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知道自己又被嫌弃了,自饮了杯伤心酒后,转过头又说了句,“胆小鬼”,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些,不理他,自顾自看歌舞去了。
    这时一舞曲毕,舞娥们翩翩退去,内侍上前报场,下面上台表演的,便是上京城最有名的杂耍班子。
    这杂耍班子在上京城内很是出名,但这些年却只在民间百姓之间流传,公候贵胄和皇室都为曾见过,太后偶然得知,很是好奇,如此钦点了一出戏猴儿。
    内侍退去,只见杂耍艺人起初先是领上来一只小猴,那小猴穿着和人一样的衣服,只是亮相便已经引起众人笑声。
    一位年纪小的姑娘还指着那只小猴惊讶的说:“母亲,那猴子竟还会穿衣裳。”
    那孩子母亲摸摸女儿的头,笑着说:“母亲也是头一次见呢。”
    就这样,随着锣声召唤,又不断有四只猴子上台,它们的出场方式各有不同,有的是翻跟头上来的,有的是作揖上来的,有的是推车上来的,最后一个更绝,竟是蒙着眼睛上来的,结果差点走过了头,被同伴给拉回来的。
    待五只小猴到位,戏耍艺人又换了音乐,五只小猴便随着乐声整齐站成一排,跟着锣点声的快慢,分别翻起了跟头,着实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据说这是杂耍班子为了太后寿宴特意编排的《猴子拜寿》,五只小猴卖力表演,活跃的让人移不开眼,而就在锣声最高亢之时,那五只小猴如叠罗汉似的,三二一的摞在一起。
    最右边小猴手里亮出上联“福如东海长流水”最左边手里则拎着下联:寿比南山不老松。
    中间的小猴不知在哪里捧出了个又大又饱满得桃子,台上也起了浓浓雾气。
    而站在抱桃儿小猴肩膀上,最上面猴子则在这时候亮出了横批,“猴子摘桃”。
    惹众人眼前一亮,一旁艺人拜寿,称此桃是西王母蟠桃园所摘,王母娘娘特许,送给人间太后祝寿。
    皇帝见太后笑得开怀,也是高兴,叫内侍重赏杂耍艺人,杂耍艺人捧着赏银,连连谢恩。
    这时有宫女将一早备好的寿桃程上来,太后的自然是最大的那个,而其余依次分下来,分给婉婉这也足有掌心那么大。
    婉婉看着小猴拜寿有趣,还能变出桃来,却没想到自己也有幸能尝一尝这小猴“摘”来的寿桃。
    上首太后大抵夸赞了这桃子结得好,果实饱满,果汁丰富。
    待太后用了第一口,众人才陆续用起来。
    婉婉早就对这桃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若是在家里,她定是要捧着它一口咬下去,大快朵颐的吃个满口果肉甜汁才算过瘾。
    但这是在宫宴,于是只能拨了皮儿,拿起小勺子,十分讲究的,一下一下的舀着吃。
    因着讲究吃像要雅,所以宫里提供的勺子也是小的可怜,不过拇指腹那么大点,舀一勺下去还不够润口的,没等尝出啥滋味,就没了。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勺子虽小,若是以勺子为半径,在桃肉上狠狠这么挖上一圈,那么挖下来的果肉便多了几倍,一口吃上去,也很是过瘾。
    婉婉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别人家贵女还在小鸡啄米似的小口小口的吃,她却已经先人一步,只剩下个干干净净的果核了。
    桃子是吃完了,婉婉望着小碟内淌了足有小半碟澄澈的桃汁。
    她偷偷把桃核拿出来放在一旁,悄咪咪端起小碟,不动声色的把桃汁倒进了自己的小茶盏中。
    枫荷立在小姐身后,偷偷憋笑,放眼望去,也就她们家小姐,连桃汁都不放过。
    其实挖桃肉而淌下的桃汁最是美味,婉婉舔舔嘴唇,很是意犹未尽。
    果然,还是给太后进供的桃,是精选中的精选,比她平时吃到的,不知好吃多少。
    容怀仲知道女儿素爱吃桃儿,且因为地理位置原因,上京城的桃花都是碧桃,结出的果子没有食用价值,像这样饱满多汁的桃子,最近也要在幽州运送过来。
    如此老父亲怎能不懂女儿的心思,就在婉婉意犹未尽之时,她的小碟子里“啪噔”又跌进一颗粉粉嫩嫩的大桃子,犹如从天而降一般,砸进了婉婉心坎里,小姑娘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容怀仲面上不动声色的和同僚敬酒寒暄,私下却是左手夹在右胳膊腋下,悄悄把自己的桃传给了身后的女儿。
    小姑娘凑到父亲身后,甜甜说了句:“谢谢爹。”
