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方城存在于商道地图之上, 因为迎来送往很多商队, 相对不算贫瘠。
    那说是座古城,其实不见得比村庄大, 城门外看守稀松, 城门内倒是见得热闹。他们一行披盔戴甲的将士闯进来, 街道上的行人却也毫不见怪。
    在荒漠里吃了好几日的沙, 总算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郑千业带出来的人不多,充其量二十几人,比起李弗襄带的三千骑,算是很不扎眼了。郑千业需要让自己的兵休息,也需要再此向人打听一些事情,于是, 高悦行他们就被安排到了客店。
    高悦行用湿毛巾, 擦了把脸, 蹭下一层土黄的沙尘, 同行的药谷弟子, 只有狼毒和夏天无。高悦行随口问:“狼毒师兄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狼毒也擦了一把脸, 说:“我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但我刚在外头看见了一家药店,通常这种商队往来频繁的地方,都会有很多奇花异草,你想不想去看看?”
    高悦行心动了。
    狼毒:“等我去和郑帅知会一声,带你去逛逛。”
    高悦行在屋里不大能坐得住,狼毒前脚刚走,她也跟了出去,正好撞见客店门口,郑千业正和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在拉扯。
    那商人:“你们是来买马的吧?”
    郑千业:“买什么马?”
    商人:“前几天,一位小公子在我这留了两千多匹马,说多则五日,迟则三日,有一位姓郑的老爷来取,你是不是姓郑啊?”
    郑千业:“我是姓郑……”
    商人:“那你得给我钱,那位小公子已经把卖马的钱给收走了。”
    郑千业:“……马在哪?”
    高悦行往外走的时候,把几句话听在了心里,一琢磨就明白了什么,李弗襄放那一批人回去的时候,就料到郑千业会追上来找他。
    他要用郑千业的马,换郑千业的一笔钱。
    高悦行回眸再看一眼,郑千业似乎已经准备从兜里掏钱了。
    他居然盘算到了郑千业的头上。
    高悦行跟着师兄师姐,出门几步路,到了药店。她隔着柜台,去看后面立着的药柜,种类并不丰富,但确实如同狼毒所说,有几样她从未听说过的药。
    到底还是简陋了些。
    高悦行靠近准备细看,没注意他站着的地方,正好靠近药店的侧门,风拂动着门上的麻布帘子,高悦行余光忽地瞥见一抹单薄的身影。
    那种心跳乱了节奏的感觉无比熟悉。
    高悦行眼睛死死盯着侧门。
    她有踏出去的冲动,却不明缘由的怯了脚步,徘徊在门内。
    狼毒和夏天无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高悦行刚提了一口气,不想那薄薄一道门帘,再度被劲风扬起,直往脸上扑,她本能地退后一步想躲开,下一刻,一只手臂揽上她的细腰,非常霸道且不由分说地将她虏出去,高悦行在那一瞬间,双脚离地,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被她死死地憋了回去,轻飘飘的感觉令她头脑充血,眼睛也跟着红了。
    ——“阿行!”
    狼毒和夏天无紧跟着冲出门外,左右张望,只见空荡荡的一条后街,哪里还有高悦行的影子。
    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人就消失了个彻底。
    高悦行被人藏在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筐里。
    藏她的人,和她一起挤了进来。
    一个竹筐怎能藏得住两个人呢,他们都不是孩子了。
    两个人的身体只能紧紧地贴在一起,他的手钳在她的腰上,用足了力气,掐得人生疼。
    高悦行抬起脸。
    李弗襄头戴了一顶草笠,笠上罩着黑纱。
    高悦行伸出手指,拨开那层纱,藏在里头的人半张脸露了出来。
    上次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他,他真的长大了。
    天快黑了,黯淡的光从竹筐的缝隙中透进来,像是走过了一场漫长的重逢,才刚刚触碰到终点。
    狼毒和夏天无慌乱地追出了巷子,再也没有折回。
    四年前,离开时,她没敢回头看他一眼。
    李弗襄这家伙记仇,从小就是。
    高悦行心里惴惴的,不知他心里怨不怨。
    念头刚起,李弗襄就用行动回答了她。
    他低头一龇牙,狠狠地咬在她的肩膀上。
    冬□□服穿得那么厚实,高悦行都感到了清晰的疼。
    高悦行忍着,等他咬完了,泄了恨,松开嘴……她扬起手,给他脸上来了一下,力道很轻,也没有任何声音,李弗襄的脸被她怼的一偏。
    高悦行嘶哑道:“几岁了,还上嘴咬是什么毛病,一路吃了好几天的沙,你也不嫌脏。”
    李弗襄回过脸,轻轻贴了贴高悦行的头发。
    ——“高悦行。”
    他叫了一声。
    高悦行轻笑:“怎么不肯叫娘子了呢?”
