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扒了皮放在了阳光底下,于是彻底放弃了辩驳,一声也不吭。
    药奴:“你不服啊?”
    狼毒摇头。
    药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狼毒,不是师姐故意为难羞辱你,那位高姑娘,在京城有位青梅竹马的小郎君,感情甚笃,皇帝曾口头许过姻缘的……她费那么大劲儿做个沙盘,是因为我秋后要进一趟京给那位小郎君送药。高姑娘做的沙盘是准备给他的礼物。”
    狼毒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砸到了头上,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高悦行认认真真做沙盘。
    他再不敢靠近,只能远远望着,最终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掩上门离开了。
    高悦行直到晚间,才注意到,那位狼毒师兄已经走了,不禁埋怨自己失礼,忙准备了一些清甜可口的瓜果,她不知狼毒住在何处,只听他们常常照料药圃,便托药奴帮忙捎去谢礼。
    狼毒的出现又消失,似乎紧紧是个不足在意的小插曲。
    高悦行用了几天的时间,做好了沙盘,并将其用胶固定在了巴掌大的小匣子里,静等着秋后药奴进宫,帮她捎给他。
    他见着这份沙盘,会明白她的心意么?
    高悦行七上八下的,当时她走得那么决绝,他该有多难过啊。
    他会不会因此恨上她呢?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皇帝虽然不大靠谱,但是对他还是很上心的,要什么给什么,估计物质上亏不了。
    但李弗襄此人,最在乎的也不是那些金玉财宝。
    高悦行掰着手指算,今年冬,他应该十三岁了,但他现在是五皇子的身份,那还得再减掉一岁,权当十二。
    他还得四年,才能正式随军到西境。
    她也给自己四年的时间。
    终会重逢的。
    秋后,药奴进京,揣上了高悦行做的小沙盘,也听从她的嘱托,私下里,支开了旁人,把东西给了李弗襄。
    药奴去了多久,高悦行就有多久吃不好睡不好。
    半月之后,药奴归谷。
    高悦行第一个等着谷门外。
    药奴见她小小一个人蹦蹦跳跳,于是打马下腰,一把将她捞在了马背上。
    高悦行咯咯笑着,问:“药奴姐姐,他收下了?”
    药奴:“当然。”
    高悦行:“他有说什么?”
    药奴:“他什么也没说。”
    高悦行失落了些许,啊了一声,不过很快又想开了,问:“他现在过得好吗?”
    药奴说:“好。”
    高悦行恨不能事无巨细地追问:“怎么个好法?”
    药奴笑了:“他恃宠而骄、闹市纵马都没人敢说他半个不字,泼天的富贵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关键模样出落的俊秀,只骑马在街上溜达一圈,就有无数姑娘递手绢呢。”
    高悦行追问到底,给自己讨了一身的不自在。
    到了萱草堂。
    药奴抱着人翻身下马,道:“不逗你了,他让我带回了一样东西。”
    高悦行:“什么?”
