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悯一个人太寂寞了。
    高悦行轻手轻脚下床,到外间推开了窗,任由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
    不知道李弗襄现在怎样了?
    见不到她,他心里会难过吗?
    高悦行后知后觉的难过泛上心头,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见面了,就觉得异常烦闷。
    她穿越了十多年的时光,费尽心思绸缪那么久,相处的时间才短短几日。
    不够!
    她不满足也不甘心。
    高悦行知道自己将在十六岁那年,盛妆嫁给了少年将军李弗襄。可是还有十年啊,她难道要在这深闺中抱着一日浓似一日的想念,等过这漫长的十年?
    高悦行越想越愁,站累了,回到床上躺下,依然辗转一夜未睡。
    次日前往正堂请安的时候,高悦行精神不振,同样的,高夫人也一夜未休息好,昂贵的脂粉都遮不住浓浓的疲态。
    高悦行只见到了娘亲一人,不见父亲的身影,心里算了算时间,问道:“早朝应当散了,父亲还未归?”
    高夫人招呼两个孩子用早膳,道:“你父亲近两日忙得很,经常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刚刚又让小厮传话回来,说陛下有事相商。你们先吃饭,不必等了。”
    高悦行没太在意,以为他们还在忙狐胡细作的事,用过早膳后,被母亲拘在绣坊里练绣工。高悦行扯了彩线,瞧见墙上挂着一幅百鸟朝凤的绣品,也不必勾勒纹路,拈起针,信手将那只彩凤绣在了底布上。
    高夫人背着手在她身后,瞪大了眼睛:“我儿这是怎么了?忽然开窍了不成?绣工进步竟如此神速!”
    高悦行笑了笑:“刺绣不难,是女儿从前躲懒,辜负了母亲的教诲和期待。”
    高夫人望着忽然这样懂事的女儿,心里竟然不觉得开心,慢慢地反上酸涩。
    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过早的通晓人情世故,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当母亲的,心里怎能不心疼。
    高悦行略低着头,表情恬静,可那份安静之下,仿佛蕴着深不见底的暗涌,不知有多深多汹涌,也不知何时会爆发。
    高景将近午时才归家,休整了一番,说想带两个孩子去庙会逛逛。
    本地清凉寺一年一度的庙会甚是热闹,庙中还特意给孩子们准备了可口的素斋。
    高悦行想起庙会上的热闹,仿佛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于是,尽管心情烦闷,还是多了几分期待。
    庙会上简直是人挤人,高景带足了服侍了小厮,才保证孩子们的车能通行,一步一挪,穿过了外围的热闹进到庙里。
    庙里相较而言,安静多了,高景抱着高悦行,全程没让她双脚沾地,买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哄她开心。
    高悦行直觉父亲今日有些异常,但具体又说不出,只能埋着心里浅浅的疑惑,目光却不由自主被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吸引。
    清凉寺的禅房中今日来了一位贵客,带着一个孩子,一大一小,用了素斋之后,去了寺中较为清冷开阔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热闹的缩在。
    这一大一小,正是皇上和李弗襄。
    他们望着的方向,有一家四口人其乐融融地在菩堤树下玩耍。
    高景揽着自己的妻子,坐在山石上歇脚。高悦悯跳着抓菩提树上系着的红绸,高悦行跟着玩了一会,累了又窝进父亲的怀里。
    “看,那是她的家。”皇帝对李弗襄说:“她并不属于你,也不能仅仅只呆在你身边。”
    李弗襄望着那一切,神情有点难过:“那是谁?”
    他指的是高景。
    皇上:“那是她的父亲,是她的家,是她最亲近的人。”
    李弗襄终于缓缓开口说了最长的一句话:“他是她父亲,你是我父亲。”
    皇帝心中一喜:“对!”
    李弗襄问:“那他也把她关起来了吗?”
    皇上还飘在半空的心,没有任何预兆的,啪一下砸在了地下。
    明显两个孩子心中对父亲的定义完全不同。
    皇帝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说:“不会,父亲会疼你爱你,把天底下好吃好玩的都给你,从今以后,父亲会永远保护你的。”
    李弗襄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父亲会杀了我。”
    原来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皇帝强忍着心里的疼:“不会,永远都不会,父亲会以自己的生命保护你的。”
    李弗襄对他的承诺恍若未闻,他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认知里,说:“我想活着,我要活着。”
    皇帝眼见与他说不通,只能放弃,一下一下捋着他单薄的后背:“父亲曾经对不起你,父亲向你道歉,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明白,你可能会继续恨我,也可能会原谅我……无论怎样,都可以。”
    李弗襄只望着高悦行小小地身影。
    皇帝指着说:“你看,她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多开心啊。”
    李弗襄脸上的期待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皇帝强忍着心疼,道:“父亲知道你喜欢她,可高悦行她不仅仅属于你,她若想来到你身边,需得他父亲同意,许可。你要快快长大,才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她到你身边。”
    皇帝抱着李弗襄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高景忽然抬头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高悦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迟了一步,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辆马车从清凉寺的后门驶出,在侍卫的护送下,下山走上官道,往皇宫里去。
    于此同时,高悦行跪在佛前,虔诚地向佛祖叩头许愿,为心上人求得一生平安喜乐。
    清凉寺的住持被这位小姑娘吸引了目光,只略微抬头一扫,平淡睿智的眼睛里顿时大惊失色。
    木鱼跌落在地。
    德高望重的住持从未如此失态过。
    守在旁边的小沙弥疑惑:“住持?”
