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辛夷按住了他的手臂:“剩下的就当我为抗日出一份力吧,再多的钱我们家也没有了。”
    “辛夷,谢谢你!”房先生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蓦然间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你都叫我辛夷了,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房先生也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的事我已经汇报给上级了,上级很重视,组织会对你有一个考验期,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怎么听得懂发报的?”
    “上学时,听到东北沦陷的消息,好多同学都哭了,我们那时候虽然还小,但也知道悲痛耻辱,从高中时起,我就开始训练自己的能力,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强壮起来,将来好为国家效力。前年我又迷上了摩斯密码,还专门买了书自学。”
    “辛夷,你真了不起,相信你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共产主义战士。”房先生内心有个坚定的信念,这个姑娘不会让人失望。
    房先生是在晚上离开的,走的时候除了白辛夷,谁也不知道。
    来接他的交通员是开车过来的,拎了整整两个大皮箱,衣物卷了一个大包袱。被褥和箱子这些大件,都留给白家了。
    白良杰和杨爱娣见房先生连招呼都没打,就这么匆匆离开了,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却没有多问。其他的两家租客本就和房先生交集少,更加没有注意。
    房先生搬走了,后阁空了下来,白良杰立刻写了招租告示贴在了弄堂口。
    很多地方沦陷,大批逃难的人涌入上海租界,租界一房难求。白家贴出告示不到半天,就有三个人来看房子。
    经过观察和交谈,白辛夷甄选掉那个没有正当职业的年轻男人和一对小夫妻,选中了一对小姐弟。
    听说这对姐弟是杭州沦陷后逃出来的,杨爱娣眼圈当时就红了。二话不说就同意租给他们,还减了一块钱房租,一个月只收姐弟俩十二块。要知道,附近的前阁都租到十二块了。
    这对姐弟家里应该是条件不错的,所以才舍得在租界租房子。姐姐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弟弟只有七八岁。姐弟俩看起来很有教养,一看就是以前家境不错的。
    签了一份简单合同,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和押金,姐弟俩当场就搬了进来。
    后阁有一张一米二宽的木板床,还有一张桌子,以及房先生留下来的木头箱子和盆架。
    姐弟俩只带了些随身衣服,连铺盖都没有。杨爱娣见姐弟俩可怜,将房先生留下的被褥给了他们,“你们别嫌弃,上个租客家里有事回老家了,东西不要了。房先生是个体面人,人很干净的。”
    “谢谢白家姆妈,我们现在哪还嫌弃这些啊,我都准备去旧货市场买铺盖了。旧货市场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用的,哪有您给的放心。”小沈姑娘感激地说。
    杨爱娣又提醒道:“沈姑娘不用客气的,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缘分。姆妈和你说一声,楼上不能用明火,只能用煤炉子烧点水,做饭的话,去楼下的灶披间。”
    安顿好了沈姑娘姐弟俩,杨爱娣回了一楼,忙着做饭去了。
    沈姑娘忙了两天,总算把自己的家当置办齐了。
    这才有时间和白辛夷打听哪里招工:“白姐姐,你知不知道哪有招工的啊?”
    “沈姑娘什么毕业?”白辛夷见沈姑娘斯斯文文的,猜测她应该上过中学。
    “还有半年就高中毕业了,可……?”沈姑娘眼眶忽然就红了。
    白辛夷轻叹了一声:“附近的纱厂倒是有招工的,可一个月的薪水还不到二十块,你要交房租,还要养活弟弟,这点钱根本不够。你有文化,我建议你去报个护士培训班,有点基础了去医院应聘护士。一般的护士一个月三四十块,有经验的至少五十块。或者,你也可以应聘幼稚园老师,幼稚园老师一个月薪水差不多三十来块。我帮你问问,附近有没有幼稚园招老师。”
    “谢谢白姐姐了,遇到你们一家人真好。”沈姑娘擦掉眼角的泪,感激地说。
    遇到白家这样的房东真是她和弟弟的福气,别家的后阁要十五块,白家姆妈只收了她十二块,还给了她和弟弟铺盖。
    白辛夷又提点了沈姑娘一些,沈姑娘也很认真的听了进去,白辛夷这才回去吃午饭了。
    吃过午饭,白辛夷休息了一会就去上班。
    经历了舞厅有人私通g党拉电闸的事,大上海舞厅在管理上严格了很多,除了对现有的人员重新排查筛选外,新进的职员,哪怕是一个清洁工,都要仔细的盘查一番。
    人都是淡忘的,前几天说起来宪兵队抓人时还人人色变,眼下,大上海舞厅又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了。
