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宣润秘密回京,乔装觐见肖兆棠。
    时天光暗沉,秋风寥落,肖宣润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永宁宫,这午夜梦回的场景,落叶洒落琉璃瓦,皂靴踩踏青石砖。
    他在面生小黄门的带领下,跨过高高的门槛,来到灯烛葳蕤的殿内。
    肖兆棠穿着常服,盘腿坐在榻上,单手放在身侧小几的案上,狭长的眉眼带着一如既往的锋利向他撇来。
    兄弟二人,七年再见,肖宣润原本高涨的情绪被这一眼戳瘪。
    这并非兄长的目光,这是属于帝王的审视。
    肖宣润出生之际,天下已定,父母重聚,恩爱愈笃,给了他无尽的宠爱。
    先皇又何尝没想过立自己的幼子,可惜肖兆棠多年来随父征战,羽翼早丰,立为皇储乃是众望所归。
    在先皇驾崩之前,肖兆棠从未展现过独属于帝王的冷酷,他将肖宣润亲手带大,骑射诗书的功课一一过问,伴读侍从精心挑选。
    冷落圈禁、诛杀党羽、放逐别国的过程中,肖宣润才明白,自己这个亲生胞弟的命运于肖兆棠来说不值一提,或者说这么多年的天家亲缘,在帝王眼中无足轻重。
    经年之前,肖兆棠的几道命令成就了他灭顶的苦难,如今,还是一道旨意,他又将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复还至高无上的皇族荣耀。
    肖宣润看着这个与记忆里别无二致、养尊处优的皇帝,恭敬地行了大礼。
    “臣弟参见皇上。”
    肖兆棠面色一如既往,也不亲热,只抬了抬腕示意他起身:“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肖宣润:“陛下遥策天下,宵旰图治,臣弟赶路,万不敢作辛道苦。”
    肖兆棠拿起一杯茶水,端详着这位与从前大不一样的弟弟。
    “一家人不说外道话,来跟前坐,朕好生跟你说说置办的宅子。”比之肖宣润的刻意,他更显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
    二人相谈甚欢,不见嫌隙,两个半时辰之后肖宣润才告退出宫。
    夜色薄凉,永宁宫华灯高挂,巍峨矗立,肖宣润撩起车帘,回望了一眼又一眼。
    ……
    在良株的时日无多,阿厘不想周琮花费时间陪自己,周琮便让十九护着阿厘到青湖游船。
    阿厘挂念着周琮的及冠礼,正想借此机会在良株的市集好好找一找。
    十九换了身常服,气质却依旧锐利刚健,看起来也不大像平常人家的公子。阿厘则是身着陆家管事之前备下的碧色半臂短襦茜色蛾纹间裙,梳了个单螺髻,便于头戴帷帽。
    阿厘忍不住跟十九打听自己良籍的事,不想十九套话功夫更高,诱引着她把琮世子的打算透露了出来。
    十九手中拿着两袋方才买的果脯,哼笑出声:“大人自是世间最高洁贞正的君子!早说让你莫要再挂心那短命鬼。”
    阿厘停下脚步,一把撩起帽纱,秀眉死死蹙着,郑重其事道:“我晓得你从来是厌恶侯府的,旁人我不管,你不能这样说他,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又一阵心酸浮起,阿厘声音低低地接着说:“你对我好,为我不平,在我这咱俩早就是朋友了,周……周克馑在我心中分量极重,你当是顾及我的感受。”
    十九想反驳,可她这样诚挚坦露心声,竟叫他真觉得自己冒犯了她,可叫他道歉又下不来台,便避重就轻喊道:“‘分量极重’?你难道不怕我告诉大人?
    阿厘闻言忽然又露出笑意来,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望过来,带着点显摆的意味:“大人自是世间最高洁贞正的君子,他胸怀宽广,才不介意呢!”
    十九被这双美丽的眼睛摄住,久久回不过神,忽然明了了为何她能得到这偏爱。
    警钟忽奏,他仓皇转过头去。
    阿厘只以为他这幅样子是被他自己说过的话噎住,心中得意,拨下帽纱沿着街市继续走。
    江南驯服了北下的秋风,唯余点点凉意沁着肌肤。
    同一轮日,不同的风荡过杞州一户光秃秃的银杏树,最后一片金黄的叶子落在周克馑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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