    住持从蒲团上站起身,望着高悦行的身影,不可置信道:“这位女施主的命盘,日月双轮重合,奇怪奇怪……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稍迟,因为现在还在上班班,给大家磕头。
    今天没有二更了,明天会准时加加加更,加得肥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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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香火缭绕。
    高悦行向佛祖发过愿, 叩过头,娴雅地提裙从蒲团上站起来。
    她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注视她,回头, 便见清凉寺的老住持站在近处,正一脸慈和地打量她。
    高悦行福了个常礼,听得高夫人唤了一声:“阿行。”她低头便准备从住持身侧离开。
    老住持却在她经过之时,缓缓开口:“女施主请留步。”
    高悦行停住脚步, 疑惑地望着他。
    老住持双手合十:“老衲观女施主小小年纪, 有何求而不得的事, 竟要到佛祖面前发愿?”
    高悦行歪头一笑, 对这位大和尚道:“佛曰,说不得呢!”
    老住持摇摇头, 静如止水的眼睛中流出些许无奈:“小女施主的双重命格既稳又险, 贯古通今, 剔透玲珑, 何故参不透?求佛不如求己啊!”
    老和尚说完,便踱着步子,从她身侧离开了。
    高悦行愣了半天,拔腿追上去:“大师,请您明示!”
    老住持低头一笑:“佛曰,不可说呢!”
    高悦悯带着侍女, 小跑高悦行身边, 有些不悦地嗔道:“阿行, 你怎么乱跑, 娘亲让我快带你回去!”
    高悦行心不在焉, 总是品着那句“求人不如求己”。那位老住持能说出“贯古通今”的话, 想必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求佛不如求己……
    到底有何深意呢?
    高悦行把那句话在心里一连闷了几天, 几天不见展颜,她总觉得自己处在领悟的边缘,可又总是差那么一点,始终不得要领。
    在高景的吩咐下,高悦行开始跟着长姐去上学,家里专门为两个女孩请的老先生。
    高悦悯现在已经读到《庄子》了,高悦行跟着旁听,忽然想到了庄生晓梦的故事。老先生在讲学时,也提了这个故事,高悦行抱着小手炉,在书房内被烘得暖洋洋的,一阵困顿,似梦非醒的状态中,神志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庄生,蝴蝶。
    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庄生入了蝴蝶的梦,还是蝴蝶入了庄生的梦呢。
    做梦的人,真的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么?
    高悦行猛地一机灵,直起身,一头的冷汗驱走了缠绵的困意。
    自从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六岁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是一场奇遇,她潜意识中,总以为那一世已经死去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而离奇的重生似梦似真,令人如脚踩云端,心里惶惶,始终甩不掉那种不切实际之感。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太过刻骨,于是她便认为那是真的。
    可是她自以为的真,一定是真么?
    高悦行冲进母亲的房间,要求再去一次清凉寺。
    高夫人揉揉她的脑袋:“清凉寺的庙会已经结束了,我们等下次好不好?”
    高悦行摇头:“娘亲,我不去看庙会,我想见一见清凉寺的住持大师。”
    高夫人不解:“清凉寺的住持大师怎么了?”
    高悦行如实回答:“那天庙会时,我有缘得见大师一面,又有幸得大师的言语点化,可惜我当时没能参透,所以想再去一回。”
    高夫人也发现了,女儿从宫中回来后,仿佛陡然间长大了许多,说话办事全部脱去了孩童的稚气。她知道夫君如今对这孩子看的紧,一时不好拒绝,也不好随意答应,只得等晚上夫君回来后定夺。
    高景听了,沉思了一会儿:“去吧,两日后,我休沐,我陪着你们一起。”
    两日后,高悦行由父母陪同,再次拜访清凉寺,述明来意,可老住持只肯见高悦行一个人。
    清凉寺住持睿智的目光从苍老的眼睛里透出来,他年纪很大了,发须皆白,却不令人觉得老:“女施主回家这几日,可是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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