    临近春节,到处弥漫着一股节日的气氛,大上海舞厅也不例外。舞厅大门两侧悬挂着一对大红灯笼,进入大门,大厅里的落地广告牌上,写着恭贺新禧几个烫金大字。
    二楼的大舞池里,摩肩接踵,穿着西装的男人和妆容精致身穿旗袍的女人,正翩翩起舞。舞台上,一个青春靓丽的歌女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一首情歌。
    没有节目的白辛夷和苏皖正在后台休息,休息室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
    “病人已经无药可救,昨天死了。”苏皖高兴地对白辛夷说。
    “这样最好,不会拖累家人。”白辛夷回了她一个了然的笑。
    叛徒已经被处决了,真好。
    第14章 过年
    临近年底,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年二十九。
    大上海舞厅热闹了一整年,终于可以休息了。舞厅从大年三十放假到年初五,年初六正式上班。
    在茶舞结束,中场吃饭休息的时候,高经理将这个月的薪水发了。
    毫无意外,大家这个月的薪水都比往常高,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
    有两个红舞女不算小费,光点台子买钟和酒水提成,就拿到了小四千块钱,就连最冷清的舞女也有四五百块。白辛夷这个月拿到了二百二十块,作为才来不到半年的歌女,已经不低了。
    江云琛也来了,他不用每天都守在舞厅,但发薪水这天一定会来。即便如此,作为舞厅的编曲和声乐老师,他的薪水也不低,一个月雷打不动的五百块钱,和大学教授差不多。
    江云琛今天过来时没有空手,竟送给白辛夷一套素描笔和一大叠素描纸,还有一个帆布书包,书包里面装满了文具。
    “送你其他东西你肯定不要,听苏皖说你二弟在学画画,你小弟也快上学了,正好需要。”
    “江老师,谢谢你,这有钱公子哥出手就是大方。”江云琛都这么说了,白辛夷只好收下。
    这些富家公子小姐,不贪恋享受,投身于革命,抛头颅洒热血,靠的就是崇高的精神信仰。就拿江云琛来说,他不但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还把父亲留给自己的家产拿来买粮买药,就连组织的活动经费也是他自掏腰包。
    苏皖送给了白辛夷一副皮毛护膝:“你爸爸腿不好,这副护膝就送给你爸爸了。”
    “苏皖,谢谢你。”白辛夷自认不是个外放的人,都忍不住上去拥抱苏皖了。
    这男女主是天使吗?怎么会这么好!苏皖的这副护膝,送到了她的心坎上。只有真正在意你的人,才会送护膝这样的东西。
    “这有什么,要不是怕你推辞,我想给你更多。”苏皖拍了拍白辛夷的背。
    江云琛看着两人互动,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度。
    而一旁的蓝百合,都快酸死了,越发觉得苏皖虚伪得厉害。看着自己男朋友送别的姑娘东西,还谈笑风生的,太能装了。
    到夜里十点时,还是江云琛和苏皖将白辛夷送回家的。临近年关,小偷和强盗也想过个肥年。都知道大上海舞厅的舞女歌女收入高,又是弱女子,不抢她们抢谁。
    白辛夷自己留了二十块钱,剩下的两百块交给了杨爱娣。
    家里日子宽裕了,杨爱娣也舍得买东西了。前两天买了鸡鸭鱼肉,红豆和糯米粉,还给三个儿子买了鞭炮。到了年三十这天,又去菜场买了一些素菜和熟食。
    杨爱娣买菜回来,白辛夷让她去客堂歇着,自己拿去灶披间洗了。她不怎么会烧饭,正好原身也不会,就给杨爱娣打打下手。
    灶披间平时有三家人做饭,除了一家一个煤球炉子,白家还有一个烧柴的大锅灶。靠近窗户的位置并排四个水池子,最左边的是白家的,中间两个一个是谢先生家,一个沈姑娘家,右边是周先生家。
    当初往外租房子时,白良杰找施工公司砌了四个水池子,装了单独的水表,免得因为水费闹矛盾。
    六七平的灶披间放了这么多东西,几家同时做饭的话,就会显得格外拥挤。好在以前的房先生从不做饭,谢太太使用灶披间的时间也和大家不一样,平时基本上都是白家和周先生一家使用。
    现在,灶披间里除了白辛夷在洗菜,还有楼上的周太太,谢太太一家回了老家崇明过年,就将自家用的水龙头锁上了。
    “白小姐看起来娇滴滴的,居然还做家务啊。”周太太看白辛夷洗菜,觉得有些稀罕。
    周先生在公董局做事,周太太是家庭妇女,在家带两个孩子,两个儿子大的九岁,小的和彦彦差不多大。
    “我平时都是饭来张口,过年了,也让我妈轻松点,这点活没什么的。”
    “白小姐是家里的顶梁柱,就算不做家务也没什么的。”说实话,周太太还挺佩服白辛夷的,平时娇生惯养的姑娘,一下子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白辛夷笑了笑,继续低头洗菜。像周太太这种老式妇女,认为赚钱的人就该在家里当甩手掌柜,她一点都不认同她们的思想。
    “沈姑娘也来洗菜啦。”周太太见白辛夷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有些无聊的慌,看见沈姑娘进来,立马寒暄上了,“沈姑娘打算烧什么菜啊?”
