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姜鲤含蓄地将了一军,沉焰的态度尊重了不少。
    进入叁月,教室黑板右侧写下“高考倒计时”,数字一天天递减,气氛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紧张。
    所有课程已经结束,姜鲤将知识重点和难点认真梳理了一遍,在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车轮战一般的模拟考试之中,反复强化记忆,不断巩固基础。
    她全身心扑在学习上的时候,沉焰的状态总能变得稳定一些,安安静静守在旁边,浅淡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写字,好像这是什么让他不能自拔的精神享受。
    姜鲤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沉焰出国的事。
    尽人事,听天命。爸爸住过一回医院,对她的心境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如今的她但求问心无愧,如果竭尽全力,仍然无法改变结果,那就只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沉焰的去留是如此,阿言的生死,也是如此。
    说起来,阿言也比以前安静许多。
    他在床底下藏了个小箱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宝贝,还从她这里借了个记事本,像模像样地写起日记。
    姜鲤无意间撞见过一次——受形态和能力所限,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鬼画符,细长的五指蘸满颜料,在空白的纸张上涂涂抹抹,风格十分意识流。
    发现她的注目,他还做贼一样将本子扣上,塞进黑乎乎的身体里,顾左右而言他。
    叁月二十五日,是沉焰的十八岁生日。
    还没等姜鲤主动提及,沉焰便想起去年的不愉快,心有余悸地道:“不用送什么礼物,也不用费心准备,简单吃顿饭吧。”
    他顿了顿,又道:“不办生日宴,就我们两个。”
    姜鲤点点头,微笑道:“要不,我们买菜回来自己做?”
    她的厨艺不算顶尖,但做几个家常菜没什么问题。沉焰对吃饭要求不高,无论她做什么,都很给面子地吃得一干二净。
    俊秀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沉焰“嗯”了一声,片刻之后,握住她的手,捧在唇边轻轻亲了亲。
    他总在爱与恨的两端徘徊不定。
    一会儿觉得她还是他最初喜欢的那个纯洁少女,她的青睐,是上天最慷慨的馈赠;一会儿又控制不住地想起她的狡诈与放浪,看清所有的“幸福”全是假象,恨之入骨,痛不欲生……
    他很想忘记她带来的伤害,和她重新开始。
    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生日前两天的午休时间,姜鲤正和沉焰手牵着手趴在桌子上睡觉,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唤:“阿鲤,阿鲤。”
    声音很虚弱,像即将蒸发的雾气。
    她转过头,看见阿言刚从外面回来,整条右臂变得半透明,头颅忽大忽小,身体也在不停变换形状,不由吃了一惊。
    “我刚才出去闲逛,遇到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被他贴了张符。”说话间,阿言的身形消散叁四次,难受地缠在她温热的胳膊上,“要不是我反应快,可能已经见不到你了。”
    姜鲤有些着急,扭过头看了眼熟睡的沉焰,轻轻挣脱他,起身往外走。
    来到走廊,她小声问阿言:“哪里来的道士?需不需要喝几口血?”
    阿言趁又一次散开的工夫,悄悄分出一大团黑雾,捏成个香蕉大小的小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给它。
    那小人挥动着细细的胳膊,抓紧纸条,迈开细细的双腿,避开姜鲤的注意,沿着墙根往教室跑。
    少了这么团黑雾,阿言又虚弱几分,没骨头似的从胳膊爬到姜鲤后背,挡住她的视线,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喂我喝两口吧。”
    他顿了顿,慢吞吞地道:“别去阳台,我现在不敢见太阳……去你和岑宵宵的秘密基地吧。”
    沉焰正在做噩梦,梦中,他和姜鲤在阴森恐怖的密林里奔逃,四周烧着莹莹的鬼火,身后传来猛兽震耳欲聋的咆哮。
    姜鲤尖叫一声,跌向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大惊失色,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沉焰骤然惊醒,女朋友已经不知去向,手边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布满淋漓的墨迹——扭曲的箭头、模糊的字体、歪歪扭扭的方框和圆圈——勉强能够辨认出,是张地图。
    地图的终点,指向负一楼的体育器材室。
    姜鲤擦了擦瑜伽球上的灰尘,坐在上面,向阿言伸出白嫩的手指。
    他咬破指腹的时候,她皱眉“嘶”了一声:“疼……你轻点儿……”
    阿言像是听不到似的,一味狼吞虎咽,含得越来越深,恨不得将整只手吞进喉咙。
    “轻点儿吸……真的很疼……”姜鲤抱怨了句,见他不为所动,只能努力隐忍,时不时发出声夹杂着痛苦的叹息。
    一门之隔的外面,沉焰听到暧昧的动静,脸色冰寒,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将纸条捏得面目全非。
    姜鲤看着阿言半透明的手臂,发现自己的血并未给他带来多大起色,有些担忧地问:“这样真的有用吗?”
    香蕉小人悄悄溜回,带来“情敌已经到达门外”的第一手情报,阿言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姜鲤:“有用,我感觉好多了。倒是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沉焰有没有欺负你?”
    “他没有欺负我……”姜鲤习惯性地维护沉焰,“你别老针对他,我们在一起很好……”
    “我们不提他。”阿言打断她,表现出一点儿很难察觉的攻击性,“阿鲤,我走之后,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当然会记得你。”姜鲤的语气很笃定,“你对我很好,教会我很多……”
    “你喜欢我吗?”阿言专注地看着她,同时亲昵地弯下腰,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我说的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喜欢呀。”姜鲤笑吟吟地仰着头,眼底既有温柔,又有忧伤,“我很喜欢你。”
    沉焰白着脸倒退一步。
    亲耳听到她跟情敌撒娇、恬不知耻地和对方分享脚踏两条船的感想,还说出那么动听的情话,狠狠打碎他的最后一线奢望。
    他为了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打落牙齿和血吞,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他甚至不敢想此时此刻房间中的情景——器材室有那么多可供娱乐的器材,她是不是正躺在柔软的垫子上,主动掰开双腿,邀请男人的侵犯?或者正趴伏在台球桌上,一边香汗淋漓地扭动着,一边翘起后臀,承受痛苦又充实的折磨?
    再想一秒,他就会发疯。
    他恨自己准备不够充分,没有携带趁手的凶器,也没有过人的体力,可以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手刃仇人;他恨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依然顾忌着姜鲤的感受,更害怕撕破脸之后,她会像之前噩梦中的表现一样,如释重负地离开他……
    他已经把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她……
    不,还剩一样东西,没有给她。
    那是他最后的坚持,是身为男性干净却无法被证明的童贞。
    沉焰失魂落魄地离开地下室,与此同时,在里面紧绷着一根弦的阿言悄悄松了口气。
    为了顺利实施这个计划,他做了两手准备——沉焰知难而退,痛快说分手当然最好;要是对方直接冲进来,他就只能伪造出翻窗逃走的假象,委屈姜鲤承受所有的怒火。
    不过,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害姜鲤半根汗毛。
    短短半个小时,阿言耗费了太多能量,而这些消耗,对于现在的他几乎是致命打击。
    可他并不在意这些,脸上甚至流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以至于必须将面孔转到一边,才能掩饰得意。
    姜鲤伸手摸了摸他的右臂,手指从中穿过,没有感觉到半分阻力。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轻声问道:“阿言,我可以永远相信你,对吗?”
    阿言心里一跳。
    他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秀美的容颜,低声回答:“当然。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而且只能相信我一个人。
    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永远守护你,细致入微地照顾你。
    忍过这一时的痛苦,我们一定可以共度漫长又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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