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用这种凌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他的声音极有威严又极有穿透力,程雪竟被他给震住了,就这般保持着被他抓着手的姿势呆立在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冷冷抽出手来,一句话也不多说,直接转身离去,她一直走一直走,她不想再沉浸在他的温暖中,说不准他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了,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他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根本没有负担,而她呢,却又要在那失落难过中纠结许久。
    就这般行了许久之后,她猛的一转头却见他就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夕阳斜照在他冰冷的面具上,冷光凛凛毫无生气,然而面具底下的双眼却透着如此清晰的担忧和焦灼,那么温暖的颜色晕染在他身上,可是她却分明感到他身上透着一股无奈和落寞。
    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程雪又心软了,可是她面上还是冷冷的,带着不快的语气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看着你回去我才放心。”
    除了母亲之外这是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啊,她为什么还要对他生气呢?他不愿意告诉他是谁,或许真的有他的苦衷在,而她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
    旁边是一个广场,广场的边缘上放着几把椅子供行人休息,程雪走过去坐下,他也跟着走过来,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就坐。
    程雪望着那冰冷的,像是将一切都隔绝开的面具叹了口气,“上次在长恒大桥旁边那个公园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微敛着目光陷入沉默中,头顶阴影落下,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她郑重的加了一句。
    “不是。”
    程雪早已猜到,此时听到他这般说也没有太过惊讶,立刻又问道:“我们是认识的对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竟有些紧张。
    然而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并没有回答,经过这么一会儿调整,她的情绪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或许也是早已料到问不出什么来,这会儿见他如此,她也没有觉得太过失望。
    她靠在躺椅椅背上,望着前方红通通的夕阳,没有再说话。
    他自沉默中回神,向她问道:“刚刚为什么哭?”
    程雪笑了笑,不知怎地,竟毫无保留对他和盘托出,“刚刚去了一趟我爸爸的家,看到她们过得很好,想着我妈妈的苦困,我心里很不平衡,所以哭了。”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是打心底里不希望他们过得好,我希望他们受到世人的唾骂,希望他们日日在自责和难过中度日。”她侧头向他看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心理阴暗?”
    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目光注视着前方,没有回答。
    程雪也不指望他的回答,继而又道:“刚刚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诅咒我妈妈死,虽然我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她这些话也只是无心之言,可是我还是在意了,不仅如此,我还以更残忍的话来回击她,我告诉她,她是私生子,是多余的,是肮脏的存在,她还那么小,我明明知道这些话会给她造成心理阴影,或许还会影响她以后的成长,可我还是说了,其实说起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呢,我也是如此恶毒。”
    “程雪。”他突然郑重的叫她的名字,程雪愣了楞,转头看去,却见他漆黑的目光望着她,似乎在给她鼓励,又似乎在对她肯定,“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
    “……”
    “这世上的坏人是不分年纪大小的,对于坏人的恶毒也不该因为她年纪小就格外宽恕,既然她已经触碰到你的底线,你反击一下也并没有什么错,更何况你说的也是事实,她本来就是私生子。”
    程雪怔怔的望着他,刚刚在程海鹰那里,当她这些话出口之时,所有人都觉得她错了,她小气,她斤斤计较,竟然对一个小孩子说那么恶毒的话,然而当她听到从别人口中诅咒她病重的母亲去死之时,她有多难过却没有人去关心,因为她只是个孩子啊,她的恶毒都该被原谅。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身边,完全为她考虑,考虑着她的感受,理解着她的难过。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好似所有坚硬的东西被温暖着,突然之间软了下来,化成了一摊水,蔓延在她的心底,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微微笑了笑,“虽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很奇怪,好像每每在你身边,我总感到莫名的安心,甚至想要依赖你。”
    他愣了愣,那参杂着夕阳余晖的复杂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不要太将我当成一回事了,我并没有那么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程雪急道。
    他静静凝望着她,目光中似有波澜起伏,许久之后他才侧开脸,声音中透着暗藏的苦涩,“很抱歉程雪,我没有办法解释那么多。”
    程雪望着他的模样也是无奈透了,她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她起身往家住的方向走去,而他也没再说话,静静跟在他身后,夕阳就在跟前,身后是长长的倒影,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很长很长,不知道要伸到哪里。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小区门口程雪才向他道:“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了,请务必要告诉我好吗?”
