随他一起憋气, 十分难受。
    此类会议几乎每个月都要开几次, 开会已经成了全公社干部的家常便饭。
    相比于此类学习会,宋恂更乐于参加业务会议或经验交流会。
    刨却政治因素不谈,这类学习会实在耗时间,学习一份文件精神往往可以消耗大半天。
    而且会议影响可以持续很久,各单位在公社学完以后,还得回去自行组织单位内部的学习会。
    市服装公司建分厂的事算是最近公社里的头等大事了,苗书记和几个领导都很重视,然而在学习会面前,无论是多大的项目,都得为其让路。
    他们想出的法子本就挺悬,这会儿又遭遇了一场学习会,争取分厂的事,被这样三拖两拖的,八成会被拖黄了。
    可是,即便心里再是着急惋惜,宋恂此时也只能乖乖眯着,先提高自己的政治素养,再说其他。
    苗利民已经坐在台上连续讲话三个多小时了,只在中场休息时停下来休息了二十来分钟,此时他的嗓音早已变得低沉沙哑,喉咙像个破风箱似的沙沙响。
    眼瞧着台下的众人,尤其是某些生产队里年纪偏大的干部,已经杵着铅笔开始打瞌睡了,苗利民决定速战速决,赶紧结束这次会议。
    他敲了敲桌面,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后,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
    “为了响应上级号召,深入学习文化知识,接受政治教育,公社决定恢复政治夜校的学习。各生产队的干部回去以后,要有序组织社员们去政治夜校进行学习。户口在生产队的公社干部,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积极加入政治夜校,维护夜校的上课秩序。”
    会议室里顿时嗡嗡了起来。
    他们公社的政治夜校已经停办好几年了,如果能重新办起来,也算是个好事。
    社员们下了工以后,基本没有什么娱乐和文化活动,办个夜校还能丰富一下社员的业余生活。
    宋恂的户口在生产队,所以也是要参加这个政治夜校的。
    他以前从没参加过这种夜校,这会儿不由跟身边的王永禄打听,政治夜校的课程内容。
    “学员就是农村社员,课程能难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宣传一下方针政策,讲讲国内外的形势,再学一学语录诗词什么的。简单得很!”
    苗利民又在桌子上敲了敲,示意所有人安静。
    “政治夜校的事,你们回到生产队讨论去。我再另外提一件事,请公社的干部们注意了。咱们公社从即日起,将要组织路线教育学习班,每天下班后就是学习时间,所有干部都必须参加。”
    宋恂:“……”
    他下班以后还挺忙的。
    一个政治夜校,一个路线教育学习班,够他忙活的了。
    会议结束以后,生产队的干部们就可以撤离了,而宋恂等一众公社干部还得继续留下来,进行路线学习。
    不过,许是怕他们连续学习一整天,精神松懈。
    在两场学习会之间,公社还安排所有干部集体观看了一场电影《田中访华》。
    激起了大家强烈的爱国热情后,再开始第二轮的学习。
    宋恂在看电影的空当,跟苗书记打听了市服装公司分厂的事要怎么处理。
    “先放一放吧。”苗利民叹口气说,“建厂方案已经交给了冯主任和县工业局,之后的事就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了。这种事本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市服装公司是市属国有企业,咱们只能尽量争取,但人家单位领导是咋决定的,别说是咱们了,冯主任也管不着。”
    “何况这阵子从上到下都在开学习会,哪还有心思管建厂的事?”苗利民往周围扫一眼,压低声音道,“政治学习是大事,尤其是你,一定得积极参与各类学习活动,在路线学习班和政治夜校里要踊跃发言。别被人揪住你的错处……”
    宋恂摩挲钢笔的手指一顿,又自然地恢复正常,点头答应:“知道了,多谢您。”
    虽然在单位里一直称呼官称,但对方毕竟是项小羽的亲舅舅。
    爹亲叔大,娘亲舅大。
    因着有这样一层关系在,苗书记对他一直是格外关照的。
    苗利民点上一支烟,思量片刻道:“听冯主任说,市服装公司里几个领导的意见存在很大分歧,有个副主任对咱们的方案很感兴趣,但多数声音还是支持彭主任的方案,选择在定山县建厂的。”
    宋恂点点头,凡事没有十全十美的,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等结果吧。
    “不过,有个事我觉得咱们可以利用一下,做做文章。”苗利民深吸一口烟说,“过两天地区革委会的社队企业办公室,会有人下来考察全市社队企业的发展情况,调研组要在咱们县选择两个比较典型的公社进行调研。今年以来,团结公社一直是全县工业产值增速最高的公社,已经被他们点名了。”
    宋恂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这个社队企业办公室的人还能在市服装公司说得上话?
