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咽下嘴里的鱼说:“眼轮匝肌痉挛,我爸爸给我们买的《十万个为什么》上面就是这么说的。眼皮跳就是眼睛在告诉你,它太累啦,需要休息了。”
    看他像个小医生似的,说得头头是道,苗玉兰也不禁认真起来,回忆片刻说:“我也没干什么啊,眼睛咋会累?”
    吉安露出一个“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戳穿道:“姥姥,你肯定是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看电视了!”
    说好的大家一起看呢。
    真的偷看了电视的苗玉兰:“……”
    这孙子成精了!
    *
    海浦渔业公司的八艘外海渔轮第一次作业返航这天,公司码头上聚集的人,比新船到埠的那天还多。
    调度指挥室已经收到了头船发回来的消息,这次在外海的捕捞量很不错,基本达到了预期目标。
    所以,郭志勇和宋恂商量,邀请一部分领导和记者来码头见证船队第一次试捕的成绩。
    宋恂让对方负责邀请领导和记者,他只亲自去南湾邀请了自己曾经的领导,如今已经退休,曾分管过南湾渔业工作的革委会副主任,裴文奎。
    “小宋,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干成了!”裴文奎站在码头上,望着传送带上的一箱箱鲜鱼,神色很是振奋,“这八艘船可真是气派!”
    “还有五艘在日本没有回来,”宋恂笑道,“地委对我们的要求是五年内凑齐一支拥有二十艘渔轮的船队。”
    “好好好!我退休的时候,就很遗憾没能解决南湾的外海渔轮问题。如今地区能重视起来,我也就放心了。”裴文奎望着停靠在岸边的几艘渔轮说,“当年地区在陈瑚岛组织去外海打渔,没能返航的那六只船一直是大家心里的一个伤疤。要是用补偿贸易的方式组建船队真的行之有效,也可以让其他单位效仿一下。最起码,如果渔业公司都将目光放到外海和远洋去,就能将近海渔场留给沿岸的渔民了。”
    宋恂笑了笑,提议道:“裴主任,您在渔业工作方面的建树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您如今退休了,但我觉得您也可以考虑让事业重新焕发第二春嘛。我们海浦渔业公司还处于起步阶段,正需要您这样的资深渔业专家帮我们参谋参谋,不知您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兼任个渔业顾问?”
    “哈哈,我算什么资深专家呀!我就是个老渔民!”裴文奎摆手说,“你们现在使用的都是最先进渔轮,我可玩不转这个。我退休以后也确实想发挥余热,前段时间我老家的生产队长也邀请我回去,指导一下群众渔业。我本来还有些犹豫呢,不过看你们这里干得热火朝天的,我也有些坐不住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呀!没准儿我这次回去能把我们大队变成全县人均收入最高的生产队呢!”
    宋恂闻言也不在游说对方,只是笑道:“那您这个目标可不好实现,我老丈人也雄心勃勃地想争这个第一呢!”
    他在码头上与诸位领导交流过以后,等到渔轮上的海货基本运送至冷库了,便带着孙翊上了头船的甲板,一是慰问一下辛苦的船员们,二是看看那些日本专家。
    不过,他刚上船,就看到几个船员下网以后,正在冲洗甲板。
    宋恂看到甲板边缘被冲走的东西后,赶紧挥手让他们停止冲洗。
    “宋经理,怎么了?”潘实在闻声从船舱里跑出来。
    “不是什么大事,”宋恂指了指甲板上残留的一些小鱿鱼,“把这些鱿鱼冲下去就可惜了,这玩意出口价很高的。咱们把小鱿鱼捡干净了再冲洗甲板也不迟。”
    于是八艘船上的水产被卸走以后,船员们又在甲板上收集了四箱小鱿鱼。
    有个年轻的船员一边在甲板上捡鱿鱼,一边跟潘船长嘀咕:“咱们这位宋经理也太仔细了,这点鱿鱼还捡什么啊?赶紧冲了甲板好下船休息啊。”
    潘实在在他的后脑上拍了一下说:“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好,烧包了!你可别忘了以前用机帆船打渔的时候是什么光景,出一趟船能打回四箱鱿鱼嘛?现在只是让你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你就不乐意了!”
    年轻船员摸着鼻子讪笑两声。
    潘实在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去,冲洗甲板去!今天这一片都包给你了!”