    他望着她被夕阳照红的小脸点了点头,程雪也不知道还要跟他说什么么,交待完这句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回到家中,程雪也没有告诉蒋明淑今天在程海鹰哪儿发生的事情,只说在那边简单的吃了顿饭。
    来到房间里,她下意识的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下看了一眼,但见他还站在楼底下,目光望着她所在的方向,仰着头,一直看,一直看,看了许久,直到夕阳余晖散尽,黑夜弥漫而上,他才收回神,转身离去。
    程雪望着他逐渐消失在夜幕里的孤寂背影,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辛酸感,或许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在他那冰冷的面具底下藏着她根本未曾察觉到的挣扎和煎熬。
    可是……他到底是谁呢?究竟有什么不能出口的原因让他对她如此隐瞒?
    ☆、第14章
    程雪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却见白谦已经在座位上了,他今天倒是来得早,昨天去程海鹰那里吃饭闹得不太愉快,这会儿见到他程雪多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打招呼。
    她走过去在座位上坐下,白谦全程一直撑着脑袋背对着她看着面前摊开的英语书,看都没看她一眼,程雪张了张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索性也不多言,拿出英语书准备早读。
    然而刚刚将书弹开,他却突然丢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程雪见状吃了一惊,但见他还是保持着撑着脑袋背对着她的姿势,只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爸让我给你的。”
    程雪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却见里面是厚厚一摞钱,钱是程海鹰给的?程雪可不信,一来是程海鹰不可能会给她钱,二来即便他要给她钱也不可能经过白谦的手给她。
    “我爸爸已经给过我钱了,怎么还让你给我?”程雪故意套他的话。
    白谦终于转头瞪了她一眼,不耐烦道:“谁知道?”
    程雪直接将封信推过去,“你不好好说这钱是怎么来的,我是不会要的。”
    那撑在脑袋上的手掌终于移开,他拧着眉头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她递过来的信封,直接将信封拿起来丢到她跟前,这才不情不愿道:“这是我存的压岁钱。”
    程雪愣了愣,一脸疑惑,“你的压岁钱,你干嘛给我?”
    白谦挑着下巴冷冷一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才道:“你瞧你那身旧衣服,走出去人家问起来都说那是白谦的同桌,穿成那个样子我听着别人说起来都觉得丢人,拿着钱好好去买两件像样的衣服穿,免得丢我的脸。”
    “……”程雪可就不懂了,怎么好好的话他就不能好好说呢?
    程雪面无表情的将钱推过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钱我不能要,你好好存着以后娶媳妇儿用吧!”
    “你给我好好拿着!”白谦直接将信封一把挥过去,“我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要呢,要么就一把火烧了,要么就直接扔了,总之不要再丢给我!”
    “……”
    程雪望着他那拽拽的样子有点无语,再看着躺在桌上的信封,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了,我收下吧,谢谢你。”
    白谦没答话,装模作样的自去看他的英语书去了。
    回到家去之后,程雪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蒋明淑,又将白谦给她的钱拿给她,蒋明淑望着这笔钱,神色有些复杂,许久之后才幽幽的道了一句:“白谦和简慧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程雪没接话,蒋明淑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钱又不是一块两块,我们无功不受禄,你这会儿还给他他怕是不会要,以后寻个机会还回去吧,我们家虽然穷,但是也不能随便要人家的钱。”
    程雪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闻言便点点头。
    “对了雪儿……”蒋明淑突然拉长了音调,“你对白谦应该没什么想法吧?”
    程雪无奈看她,“您说得可真吓人,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
    “那白谦呢?白谦对你如何?”
    “白谦?”程雪歪着头想了想,“他应该也对我没什么想法,他这个人虽然平时皮了一点,但是挺有同情心的,他给我钱多半也是出于同情。”
    蒋明淑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皱了皱眉道:“你也知道我和简慧的恩怨,妈妈不会反对你跟他成为朋友,但是不能再更近一步,你明白么?”
    程雪点点头,妈妈的心情她自然是理解的,蒋明淑恨程海鹰,也恨简慧,若不是那两个人太贱,她也不会独自带着程雪孤苦无依,对于程海鹰和简慧,蒋明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即便白谦是无辜的,但是他毕竟是简慧的儿子,她这辈子都不想跟简慧还有程海鹰那边扯上半毛钱关系,自然绝对不会接受程雪跟白谦在一起。
    不过程雪觉得她倒是多虑了,她对白谦并没有什么想法,白谦对她应该也没什么想法。
    程雪将白谦给她的钱塞到房间的抽屉里,突然想到其实白谦这个人虽然嘴上毒了点,行为习惯差了点,但心底还是善良的,这钱就留着等他以后娶媳妇儿的时候再加上礼钱给他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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