    “这个社队企业办公室,与地区轻工局是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的。”
    苗利民嘬着烟,冲他笑了一下,眼里的狡黠与宋恂所熟悉的项小毛简直如出一辙。
    *
    接下来几天,宋恂白天在工业办开学习会,晚上参加路线学习班和生产队里的政治夜校。
    为了顺利提升自己的政治素养,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惹得项小羽还暗自稀奇,小宋哥这两天怎么清心寡欲的。
    地区革委会社队企业办公室的同志,是在五天后来到团结公社的。
    轻车简行,只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而且他们办事的风格也比较特殊,并没有让公社方面召集干部开会。
    来到公社以后,只在大院吃了一顿饭,就跟他们要了一个向导,骑着自行车下生产队了。
    郑孝娘是整天穿梭于各生产队和公社之间的,对下面的情况很熟悉,宋恂把人推荐给他们便当起了甩手掌柜。
    不过郑孝娘十分有当眼线的自觉。
    每天陪着地区领导下乡回来以后,都要跟公社领导汇报,他们都干了什么。
    “今天去了金海大队,主要考察了渔船修造厂。我跟他们说,全公社所有渔业大队都有这种渔船修造厂,只看这一个就相当于看遍了公社所有的修造厂。我看他们对这种统一模式的修造厂还挺感兴趣的,今天向工人们问了好多问题。”
    宋恂点点头,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没什么稀奇的。
    他听过以后就放到一边,继续在公社搞学习。
    安全组的樊金枝和人事组的王永禄都被他们找去谈过话以后,又等了两天,宋恂终于等来了考察组找他谈话的邀请。
    公社给他们在公安特派员隔壁分派了一间空屋子。
    那位被称作虞主任的女同志,帮宋恂倒了杯水,就坐到了他对面。
    “陈主任,虞主任,这两天辛苦你们了。”宋恂接过茶杯道了谢,“我来公社上班以后,用了两个月才跑完十二个生产队,你们来我们公社还不到一个礼拜,居然就办完了我花两个月才办完的事,着实不容易。”
    陈主任是个面相很白净和善的中年男人,闻言轻笑了两声,慢吞吞道:“我们只是走马观花,随便看看生产队的工厂而已。队里的工厂不多,自然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宋恂“嗯”了一声,“那您要是去年来,可能用不了两天,就能跑完所有生产队了,那会儿有的生产队连工厂都没有。今年以来,公社响应工业学大庆的号召,要求每个生产队都开办为农民和农业服务的工厂和作坊,又从社办企业的盈利中划拨了一批资金支持生产队建厂。所以这会儿才能让每个生产队平均有两到三个队办工厂。”
    虞主任突然出声说:“我们从生产队回来以后,也在公社的几个工厂间进行了调研。我发现,今年以来,你们公社工业产值的大幅增长与队办企业的关系并不大。主要依靠四个工厂,织袜厂,建筑营造厂,机械厂和糕点厂,尤其是前三个厂直接拉动了你们公社的工业产值。”
    宋恂颔首,“当时我们公社的工业产值在全南湾县垫底,公社领导就制定了先集中力量发展一批大厂,以大厂带动小厂的方针。”
    “不过,这四个厂似乎都不是正经服务于社员的企业,尤其是糕点厂,听说他们的产品并不在公社出售,社员们根本吃不上这个厂生产的糕点。”虞主任声音严肃。
    宋恂面不改色地解释:“荣盛糕点厂的糕点只是不在他们厂的门市部卖,公社供销社和生产队的代销点里,如今都有他们厂生产的蜜三刀和蛋卷之类的大众糕点。社员们在糕点方面的购买力有限,为了能更长久的服务于社员,目前糕点厂已经将分厂开去市里了,目的就是用分厂的利润反哺总厂。”
    陈主任呵呵笑着圆场,“这个办法也是不错的,不错的。我之前也在火车站那边买过荣盛糕点厂的糕点,还是比较有特色的,在窗口排队的旅客很多,深受过往旅客的喜爱。”
    “这几个厂能够发展起来,除了工厂自身的努力,还有县一级,甚至是市一级单位的支持。”宋恂一一举例,“当初织袜厂能够顺利建厂离不开县制衣厂的帮助,建筑营造厂就更不用说了,有了市里各部门的支持,我们才能在前两个月得到修建市剧院的其中一部分工程。机械厂也一样,不但拿到了为军工622厂加工飞机叶片的外包业务,还得到了622厂工程师的技术支持。”
    陈主任颔首:“这几个厂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产值上的突破,与外部因素有着斩不断的关系。”
    “我们公社最近也在想办法从这几个工厂身上总结经验,尤其是看到织袜厂对集体经济的贡献以后,我们重新正视起了纺织业。最近也想开办一家纺织厂或制衣厂,不过,社办企业有一个通病,就是土地和劳动力充足,而设备和技术落后。所以,我们打算借鉴前几个工厂的成功经验,向外寻求合作。这段时间我们公社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方案,打算寻找合作伙伴进行联营。”宋恂终于说出了领导给他安排的台词。
    “哦,你们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虞主任来了点兴趣。
    宋恂看了看手表笑道:“联营的事还在筹划阶段,您二位若是对联营工厂感兴趣,可以跟我们苗书记深入交流一下。他还兼任着我们工业办的主任,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和想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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