    老父亲唇角微微勾起,浅笑不语,这种小动作,只有他们父女两个知道。
    婉婉拿起勺子,继续奋斗她的桃子,容怀仲则是把身后的女儿挡得严严实实的,毕竟女儿能吃下两个大桃子这事,做父亲的还是要帮着藏着掖着点。
    两个桃子下肚,婉婉满足的打了个嗝,此时寿宴也进入中期,歌舞渐散,只还有乐声绕梁。
    一众王公朝臣面颊都喝得红扑扑的,丁嫣柔又适时出现在了洪箐箐身边,悄声对她说:“成了,估摸一会出去看烟花,药性就该发作了。”
    她将药注进了桃子里,一路目送着,亲眼看着被吃下,才回来。
    洪箐箐觉得丁嫣柔这药有点下迟了,埋怨她怎么不早点下,最好让她在宴会上发作,岂不更加出丑。
    丁嫣柔的目的不是让容念婉只单是出丑而已,因为出丑只是如了洪箐箐的意,让她再不可能成为翊王妃的人选,而丁嫣柔要的,则是让她彻底身败名裂,在宴会上顶多只是名裂而不能身败。
    她是要借洪箐箐之手,达到自己的目的。
    “人多眼杂,能下手已是不易。”
    丁嫣柔这话在说谎,刚才耍猴精彩,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台上的猴子,就连做事的宫女都忍不住卖了呆,但她有自己的盘算,怎会全以洪箐箐的意愿呢。
    洪箐箐听丁嫣柔这么说,看了眼还没什么反应的容念婉,心里还是不爽,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婉婉吃了两大个桃子觉得好饱,有些撑,可撑着撑着就开始有些晕了,晕着晕着又感觉有些困,除了桃子,她竟什么都吃不下了。
    这时内侍向皇上禀报,说烟火已经准备好了,请太后皇上皇后移驾,出去观看。
    一时间众人都起身随驾出去,婉婉虽觉得有些不适,但也还好,觉得出去看烟花透透气也好,如此便起身。
    粼微阁建在荷花池之上,看烟花之处在荷花池对面,需要下了粼微阁再沿着湖岸往前走,而烟火便在隔墙外的一处空地燃放
    虽然湖岸两侧被灯照得通明,但夜色下考虑男女大防,如此众人便自觉分为了两队,男子随着皇帝而行,走荷花池左侧,女子则跟随太后,皇后走右侧。
    容怀仲嘱咐枫荷照顾好小姐后才随着男子一行人离去。
    婉婉是跟着一众贵女走在了荷花池的另一侧。
    起初在粼微阁她只是觉得有些胸闷,不舒服,可没走几步便开始有些喘。
    婉婉察觉自己身体不适,便下意识去叫枫荷,可回头一看,却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枫荷不见了。
    胸口的憋闷感逐渐上涌,带着体温的上升,让她犹如被置在火上烤。
    婉婉不知到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用手按着心口,只希望心跳可以被按得跳慢一点。
    可显然这种办法是无效的。
    而她细微的异样变化,紧随其后的洪箐箐皆看在了眼里,跟随在身后的丁嫣柔小声说:“你瞧,她这是发作了。”
    洪箐箐按耐不住,露出一丝得逞狭笑,二人从行动明显渐缓的婉婉身旁径直走过。
    “瞧着吧,用不了一会,她就要成为众人的焦点,全上京城耻笑的对象。”
    洪箐箐倒是有些遗憾,并不能站在那好好看看丁嫣柔所说的情景,到底是何模样。
    她这个始作俑者,当然要若无其事的只当什么都没不知道,待后面传出什么堪入目的事儿,她还要以帕掩口,做出一副震惊表情,说上那么两句,“容家小姐当真惋惜”一类言词以证明她的清白。
    身边的人一个个从婉婉身边走过,婉婉却觉得自己手脚软得厉害,似乎每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平时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力气。
    她见不到枫荷,便下意识想要去找柔姐姐,如她寻了半天,也不见柔姐姐的身影。
    这其间有人来询问婉婉可是有不适,婉婉下意识察觉自己这异样来得蹊跷。
    皇宫复杂,她不好将自己托付给不认识的人,如此便只道自己无妨,她想走到荷花池对面,找到父亲就好了。
    可身体的反应远比她预想还要严重,方多用些力气还能走,不过转瞬她竟是连力气都没了。
    婉婉知道自己这情况,走肯定是走不动了,一众人已经走远,她便先寻了个地方小坐,缓一缓,兴许这莫名其妙的闷热感一会就好了。
    就在她眼神涣散,思绪不断飘离,人也一会清醒一会糊涂之时。
    一抹橘红身影出现在她眼前,那人抓住婉婉的手腕,一搭便知:“你被人下了药。”
    “下药?”婉婉恍惚间,“谁要毒害我?”