    ……
    宋恂当然也听到了船员们的抱怨,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当没听见。
    这些船员确实很辛苦。
    尾滑道渔轮的抗风能力极强,除了台风天气,基本都能出海。这批船又是举债买来的,所以他们要将这些船的利用率发挥到最高。
    渔轮出海实行的是今到今开,今到明开的制度。
    也就是说,渔轮今天到港卸货以后,船只和船员稍事休息,当天或者第二天就要重新启航出海。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船员们至少有三百天是要在船上度过的。
    明天一早还要出海,宋恂没有过多占用船员的休息时间,简单鼓励了大家几句,就说到了正题。
    “公司党委和工会体恤大家出海作业的辛苦,也能体谅大家长时间见不到家人的焦虑心情,所以,我们提前将部分已婚同志的家属请来了公司,现在就在公司招待所里等待着各位。”
    船员中发出一阵惊呼声。
    “这次的时间比较赶,所以请来的家属基本都是住在南湾县和临万县附近的,一会儿被念到名字的同志就可以先去招待所了。没有念到名字的同志也不要着急,想请家属来团聚的可以去工会那边做个登记,只要家属有空而且有意愿过来,下次返航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到老婆孩子!”
    码头上响起一阵欢呼声和掌声。
    郭志勇接话道:“大家来报名工作之前,公司就承诺过会解决大家的住房问题,但是盖房子也是有个过程的。”
    他回身指着远处的一个方向解释道:“去年咱们的家属楼就已经动工了,现在施工队正在全力建设其中最大的一栋鸳鸯楼,年底之前保证让大家带着老婆孩子住进新房。”
    这次为了赶工程进度,鸳鸯楼的房间格局都是统一的一室住房,先让船员们尽快将小家安顿下来。
    二室甚至三室的户型也有,但是都被安排在了后面建设。
    等到大户型建好以后,就可以让渔轮上的船长、船副、轮机长、渔捞长等中高层领导从鸳鸯楼里搬出来了。
    然后将空出的鸳鸯楼房间让给新婚船员。
    这些安排是公司跟船长船员们早就提前讲好的。
    海浦渔业公司的后勤工作算是做得非常到位的,这家新公司不比大家原来所在的单位差,甚至做得更好,大家都没有异议,欢欢喜喜地去招待所见老婆孩子了。
    而家属没来的船员也不失望,排队去工会那里报名,期待着下次回航时可以与家人见面。
    *
    渔轮一趟一趟地出海运鱼回来,冷冻厂的各个车间也开始繁忙了起来。
    宋恂由老厂长陪着,去两个理鱼车间看了看,装鱼的筐子和箱子堆了半个车间,而车间里工人的动作却很闲适从容,并不见慌乱。
    换一种说法来讲,这些工人在工作上并没有什么紧迫感。
    毕竟现在就是吃大锅饭的时代,都是拿固定工资的,干多干少一个样。
    谁也不会为了那没有任何浮动的工资,把自己累出个好歹。
    宋恂将这些情况都看在眼里,却并没说什么。
    这已经不是个别工人的问题了,跟工人甚至是车间主任不谈经济利益只谈奉献,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
    还得在分配制度上作出一些改变。
    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将冷冻厂的厂长人选落实,让新厂长去推行这些事。
    公司里的大多数干部也在关注这次厂长的选拔考试。
    渔轮再次启航的第三天,参加选拔的十三位候选人来到公司进行了考试。
    因为这次考试作为干部制度改革的一个试点,受到了地委袁书记的关注,所以地委组织部干部三科的许科长也带人来渔业公司旁观了考试过程。
    干部三科是刚成立的科室,管的就是经济干部的任免和组织考察。
    郭志勇干脆让许科长也担任了其中一位评委。
    “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选拔,我来当评委不合适吧?”许科长推辞。
    “没关系,为了保证客观公正,防止片面性,我们这次组成了招聘考评领导小组,除了我跟宋经理,还有一位副书记,两位副经理,以及人事科,计划财务科,供销科等几个业务部门的领导。许科长,你是专职做人事工作的,在干部的选拔任用上比我们都有经验,让你加入我们的考评小组正合适!”
