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之点头,只道:“薛大人正在满杨朔州找你,薛姑娘,我可以送你回鄯阳。”
    薛崇明原先带着妹妹薛昭音进京赴任,经过杨朔州,谁承想一日在鄯阳驿馆下榻,醒后薛昭音就不见人影。
    他生平最疼这个妹妹,当下急得厉害,连鞋都没穿便到齐总督府上借兵找人。
    毕竟是在齐家的地界上,招呼还是要打一声的。
    后来,薛崇明听闻杨朔州一带山匪猖獗,便下意识以为是山匪劫走他妹妹,当即带着人去剿匪了,现如今还没回来。
    薛昭音一听说要送她回鄯阳,当即脸色一白,道:
    “我不回去,二公子,劳烦你想个法子告知我哥哥,叫他来找我,然后我们一同去长安,只别惊动这里的官府,有劳了。”
    薛昭音起身,对着崔道之稳稳施了一礼。
    “我不复当初身份,薛姑娘实在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崔道之看着她,突然道:
    “薛姑娘可是在怕齐家?”
    薛昭音下意识抬眼,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原不好叫外人知晓,但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
    崔道之心下当即便有几分明白。
    齐广茂身为总督还算有些本事,可他唯一的儿子齐宪宁却是个有名的纨绔。
    他仗着自家的势力,又有王贵妃撑腰,即便是天王老子也敢惹。
    薛崇明和薛昭音的父亲虽贵为太傅,但人死如灯灭,薛崇明一个即将到任的小小兵部侍郎,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齐家一直想与薛家联姻,齐宪宁好色,又是个管不住自己的霸王性格,如今薛氏兄妹到了他家的地界,薛昭音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他哪里能忍得住,动手动脚都是轻的。
    瞧薛昭音的脸色,崔道之便知道自己已猜对了七八分。
    他的手指在八仙桌面上轻敲,眼睛微眯着,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起身道:
    “放心,当初崔家遭难,老太傅对我有恩,他的女儿我自然是要照拂一二,薛姑娘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在这里先住着,我想法子通知薛大人。”
    薛昭音听罢,心中甚是感激,想到救自己回来的秀秀,道:
    “可要问过方才那位姑娘?”
    “没有必要。”崔道之淡淡道。
    只这一句,薛昭音便知崔道之对秀秀的态度。
    看来,那个小姑娘并非二公子的什么人,也许只是随意买来的一个丫头罢了,她听她叫二公子二哥哥,还以为......
    薛昭音为自己先前的猜想感到些许好笑。
    怎么可能,就算再落魄,崔家二公子也不可能同一个庶民结为夫妻,极大可能,不过是个丫头或者侍妾罢了。
    薛昭音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多谢二公子。”
    -
    当秀秀听见崔道之的话时,有一丝瞬间的发懵。
    “二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崔道之重复一遍:“薛姑娘要住这里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她,别有什么闪失。”
    秀秀愣愣的,不知为何,心里某个地方有些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记得二哥哥并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她以为他会不喜欢薛姑娘在家里,没成想他却主动和自己说让她住在这儿……
    “怎么?”
