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宫里。
    “春柔,”贵妃半躺在榻上,抬了抬眼,“今日见了掌印,你觉得他如何?”
    春柔恭恭敬敬道:“和奴婢小时认识的他,果真不一样了。”
    贵妃明白,这个春柔和裴渡入宫的时间一样,能看出来,她从小便喜欢裴渡,听她说小时候一心想做他的对食。
    不知道裴渡对她什么心思,但贵妃知道——她要竭尽全力把这个人,塞进裴渡府里去。
    还必须要借陛下之力。
    春柔机灵,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贵妃问:“你喜欢他么?”
    春柔的脸微微红了红,点了点头:“奴婢从小时开始,就喜欢他。”
    她喜欢裴渡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模样,她更惊奇于裴渡就算被打得遍体鳞伤,下一秒也会笑着把伤疤遮起来,伺候贵人的模样。
    倔强,这是从骨子就刻出来的求生欲。
    她觉得很配她。
    就算是他喜欢身边的小对食,她也能把他抢来,勾来。
    像他权势那样大的人,这种小姑娘今天喜欢,不知道哪天就扔角落里去了。
    他怎么忍得住一生一世只喜欢一个女子?
    只有像她这样与他一样圆滑世故的人,才能配他。
    贵妃站起身来,扭着水蛇腰,坐在铜镜前。
    她勾着唇角,拨弄着妆匣:“春柔,帮本宫梳妆。”
    春柔坐在她身边,敛去了风情万种,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不说话,什么应该掌嘴,什么时候应该拍马屁,什么时候应该卖乖。
    圆滑世故,就是她了。
    春柔问:“娘娘,可是一会儿陛下会来?”
    贵妃点了点头:“不错。西南容家那事情气坏了陛下,当陛下不高兴的时候,总会来本宫这里。本宫今日就趁热打铁,把你的事情说了。”
    春柔不可遏止地笑了笑,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多谢娘娘,娘娘之恩,奴婢无以为报!”
    “磕头就不必了,”贵妃只笑,“你是本宫的人,也自然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春柔顿了顿。
    这证明着,她要帮贵妃扳倒裴渡。
    扳倒也没关系,只要贵妃不伤他性命,他能和她相濡以沫一辈子,这就够了。
    贵妃柔柔地笑道:“放心,本宫答应你不取他性命。”
    春柔乖顺地俯首:“春柔明白。”
    春柔正准备起来的时候,只听外头宦官叫了一声:“皇上驾到——”
    贵妃笑了。
    看,果然来了。
    她盈盈地行礼:“见过皇上……”
    春柔行礼后很识时务地退下,贵妃看见皇帝的脸色好像不太高兴。
    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三皇子也已长大,但看样子却是那样年轻妩媚,难怪也能宠冠六宫。
    她忙扭着腰肢上来问:“陛下,今儿个是怎么了?可是乏了?不如让臣妾给您解解乏?”
    皇帝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自己的愤怒:“是西南那件事情。朕当时就不该放过容家,这群鼠辈,把朕看作什么了?朕恨不得将这群人凌迟!”
    贵妃牵着他的手,忙道:“陛下息怒。这群人,实在是一个也不能放过。案子的善后,不如让掌印来做?若是不高兴了,让掌印的对食容夫人来给陛下画画也是极好的。”
    她这么一提,就提到了裴渡和容宛。
    皇帝一想到裴渡那个对食,对她的好感又是低了几分。
    她也是容家的人,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皇帝冷笑一声:“这就不必了,今日朕请她来画画,发现她怕得很。”
    贵妃见时机到了,道:“臣妾说句不该说的,这容夫人怎么说也是个罪臣之女,就这样给了掌印,不太好罢。”
    皇帝正沉浸在“容家全都不是一群好人”之中,一时间觉得贵妃说的话有些道理。
    他也对裴渡有信赖之情,毕竟是舍命救了自己的人。
    自然给他挑个适合他身份的对食,也是理所应当的。
    “也是,”他沉吟片刻道,“你身边可有中意的人选?”