    原本他们也没想用这么多人来当评委的,但是兴许是过去的老思想作祟,好几个报名参加考试的考生,都私下里跟公司的经理拉票了,尤其是那几个曾在水产供销公司工作的副经理。
    大家都是熟人,实在抹不开面子拒绝。
    宋恂觉得再这么下去可能真的会影响公平性,于是在考试前一天,跟郭志勇确定了最终的评委名单,足有八位评委。
    闻言许科长没再推辞,坐到了评委的座位上。
    这次考试分为书面对话和口头答辩。
    除了考察干部的思想素质和文化水平,还要对管理能力和冷冻厂业务涉及到的专业知识做一个考察。
    宋恂觉得书面对话的问题挺简单的,一共只有三道题。
    你在过去做了哪些有益于公司的工作?
    你觉得目前冷冻厂的工作存在哪些问题?
    你对冷冻厂未来的发展有哪些设想?
    这样简单的三道题,有的干部却拧眉瞅着稿纸,半天没有动笔。
    宋恂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不敢答的,既然报名来参加招聘考试了,这些问题总要提前想一想吧?
    好在这十三个人中还有几个是很有水平的。
    最早报名的三人,以及后来报名的财务科副科长,党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书面对答都很不错。
    宋恂比较关注的一个是冷冻厂的现任副厂长周向晚,一个是家属服务站的站长闫晖。
    他之前并不怎么看好周向晚,倒不是性别问题,主要是这位女同志是政工干部,惯做思想政治工作,没怎么管过冷冻厂的生产任务。
    不过,看了她的书面答案以后,宋恂觉得这位同志还是很言之有物的,而且人事科的魏紫还提醒他,周向晚其实是师专数学系毕业生,去年还被单位推荐去省城的经济管理进修班培训了半年。
    所以在口头答辩环节,宋恂主动问了周向晚一个问题。
    “周副厂长,听说你是在经理管理进修班培训过的,上个月才回来?”
    周向晚笑着点头说:“对,没想到回来以后就换了娘家。”
    几个评委都笑了起来。
    她去进修前是水产供销公司的干部,回来以后就变成了渔业公司的人。
    宋恂也笑了笑问:“你在书面对答的部分,提到了冷冻厂的核算问题,你觉得划小核算单位以后,就能缓解冷冻厂目前的处境吗?”
    “我认为划小核算单位只是第一步,我之所以会提到核算问题,是因为现在厂里吃大锅饭的现象比较普遍,大家在生产工作上没有什么积极性。何况这个大锅饭还不是一家在吃,而是两家一起吃的。冷库的情况尚好,但水产制品厂却是常年亏损状态的。可是这两个厂却一直是一个核算单位,冷库常年被水产制品厂拖累。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不但冷库在吃大锅饭,水产制品厂也在吃冷库的大锅饭。”
    “如果能将水产制品厂单独划出去,单独核算,冷库这边的问题就好解决多了。无非就是给工人们给予一些经济上的刺激,重订厂里的规章制度,进行规范化管理。而咱们渔业公司是捕捞,养殖,加工并举的企业,目前养殖和加工的部分还没有发展起来,如果能将水产制品厂从冷库划分出去,冷热分开,对公司的加工业务也会有一个推进。”
    “算上公司留在日本的五条船,咱们一共有十三艘外海渔轮,以目前的捕捞量来看,并不能完全将冷库填满。所以,解决完厂里的内部问题以后,可能还需要积极对外联络,与其他省市的渔业公司进行合作。这一部分我就先不多谈了,我现在本就是冷冻厂的副厂长,无论能否成功聘任厂长,我未来的工作都会涉及到这一部分。参加完考试以后,我就准备去与秦皇岛的一家渔业公司谈合作事宜了。”
    宋恂对周向晚的回答还算满意,其他几位领导给她的评分也比较高。
    毕竟她就是冷冻厂的副厂长,对厂子的情况比其他单位的人要熟悉得多。
    最终考评领导小组,将那些发言磕磕巴巴,答题不知所云的人划掉,按照分数高低选择了四位同志进入了群众评议和全面考察环节。
    周向晚和闫晖都入选了。
    人事科的同志会去他们各自的工作单位进行背对背的群众评议,搞个简单的民意测验。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厂长人选就是面试时综合评分最高的周向晚了。
    *
    今天宋恂的工作就是当评委,考试结束的时间比较早,他也就难得地提前下班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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