    药奴从怀里摸出一个丝帕,一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只白玉小马。
    高悦行瞬间想到玉马的来由。
    他们初遇那年冬天,李弗襄刚踏出小南阁没几天。
    那是冬天里难得的晴日。
    但还是冷的,即使有太阳,也是惨白的日光。
    他在看山海经。
    她坐到他身边,问他喜不喜欢骑马。
    一对白玉小马还是郑家送去的。
    玲珑剔透,漂亮极了。
    李弗襄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先点头,再摇头。
    他们约定来年春要去御马司选两匹小马。
    可惜,高悦行离了京,两匹小马都留在了宫里。
    那一对白玉小马,一直摆在李弗襄寝宫最显眼的地方。
    这次,李弗襄拆了对,让药奴带了其中一只给她。
    高悦行仔细把小玉马收好,强颜一笑,说:“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会骑着小马去见他的。”
    此去四年。
    山中时日长。
    景乐十八年初春,狐胡死灰复燃,再次劫掠大旭朝边境百姓。
    郑云戟领命奔赴西境,半月后,战报传回京,狐胡几年的时间,吞并了周围一些小国,又联合了一些不安分的游牧部落,实力不可小觑,正对大旭朝虎视眈眈。
    皇帝感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
    郑千业再次领兵挂帅。
    皇帝的意思,当然是彻底斩草除根。
    郑千业这次出征,不仅带上了自己两个刚成年的孙子,还捎上了一位皇子。
    皇帝最宝贵的皇五子,李弗襄。
    李弗襄能懂什么呢,开蒙晚,身体又不大好,骑射技艺稀疏,平常不仅不勤练,还特别喜欢偷懒。
    皇帝让他跟着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让他蹭点功名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所有的荣耀都是将士们用血用命换来的。
    可突兀地插进来一个皇子,镇日里游手好闲,身娇肉贵,到了战场,还指不定怎么拖后腿呢,他们堂堂男子汉,一身铁骨的荣耀却要白白分给他一份,大家嘴上都不说,背后谁不暗暗啐一口不是东西。
    李弗襄对军里铺天盖地不加掩饰的敌意,毫不在乎。
    皇帝让他去,他就去,令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好像是个什么参将。
    去之前,他还故意收拾了一整车的行李,在行军队伍里,极其招摇,更惹人厌了。
    行军路上。
    郑彦几次回头看那车,凑到郑千业耳边:“爷爷。”
    郑千业:“叫大帅。”
    郑彦改口:“大帅,我小表弟……”
    别说他头大,郑千业头更大,不等他说完,便叹了口气:“别管,随他去吧。”
    李弗襄骑马总是掉队,随侍强忍着不耐烦,建议他去车里,他还拒绝了。
    他才不傻呢,这样的长途奔袭,车里还不得把他给颠吐了。
    第41章
    李弗襄是被编进了总兵蓟维的部下里。
    蓟维是跟了郑千业二十多年的老兵, 出发前,他思来想去几天几夜,都没能琢磨明白郑千业的意思。
    郑千业治兵向来不讲情面, 哪怕是自己的亲儿亲孙,上了战场,也一切按规矩处置,一份军功一份血汗, 有本事自己去挣, 没本事麻利退位让贤。
    但这一次, 皇帝把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子硬塞进军中, 郑千业不仅没说什么,而且还亲自给他安排了去处。
    蓟维年纪大了, 由于他心思缜密, 行军打仗经验老道, 所以军中才一再挽留, 不肯让他解甲归田。此次出征,他部下的兵,论资质只能算中等,且多年轻缺少磨炼,估摸着不是送上最前线的。
    蓟维直觉,郑千业把李弗襄安排给他, 是想让他多加照应。
    可他又总觉不确定, 郑大帅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为人啊。
    出发前,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在见到李弗襄第一眼之后, 忽然如拨云见雾般明白了。
    大军星夜兼程, 入夜之后便就地扎营。
    到了休息的时候, 李弗襄的车便派上了用场。
    其他人都露天将就,他偏要往车里爬,暖和又避风,一应寝具俱全,可保他舒舒服服睡到天亮。同行的士兵眼睛都看直了,有脾气暴躁的,叉腰冲马车大声啐道:“什么玩意儿,春游呢,老子活了二十几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
    郑千业到的时候,正好也听见了这一句话,这些小兵们见到大帅,瞬间有些无措。郑千业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掀帘钻进了李弗襄的车里。
    李弗襄从被卷里拱出一个脑袋。
    郑千业见他裹得严严实实,帮他把脑袋往外抻了抻:“小东西,挺知道照顾自己。”
    李弗襄:“大帅。”
    都快十七岁了,他依旧还是一副清秀稚嫩的模样。
    郑千业摸了摸他的头:“夸你呢,身体是本钱,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生病……怕不怕?”
    李弗襄哪里有半分怕的样子,摇头说不。
    郑千业:“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缠着外公给你讲故事,等了这些年,终于等着机会,让你真刀真枪长长见识。”
    李弗襄在长大一些后,便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缠着郑千业了,因为他学会了自己去查翻那些尘封的军报。
    只要他开口,皇帝没有不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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