    贵妃捂住嘴,娇媚一笑:“臣妾自然是有的。臣妾身边有一个最得力的女官,与掌印也是一同在宫中长大,许给他也不错。”
    一个司礼监掌印娶了罪臣之女,怎么说也有些不像话。
    “这样罢,”皇帝道,“几日后爱妃想个办法撮合撮合他们,朕许那个女官出宫,住在提督府。日后找个机会让裴渡把那个容家的给休了,或是做个妾,也是可以的。”
    事成,贵妃不可遏止地笑了笑。
    进屋的时候,容宛的背磕在桌角,疼得她龇牙咧嘴,她以为没事儿,那背却隐隐地疼。
    应该没事罢?
    她这样想。
    书房,裴渡正坐在摇摇椅上看画本,见有人进来了,眼睛也不抬问:“来顺,红珠那件事情查好了没有?”
    他知道,人都死了,是查不出来的。
    当时就该把掌柜的扣留住,不该就这样杀了他。
    不过这掌柜的应该用刑也说不出什么,也是。
    来顺关了门,脸色有些难看。
    裴渡皱眉问:“又有什么坏事?”
    来顺叹了口气。
    “掌印,在西南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陛下不喜夫人,派了一个女官过来住在提督府,说是明天就要来。”
    裴渡手心一用力,手中的茶盏裂开了一条缝。
    他声音森冷:“陛下的意思是,要撮合本督和那个女官,把夫人给休了?”
    来顺点了点头,不敢去看裴渡:“估计陛下是这个意思。”
    裴渡冷冷道:“本督偏不休。”
    皇帝也真是个烦人精,居然要撮合他和一个女官,把容宛给休了。
    他又觉得不对劲,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女官是不是贵妃宫里的?”
    来顺点头:“是的。”
    裴渡的笑更冷了。
    “原来是贵妃宫里的那个女官,”他眸光又变得狠厉起来,“她若是敢在府里作妖,叫府里的太监丫鬟们欺负她,听到了没有?”
    他就知道贵妃在自己身边埋眼线。
    皇帝派来的女官,他不敢杀了,但若是她作妖,也不能让她好过。
    反倒让她尝尝提督府是怎么待客的。
    至于这个女官,他碰也不会碰一下。
    看着脏。
    思绪飘忽,其实他和这个女官,是见过的。
    那时他还是个被欺凌的小太监,她却是得势的宫女。她比他大一些,前几回还找人打他,只为打着好玩儿。
    裴渡忘不了自己被打后还得掩着伤口伺候宫里贵人的模样,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后来不打了,反而给他送吃的,裴渡看见这吃食就恶心。
    他宁愿挨饿也不吃下去。他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但面对她送来的东西,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想,这恐怕就是不吃嗟来之食。
    后来这个女官,渐渐喜欢上他了。
    面对她的死缠烂打,他不管不顾,直到越爬越高,她再也不敢贴上前来。
    但是他没想到,这次她居然会被安插在自己身边,想想就觉得反胃。
    裴渡思绪飘远,又飘回到自己小时候,在将军府做下人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刚刚进府,在容宛院子里做事。
    他很记得一个滂沱雨夜,他被踢打着,一盆吃食就放在他面前,他想伸手去拿,手却被人踩在脚底。
    那人戏谑地问他:“想吃吗?”
    他好痛苦,他恨不得杀他们,凌迟他们!把他们剥皮喂狗!
    那时的他还学不会笑,不知道笑的好处,只会哭。
    雨下得很大,他浑身被淋湿,衣服贴在身上,狼狈得像一条狗。
    他亲眼看见小小的容宛把那些人都赶走,还让人把他们赶出府去。
    雨下得很大,他却看见小姑娘的眼眸里有星星。
    下一秒,她递给自己一把雨伞。看见他没有接过,她将伞撑开,打在他的头上。
    顿时,没有雨了。在他脸上的雨水夹杂着泪水划过脸颊,他舔了舔,有些咸涩。
    “小哥哥,别哭啦,我给你东西吃。这个给你,别弄丢了。”
    从此,没有人再敢欺负他。
    那把雨伞最后被他珍藏了多年,最后又送给了容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也不知道容宛有没有把伞弄丢。弄丢了也没事,毕竟伞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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