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昨夜里站在铺天蔓地的喜色之下,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当年李弗襄刚从小南阁接出来时,怯怯的很听话,很乖的样子,他想尽办法,各种天材地宝的将人逐渐养的像个健康的孩子,在他的身边,学会了笑闹,还学会了出门惹祸。
    他想尽了办法想留一留。
    可是时间它留不住啊。
    他的不舍只能在心里狠狠的压住,因为对于他的孩子来说,那才是生命刚刚开始自由的时候。
    高悦行见皇上的神色像日薄西山的日头一样,又安静,又低沉,亲手给皇上递了茶,道:“他迟早会回到宫里的,会回到您的身边,承欢膝下,奉养终生,陛下,您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不是么?”
    皇上心中若是不舍,满可以立马册封太子,这样,李弗襄出了乾清宫,便进东宫,他依然住在高高的皇城中,只要皇帝想,随时都能见到。
    但是皇上没有那样做。
    李弗襄会一辈子折了翅膀,呆在名为深宫的笼子里。
    作者有话说:
    二更有,三更也有,但是建议明早起来看,注意养生,莫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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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新婚后的第三天, 高悦行归宁后,李弗襄就迫不及待的收拾了行李,准备带着高悦行离开京城。就像他曾经承诺的那样, 二人住到行宫里,看漫山遍野的春海棠像浪潮一样,将他们的行宫裹在其中,像画一样。
    待到海棠花谢, 他们上路准备向南边去。
    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
    李弗襄其实走的很远, 他远到过西境, 还深入过胡茶海,他占据了狐胡的王城, 一饱那里的异域风光。
    但是他走得也很近, 除了西境, 便是京城, 再也没见过其他地方的风光。
    高悦行乘坐马车,一离开京城,瞬间觉得天也高了,路也远了,就好像是当年第一次踏进药谷时的风景,被拘束的小鸟第一次看见了外面的天地, 不过, 有一点不同。
    她当年去药谷的时候, 身上心里背负的除了仇恨就是牵挂。
    现在, 爱人在侧, 才是真正的一身轻, 尽管前路并不是坦途, 但是她心里觉得忽然前所未有的开阔,那是一种类似于此生无悔的情绪,她也许会不敌,也许会折戟在半道,或许再拼尽全力也无法与宿命对抗。
    可那都不足以再令她焦虑了。
    他们在苏杭玩过了整个春天,气候开始热了,准备将要入夏的时候,李弗襄听高悦行对他说在药谷中的那些年,药谷藏在山谷中,夏季几乎是西南一带最凉快的地方,各种奇花异草争相斗艳,居住的小草堂里,窗下挂满了香囊,里面是捣碎了的药粉,有石菖蒲、苏叶、薄荷……即使门窗大开,也不会有蚊虫败人兴致。
    有一天,他们并肩躺在后院里的草席上。
    李弗襄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匣子。
    高悦行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亲手做的萱草堂小沙盘。
    当时她在药谷里找不到什么贵重的匣子,于是只草草用黄花梨木做了一个尺寸合适的,后来,这个匣子送到了李弗襄的手里,他摩挲了几年,见到盒子有些旧了,恐不好留存,于是特地去叫人给刷了一层桐油。
    匣子在他的手里保存了小十年,如今看上去,完好得如同新的一般。
    高悦行从他手里把小沙盘拿过来,笑着道:“你还留着呢。”
    李弗襄的手指紧了紧,向后一缩,似乎不是很想给到她手里,但是高悦行狐疑的一抬眼,他瞬间就做了让步。
    高悦行轻轻的抚摸着匣子,很是珍视的,小心翼翼的打开它。
    李弗襄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高悦行原本还觉得他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满腹狐疑地打开匣子,一低头,瞬间傻了眼。
    她当初费劲了心思做的沙盘,精致,逼真。
    高悦行满心以为自己能见到承载着当年回忆和心血的旧物件。
    可眼下,匣子里,却是一盘惨不忍睹的散沙。
    令人不忍直视。
    高悦行愣在那儿好久才反应过来。
    一瞧李弗襄的表情,便知,这玩意儿肯定不是刚坏掉的。
    高悦行盯着他看。
    李弗襄说:“那么……可能……我在西境那会儿,马上颠簸太久了。”
    高悦行:“你不用解释。”
    匣子他珍视得很好,有常常被抚摸的痕迹,高悦行说:“我的沙盘做的不好,我知道,东拼一点,西凑一点,容易坏掉是意料之中。”
    若是能好好珍藏,搁置在桌案上,或许能保留它本来的样子。
    但李弗襄是将他随身带着四处颠簸的。
    最后只颠散了,只剩了个壳子,仍带在身上自欺欺人。
    高悦行道:“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
    等去了药谷做客,她要带他亲眼见见萱草堂的样子。
    高悦行连夜给药奴姐姐去了书信,信中言明襄王殿下想要拜访的意思。
    隔日,药奴回信,只有四个字——扫榻相待。
    高悦行得了药奴的回应,没多做耽搁,隔了两日,便退了在苏杭的小院,带着李弗襄上路,沿江向西行。
    他们走走停停,在经过一处叫江萝的镇子的时候,高悦行停在江边,望了很久。
    江萝只是沿江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镇子,并不富裕,也不说贫瘠,至少百姓们是可以安居乐业,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日子过的好不好,脸上就能看得出来。这里的百姓们脸上都挂着笑,想来是很不错的。
    李弗襄见她站在高高的坝上,走到她身边,道:“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过了。”
    高悦行自己还没有发觉:“是么?”