    秀秀一直不回答,崔道之不免开口问道。
    “咱们不把她送回去么?她家里人要担心的。”
    秀秀下意识开口,却见崔道之抿起了唇角,她知道他最不喜欢别人多话,方才自己是惹他不高兴了。
    秀秀害怕他以为自己不喜欢薛昭音,连忙摆手:
    “二哥哥,我方才那话没别的意思,我,我只是关心薛姑娘,怕她不习惯……既然二哥哥说让她住下,那我这就去给薛姑娘收拾被褥。”
    秀秀挠了挠头,转身要走,却被崔道之叫住:
    “等吃了饭再去不迟。”
    秀秀停下脚步,有些害羞地冲他笑。
    她怎么一到二哥哥跟前便脑袋不中用啊。
    秀秀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厨房道:
    “我做了春笋炒肉,可好吃啦,二哥哥,待会儿你多吃些。”
    崔道之点头,见院子里摆着一瓶迎春花,走过去瞧。
    “倒是有些长进。”
    秀秀刚想开口说这花不是自己插的,便见薛昭音出来,站在门口唤她和崔道之。
    她的话当即噎在嗓子眼里,没来得及说出口,崔道之便已经转身进屋去了。
    秀秀看着他和薛昭音并肩而行的背影,不自觉张了张口。
    她转头看向迎春花,点点嫩黄的花朵挂在花枝上往下坠,风吹过,花枝随风舞动,像是四散的花火。
    已经是春天,秋日里的桂花早就败了。
    秀秀走过去,弯身将花瓶抱在怀里,站了一会儿,方将它搬回了崔道之屋内。
    第11章 二哥哥好似很喜欢同薛姑……
    秀秀家里共有四间屋子,厨房、正屋、东屋和西屋,其中厨房单独落在东面,其余三间屋子坐北朝南,彼此相连。
    崔道之和秀秀分住两间屋子,剩余最后一间西屋平日里用来堆放一些杂物,没法住人,秀秀只好让薛昭音同自己住进东屋。
    东屋的床极小,只够一人住,秀秀于是从西屋搬来两张废弃的小矮桌,并在一起给自己当床使。
    秀秀知道自己夜里睡不安稳,怕吵到薛昭音,特意将这张临时搭建的床搬得远些。
    夜里睡前,秀秀取出一块蓝白绣花麻布展开,将里头的两根金簪子取出,递给薛昭音。
    “薛姑娘,这是今日给你擦身时,从你头上拿下来的,这东西金贵,我怕丢了,特意拿布包了放了起来,给。”
    薛昭音正坐在榻上观察屋子,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别处,她的闺房都是宽大明亮的,就算是夜晚,服侍的丫头婆子也要点上数十只灯,将整间屋子照得恍如白昼。
    再瞧瞧眼前这巴掌大、暗沉得连人脸都瞧不清楚的屋子,薛昭音微不可查地轻咳一声。
    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来接她,她这次跑出来实属有些冲动,希望他不要怪罪自己才好。
    “薛姑娘?”
    秀秀见她出神,以为她不舒服,忍不住出口询问。
    薛昭音抬眼看她,微微一笑,道:“秀秀姑娘。”
    秀秀有些害羞地点头:“薛姑娘叫我秀秀便好。”
    “好。”薛昭音点头,“我还未感念你的搭救之恩,这两根簪子也不值什么钱,便留给你,权当我的谢礼。”
    不值什么钱……
    秀秀垂眼,看向手里的簪子,金灿灿的,还发着光,忍不住眨了眨眼。
    怪不得薛姑娘醒后不提簪子的事,她还以为是她忘了,却原来是她压根就没把这些东西当回事。
    要知道,里头随便一件都够自己半辈子的花销。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么,那从前二哥哥是不是也是这样?
    秀秀不知为何,内心有了些许的挫败。
    她觉得,自己同崔道之之间的距离,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扯远了一些。
    那两根簪子金贵,秀秀自然不敢收,她见薛昭音一直在扯身上的衣服,便知道自己的衣裳她穿不习惯。
    也是,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穿的都是绫罗绸缎,那里穿得惯这粗布麻衣?
    于是秀秀便道:“不若我拿一根簪子当了钱,给姑娘买几件合身的衣裳吧?”
    薛昭音一听,笑起来,道:“好,有劳你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瞧这里没什么书,若有剩余,便再买些书回来,我同你列个书单,你照着买便是。”
    秀秀下意识一愣。
    薛昭音这才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应当不识字,便道:“还是我自己去买吧。”
    秀秀摇头,脸有些发热:“我,我识字的,只是认识的不多,小时候我爹爹的一个朋友教我念了《千字文》的,薛姑娘你放心,你交代的东西我定然买到。”
    她像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两遍。
    薛昭音点头:“那就有劳了。”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隔壁崔道之的耳中,他走至八仙桌前,伸手将油灯的灯芯掐灭,随即松开手,看着丝丝白烟飘入空中。
    半晌之后,崔道之上榻休息,阖上双眼。
    半夜,他又做起梦来。
    大雨天里,父亲跪在午门外,浑身湿透,哗啦啦的雨顺着他的额头流过他苍老但坚毅的面容。
    近乎二十个时辰的跪地,终于将他的身体打倒,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脊背仍旧挺直。
    打了一辈子仗,在战场上驰骋无敌的老爷子,就那样十分轻易地倒在了皇宫前的那块方寸之地上。
    一个身着宫装的女人站在午门城楼上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她身上那迤逦的红色裙摆染成了一条血路,直通地狱。
    那是宣武帝的宠妃王氏,亦是害死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父亲的尸体被抬回家时,已经不成样子,大哥本就多年卧病,只看了一眼,便口吐鲜血,随父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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