    “我不太会烧菜,买了点卤味,再炒个青菜,炖个白萝卜排骨汤。”沈姑娘腼腆地笑笑。
    “沈姑娘,你用我家的炉子炒菜,用烧柴的大锅也行。楼上只能烧水炖汤,不能炒菜见明火,上次前阁着火,差点把整个阁楼烧了。”白辛夷连忙提醒。
    前阁失火就是白家的噩梦,也是原身放弃上大学当歌女的主要原因。白家到现在一提起着火那件事,还心有余悸。
    周太太也附和道:“是啊,老吓人了,我家楼顶的地板都烫人。要不是后阁的房先生动作快,抢出来好些东西,白小姐家里赔得更多。”
    “我晓得的,只在楼上烧水、炖汤,炒菜在灶披间。’”沈姑娘应声道。
    白辛夷已经洗好了菜,放在一边控水,把位置让出来,离开灶披间去了客堂。
    客堂里,白良杰和杨爱娣正看着三个儿子玩七巧板。最小的彦彦玩不好,老给两个哥哥捣乱,气得双胞胎的老大白俊祺要揍他。
    “辛夷,菜洗好了?我去炒菜,你歇会。”见白辛夷进来,杨爱娣站起身。
    白良杰也站起身,“我去烧火。”
    “爸,还是我去吧。”白辛夷看了看他的腿,有些不放心。
    “我的腿早好了,还是我去,女孩子家家的,不好烟熏火燎的。”白良杰不给白辛夷机会,已经站起身往外走了。他现在扔了拐棍,能慢慢走路了。
    白辛夷只好随他们去了,这夫妻俩实在是太会疼孩子了。尤其是她放弃上大学当了歌女养家,夫妻俩更是觉得亏欠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疼她好了。
    穿着新棉袄的彦彦凑到了白辛夷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来:“姐姐,给你糖吃。”
    “姐姐不吃,彦彦以后也少吃糖,糖吃多了,牙齿会长虫子的。”
    小孩一听,连忙捂住嘴巴,含糊道:“我不要嘴巴里长虫子。”
    “少吃糖,睡觉前刷牙,就不会长虫子了。”白辛夷忍住笑,觉得这小孩太好骗了。
    双胞胎也凑过来了,姐弟几个挤在了一个三人沙发上,彦彦直接爬到白辛夷的腿上坐下来,以此炫耀自己比两个哥哥在姐姐面前更受宠。
    “发压岁钱了,你们三个一样多。”白辛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角子出来。
    她以前不喜欢小孩,尤其讨厌熊孩子。穿过来以后,却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三个弟弟了。因为他们太懂事了,简直就是可爱的小天使。
    白俊庭是个漂亮安静的小正太,白俊彦活泼好动却一点也不熊,嘴巴还甜。白俊祺脾气不如其他两个兄弟好,有些火爆,但是个非常讲义气的孩子。
    “谢谢姐姐。”三兄弟高兴的不得了,这可是姐姐第一次给他们压岁钱。
    白辛夷换了三十个银角子,一个弟弟十个。几个弟弟都是懂事的孩子,给了他们钱,他们也不会乱花。
    “这么多钱啊!”白俊祺两眼放光,以前爸妈给他们压岁钱才一个银角子,姐姐居然给了一个大洋。
    姐弟四个在客堂有说有笑,杨爱娣和白良杰在灶披间做饭,一家子其乐融融。
    白家今天用的是烧木柴的大铁锅,炒菜又快又香,加上杨爱娣的好厨艺,这顿饭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有元宝鱼、元宝肉、白斩鸡、彩蛋、暖锅儿、八宝菜、如意菜、藕富 、长生果、豆沙春卷,整整十道菜。
    想到后阁的姐弟俩不大会做饭,又第一次在外面过年,杨爱娣便让白辛夷给姐弟俩送了两个菜上去。
    白辛夷送了菜回来,一家六口人开始吃饭。最小的彦彦早就忍不住了,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馋的直吞口水。
    白良杰是一家之主,他率先动了筷,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吃着吃着就掉了泪:“老太爷最喜欢吃元宝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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