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兵连夜往回赶,弃了所有的车。
    全是砂石的麻袋也不值得留恋。
    高悦行问:“你觉得他们会将粮食藏在什么地方?”
    赵佟生道:“肯定不能远了,那么多的粮,运起来动静不小呢,我们不可能察觉不到。王妃,我觉得,他们或许是等我们离开之后,才动手转运的。”
    高悦行点头。
    那群人掉包了粮食之后,还费时费力,将现场伪造成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定有所图。
    高悦行道:“从此处道潞涉山,快马加鞭约莫需要一天一夜的功夫,来回便是两天两夜,两天,他们能走到哪里呢?”
    赵佟生:“出了潞涉山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和城镇,他们若是向南走,绕不过我们,若是向北走,绕不过京城,没准啊,他们直接在潞涉山附近找个地方藏起来了呢?”
    那几辆车的规模高悦行见过了。
    得需要一个大庄子才能存放得下。
    潞涉山附近倒是有一个大庄子。
    背依着潞涉山的山脊,向阳面有一处缓坡,独立出一座山的样子,上面种满了海棠树。
    李弗襄在京外置办的京郊别院,海棠行宫。
    高悦行倏地勒马。
    赵佟生回头:“王妃?”
    高悦行恍惚了片刻,道:“无事,我好像……知道了。”
    京郊也下雨了。
    不过和江南受灾的地方没得比,只浅浅地下了一阵子,便雨过晴空。
    清晨,潞涉山就是容易生雾气,那白茫茫的晨雾要等到正午日头足够烈时才会散。
    反正清早晨是不会散的。
    一辆马车驶出了京城,径直往京郊的方向而去。
    傅芸知道自己最近出城太频繁了,已经惹来了哑姑的怀疑。
    哑姑最近看她的眼神一直满含着戒备。
    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唯一在世的家人,她的姐姐落到了别人的手上。
    她不想姐姐受尽折磨丢了性命,只能乖乖听话。
    她今天是最后一次出城了。
    到了存放粮食的地方,她将所有的粮交给那位大人,她就再也不用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事了。
    那人承诺她,这是最后一次,将所有的粮食交出去,她再也不用背负良心债了,她可以重新回到阳光下,再接来自己的姐姐,陪在身边。
    傅芸路上攥着手心,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你什么也没做,你只是将主子的别院借给他们一用罢了,用过便还,你没有害过人,王爷和王妃都不会死,他们在不久后将平安归来,一切都会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这样,一路到了潞涉山,傅芸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山一眼,哆嗦着来到了海棠别院,用自己掌管的钥匙打开了大门。
    空荡荡的门庭朝她敞开,几辆车的粮食就停在院中。
    傅芸张望四周,发现并没有人。
    于是她在廊下坐着等。
    等了好久,才又听见辘辘的马车声。
    有人来了。
    傅芸期待地趴在门口向外看,见那辆马车停在了门口,也是孤零零的模样,简陋朴素,马夫跳下车,掀开了车帘子,从里面扶出了一个人。
    傅芸看清那个人的面孔,瞪大了眼睛:“信、信王殿下?”
    信王手里拎着一个箱子,站稳后,一见是她,便皱了眉:“怎么是你?”他思索了片刻,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自嘲一笑:“难怪会安排这这里见面,这正是你家主子的地盘啊。”
    信王神情恹恹的,进了门后,将手里的箱子递给她,说:“你要的钱我带来了,你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傅芸一头雾水:“您在说什么?”
    信王和她对视了片刻,一双眼睛先是怀疑,而后发现她的反应不像是在作伪,又变成了茫然,道:“我府上的侍妾遭人绑架了,难道不是你写信,问我要黄金二百两,不许报官孤身到此地赎人的?”
    傅芸:“……啊?我没有啊,不是我,我只是在这里等……”
    她在这里等什么?
    傅芸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住了。
    信王反倒急了:“不是你?那是谁?那绑匪明明是约了今日辰时在此地交钱赎人的啊!?”
    正说着,信王就要冲进院子里找,刚踏进门庭内,便见到十数辆载着粮食的马车停在院中,他停下:“嗯?这不是赈灾的粮?这么在这?”
    信王当然认得送出去赈灾的粮食。
    因为那就是他东奔西走帮忙调来的。
    信王仍旧没能反应过来:“算着时间,赈灾的粮早该到了啊,怎么停在这里?”
    傅芸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记起来那个人对她的嘱咐,要她在今日辰时到院中等着,自有人会送上门来。
    是他?
    不是他?
    傅芸彻底迷糊了。
    但是门外再次传来了动静,这次可是轰隆的马蹄声,听着像是来了不少人。
    傅芸和信王齐齐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门外翻腾起尘土,很快,有人停在了别院前,为首一人推开门,正式户部尚书孔世戍,而他的身后,站的是京兆尹的陪同,还有无数的府兵和捕头。
    信王疑惑道:“孔尚书,您这是?”