    李弗襄就不叫。
    高悦行又问:“你生气吗?”
    鼻息相对之间,李弗襄说:“你不是很会算,你怎么算算我生不生气?”
    高悦行猛然意识到,小的时候,李弗襄才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没有人比李弗襄更清楚她的心机了。
    李弗襄:“我就知道你会跟来……你也一定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高悦行闭上眼:“带我走。”
    李弗襄几乎与她同时开口:“回去吧。”
    高悦行:“你让我回哪儿去。”
    李弗襄:“回京城去。”
    高悦行不说话,也没答应。
    李弗襄的手伸进她的袖子里,摸到了那只白玉平安镯,高悦行让他身上的温度烫得一缩,李弗襄察觉到她的退意,一把捉住。
    “药谷好玩还是京城好玩?”他问。
    “京城有你,药谷没有你。”高悦行说。
    “京城一点都不好玩。”李弗襄呢喃着抱怨了一句。
    “你在京城过得到底什么日子?”高悦行问。
    李弗襄没做答,他们又都沉默了。李弗襄不会告诉她,京城那些黑心肝的人有多么讨人嫌。同样的,高悦行也不会告诉他,药谷的生活有多么清净,以至于她已经谋算好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以及对策。
    竹筐内的空间非常狭小,呆的久了,又觉得头晕脑胀。高悦行偏在这个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甜。
    高悦行立即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他的体温也在发烫。
    高悦行伸手去扒他的上衣领口。
    李弗襄拿掉她的手,说:“你回去吧。”
    高悦行:“你觉得可能?”
    李弗襄:“我要走了。”
    高悦行:“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李弗襄掀掉两人头顶的竹筐。
    高悦行拽着他的袖子:“别想溜。”
    现在的李弗襄已经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同样站直身体,她需要抬头仰视他了。
    高悦行:“药奴姐姐专门给你配的药还有吗?”
    李弗襄要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开,高悦行跟了几步,喊道:“你不要走!”
    她一嗓子还真把人给喊回来了。
    李弗襄猛一回头,把她就近按在了墙上。
    迎着高悦行惊愕的目光,李弗襄在她耳畔平静地说道:“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当一个娇养的宠物,好好的养在皇宫里,仰仗着旁人的护佑,平平安安终此一生,其实没什么不好……”
    那样也挺好的,他从小就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他一开始所求也不多,无非好好活下去。
    李弗襄:“可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才领悟了,保护自己不算什么本事,我要能护得住你才算真能耐。”
    他知道,高悦行是被逼的不得不走。
    宫里有人要她的命,世道要把她锁在深闺里当一枝永远只能依附于人的菟丝花。她不情愿认命,所以她要远走。
    那几年,他的人虽然出来了,可他的心还一直畏畏缩缩藏在小南阁的井下。阿宥死得冤屈,许昭仪郁郁而终,高悦行也离他而去。可他却始终困在那红墙碧瓦的宫城里。
    困在宫里和困在小南阁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华贵,一个贫瘠。
    都是牢笼。
    李弗襄恨恨地说:“药谷不是你的归处,我才是。”
    高悦行忍不住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忽然笑了:“你啊,兵是骗来的,钱是套来的,说话倒是很有底气嘛。”
    李弗襄掉头就走。
    高悦行:“别走。”
    李弗襄头也不回。
    高悦行只好高声喊道:“哎——我等你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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