    她在宫中并无仇家,是谁要她的命?
    “不是毒药。”他顿了顿,“是比毒药还可怕的一种药。”
    他说完,便见女子已是面颊泛红,已有神志不清的迹象,
    他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这里不安全,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婉婉第一反应就是我不走!
    她又不认识他,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想着不管怎么样,她就坐在这不走了,父亲就在不远处,等着父亲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来找她。
    若她走了,父亲就寻不到她了。
    可这也只是她脑子里的想法,浑身无力的她,哪里又有能力反抗,更容得她来反对,男子不过轻松一带,便已将这个意识模糊的姑娘给抗走了。
    那抹橙红身影轻松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枫荷原本是跟着小姐寸步不离的,可不知被谁踩了后脚跟,踩丢了鞋。
    待她转个圈,把鞋穿好在去找,小姐已经不知去向了。
    她把小姐给跟丢了!
    枫荷第一时间追上去,去找小姐。
    可所有的夫人小姐都到了荷花池对面,就连后面的都到了,可她找了两圈却并不见半分小姐身影,枫荷这才察觉情况可能比她想象还要严重。
    当即便急得眼泪汪汪,可她知道皇宫并非别处,不敢声张,只能忍着眼泪去找老爷。
    此时空中已经炸开了绚丽烟花,所有人都沉浸在烟花美景之下,枫荷见到容怀仲,小心凑过去,怕被人听见,便将老爷叫去一处无人的暖亭旁。
    小声道:“老爷,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烟花声在夜空中回荡,容怀仲心下一惊,婉儿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枫荷以为烟花声太大,炸得老爷没听清,如此又大了几分音量说:“老爷,小姐不见了!”
    她说话的时,恰巧是烟花间歇的空隙,而看似周围无人的地方,此刻暖亭里,正坐着良王,翊王二人。
    高泽伤势未愈,所以太后特恩准良王坐着看烟花,而高湛不喜人多,特来蹭坐,如此枫荷的话,不高不低,恰巧清楚传进暖阁内,二人耳中。
    容怀仲说:“我听见了,婉儿怎么就不见了呢?”
    枫荷再忍不住,哭着道:“奴婢原本是紧紧跟着小姐,可奴婢的鞋被人踩丢了,就一转身穿鞋的功夫,小姐就不见了,奴婢以为小姐就在前面,可奴婢追上去找了两圈,湖边根本没有小姐身影。”
    她来找老爷时,连男子这边都找了。
    枫荷一声一声哭着,却又不敢太大声被人知道,她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吓得麻木,自责又懊恼,她方才就不该去找鞋,就该光着脚也要跟着小姐的。
    参加寿宴的人虽多,但也没拥挤到能踩脚的地步,且这些人无论是夫人小姐,还是跟进来的婢女,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举止言行有度,断也没有踩脚的可能。
    翊王良王二人相视一眼,已然确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而容怀仲也觉出了不对,以往官眷入宫,是不允许带婢女的,这次之所以放宽的原因,便是上次康诚郡主只身入宫,却莫名掉进水里被人活活溺死了。
    康诚王为还女儿一个公道,请圣上彻查,可郡主死的离其,就连跟随在身边的内侍第二日也投井自尽了,此事成了无头公案,察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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