    孔世戍脸上的笑堪称是慈眉善目,不慌不忙道:“信王殿下,私自劫下赈灾的粮,划入自己囊中,这恐怕是有点不合适吧。”
    信王瞧着外面的严阵以待,再瞧着里面停着的赈灾辆车,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
    至于是谁,可不就在眼前么。
    信王气到极致,呛咳着才倒过一口气,恨道:“孔世戍,你真是死性不改!”
    孔世戍一点儿也不生气,仿佛还带着一丝得意:“死性不改?哈哈,信王您是不是搞错身份啦,现在我是官,你是贼。贪污赈灾粮的人是你,不是我。京兆府尹在此,信王殿下,人证物证聚在,有话您还是牢里说吧。”
    他身后的兵一拥而上,信王不服气地喊道:“孔世戍,是您陷害我,你绑了我的妾室,引我到这里,栽赃嫁祸我。”
    孔世戍袖手冷笑:“信王殿下,我不如让你死的明白点,哪有什么被绑的侍妾啊,您知道,我和京兆尹今日为何会站在这里吗?”
    信王停住,真傻傻地问:“为何?”
    孔世戍笑而不语,京兆尹义正言辞道:“王爷,您的侍妾姜氏,拿着您的亲笔手书,到衙门里面状告你收买襄王殿下的府里人,派人截下了赈灾的粮食,藏在了襄王的别院里。我按照您亲笔手书上的时间,守候在此,果然等到了您,人证、物证俱在,信王殿下,您是糊涂了,赈灾的粮都敢动。”
    信王岂敢置信:“我没有——”
    京兆尹:“您的枕边人难道还会诬告您不成?”
    信王顿时无话可说,捕快围上来,信王任由自己被压在地上,目光一垂,看到了自己随身带来的箱子里,撒出的一地黄金。
    孔世戍装模作样怪叫一声:“哟,这钱是用来封口的吧,正好,罪证更确凿了呢。”
    信王摇摇欲坠地被拖了起来。
    孔世戍望着他神不守舍的模样,叹息道:“信王殿下,若是在早几年,我一定会替你惋惜的,想当年您正当少年时候,何等的风采卓然啊,怎么几年的时间,自己堕落成了这副鬼样子?”
    信王不理会他。
    孔世戍摇头:“真是可惜了。”
    他一摆手,信王就要被押下去,孔世戍的贪婪的目光往向院中那几辆车的粮食,说:“停于此地的赈灾粮便是物证,一并带回去吧。”
    他们正准备收工走人了。
    原本寂静无声的海棠别院里忽然起了动静。
    正厅里紧闭的房门轰然被人踹开。
    孔世戍皱眉回头,映入眼帘的,确实一排轻弩正对着他的脸,他大惊失色,腿一软,退后了几步。
    那一排□□之后,高悦行从阴暗处踏了一步站出来,道:“——留步,赈灾粮,我还没同意你们带走呢。”
    第126章
    126
    孔世戍很快稳住了心神, 气势上总得拿出来。
    他怒喝一声:“放肆,襄王妃你这是要做什么?将箭对准朝廷命官,你是想造反吗?”
    高悦行觉得好笑:“造反?禁军大统领赵佟生在此, 我看谁敢造反?”
    孔世戍定睛一看,守在高悦行身边站的的,不是皇上的亲信赵佟生是谁?
    他眯了眼睛:“你?你不是押运赈灾粮去了?”
    赵佟生龇牙一笑:“粮在哪,我在哪儿, 粮都被人掉包了, 孔尚书您让我押什么去啊?”
    高悦行心知这个时候不能扯皮, 一旦扯起来没完没了, 她沉着地盯着挡在门前的孔世戍和京兆尹,连日的奔波叫她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血气, 看上去倒是别有几分震慑力。
    高悦行道:“套车, 把赈灾粮带走。”
    赵佟生领着手底下的禁卫军便要动手。
    老奸巨猾的孔世戍心思几番转动, 开口道:“王妃来的才是正好, 这行宫是你的吧,这丫头也是你的吧,本官正想问问你,本应送到江南六城的赈灾粮何故会出现在王府别院啊?”
    他竟然倒打一把:“王妃,解释解释吧,今天若是不把话说个明白, 请恕这粮食不我不能让您带走, 您也得跟我回京到圣上面前做个交代。”
    高悦行望向京兆尹。
    在这个地方, 孔世戍家里的私兵不足以忌惮, 真正能一锤定音的还得是京兆尹。
    京兆尹目光逼视着她, 说:“孔大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王妃, 这是您的别院,赈灾的粮莫名其妙出现在您的地盘上,您得有个交代,这粮不能让您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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