    李弗襄歪着头看她,问:“你在担心什么?”
    高悦行没办法告诉他,一年之后,这个漂亮的小镇子将会因为大水而覆灭。
    当然,深受水害的不仅仅只有这一个村子,往前,往后,数之不清,高悦行之所以对江萝镇印象深刻,是因为这里整个村子都覆灭了,由旱地变成了水地。
    高悦行低头望着自己的脚下,对李弗襄说:“你这里的堤坝是不是需要修了?”
    李弗襄低头看了看,说:“还好吧!”
    堤坝并没有任何即将损毁的征兆。
    高悦行说:“我但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水,水淹没了村子,尸殍遍布水面……良田损坏,人吃不上粮食,瘟疫紧跟着撵了上来,路边都是饿死病死的尸骨……”
    她慢慢的说着,皱起了眉毛。
    高悦行并没有亲眼得见那场水患的凄惨,她所说的这些,都是时过境迁之后,从那些奏报里见到的,用纸笔描绘出的一场灾难。
    李弗襄道:“那只是个梦而已?”
    高悦行望着他的眼睛:“不仅仅是个梦。”
    死而复生,预知未来,是一件非常荒唐的事,高悦行只能在这个梦上下文章,她说:“我六岁时就梦见你成了少年将军,风风光光的迎娶我做你的王妃,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顾一切的要到你身边去。”
    听着这话,李弗襄的脸色变了。
    幼年时,小南阁外,高悦行见他的第一眼,就对他说她是他的娘子。
    李弗襄小的时候好糊弄,长大了才渐渐知道其中有异,但从来没有追究过缘由。
    竟然是如此么……
    高悦行道:“我相信我自己心里的声音。”
    李弗襄低头认真想了想,说:“我相信你,我会给宫里去信,请皇上加固河堤的。”
    高悦行心里不安。
    天灾当前,恐怕未必是人力可抗衡的。
    再坚固的河堤,遇见百年难遇的大水,都得没辙。
    远远见到迎面一个农夫挑着担从坝上走过,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跑闹的小孩子,那汉子走近了的时候,见高悦行和李弗襄正盯着他瞧,打量穿着,知道这是两个贵人,那汉子便停下了脚步,道:“郎君,娘子,尝尝红糖小饼吗?”
    江萝镇的人,没有不会做红糖小饼的。
    他们许多家里甚至以做红糖小饼为生,他们的红糖小饼是方圆八百里内最好吃的,美名远飘,许多富户甚至托人都要买他们江萝镇的红糖小饼。
    高悦行望着他的担子,点了头,说:“尝尝。”
    那汉子高兴的放下了担子:“巧了,还是热乎的,我家娘子刚起锅,让我带到隔壁去卖,您二位是赶得巧,若是等我下晌回来,怕是一块也不剩了。”
    一掀竹筐上的棉布,甜腻的香便逸散了出来。
    李弗襄走两步上前看。
    热腾腾的糕点不好直接用油纸包,那汉子用两张蒲叶垫在下头,李弗襄将点心接到怀里,瞧了一眼高悦行,在她的纵容下,迫不及待就尝进了嘴里。
    高悦行便趁机与那汉子攀谈,道:“今年的气候比去年要好,不知大哥你们这儿的雨水怎么样?”
    那汉子一听这话苦了脸:“哎哟,自从过完年,到现在,我们江萝一滴雨也没见着啊,今年的庄稼,情形怎样还真不好说……瞧小娘子一身贵人的打扮,您还懂我们田里的事儿呢!”
    高悦行笑笑:“谁不是吃田里五谷长大的,可不能忘了本。”她又拐着弯,把话往气候上引,道:“我听说这一带常有水患,所以路过时,不免闲操心。”
    那汉子道:“您这可不是闲操心,我们江萝地势特殊,正好在江堤岸的洼地里,往上河床高处那么一大截子,往下,水道又窄,一旦发了水患,我们可不是最倒霉的嘛,祖上已经闹过好几次啦。”
    高悦行紧接着问:“既然如此凶险,你们从来没考虑过搬迁呢?”
    那汉子笑着摇头:“家在这儿,根在这儿,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得守着我们的镇子哪。”
    自古便是如此。
    哪怕曾经多次遭受水患,镇上的人也舍不得离开故土。
    高悦行心里开始筹划。
    既然知道将来的灾难未必可免,她不求能凭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但是她务必要早早的准备好退路。
    李弗襄当晚便一边嚼着红糖小饼,一边给皇上写折子。
    高悦行在灯下替他研磨,顺便还要注意着,别让他把手上的糖渍往折子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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