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羽的模样是不吓人的, 脸上的神情也是正常的,就连说话的腔调也是韩淮所熟知的, 但是,但是这些对于韩淮来说都不足以消减他此刻心中的恐惧。
    竟是一直都站在他的床边, 竟是一直站在那等着天亮起来, 竟是将他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该摆出何等神情了,嘴唇颤了颤也是一言都不发。
    任羽却是用手撑着膝盖, 将身子向前倾,俏丽的脸蛋是直直地怼到韩淮的面前的。唇上也不知是涂了什么东西,红艳艳的……像鲜血一样的颜色。
    “淮哥哥,怎么不理羽儿呀?”女子一夜未眠, 也丝毫不见疲态, 说话之余将嘴角微微翘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韩淮。
    或许是吃了苦头的缘故, 下巴瘦得尖尖的, 眼睛瞪大的时候有些吓人。
    他眼见着对方的鼻子都要与他相贴,一股让韩淮觉得腻味的浓浓脂粉香的气息从靠近的女子身上传来, 他闭了闭眼,本能地想要挪动身子躲避, 但是伤手一动, 疼痛骤然间如同火星子碰触到干燥的稻草一般, 一下子烧得极旺, 疼痛闯入大脑,倒是让韩淮从恐惧的心绪里面抽离了出去,脑子有了片刻的清明。
    他为什么要怕?
    不过是任羽而已,又不是什么讨债的鬼。
    而且现在天光已亮,就算是邪祟也是要避让的,没多久蓬一蓬二他们就会过来帮他梳洗,喂药换药。
    想到这,韩淮心里有了底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情就完全变了,那失了血色的唇,上下一碰,带着负面情绪的话语便毫无悬念地吐出了:“任羽,你可知什么是羞耻?”
    任羽不管不顾,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只有那撑在膝头上面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面上对韩淮展现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朝着韩淮的薄唇贴了上去。
    她管他如何呢?
    韩淮惊诧极了,很快,他就唇上一痛,竟是被任羽咬开了唇,那尖尖的牙齿合上的时候,韩淮只觉得自己的唇瓣上被咬掉了一块肉。他自然是要躲避的,血腥味蔓延得极快,但又很快被人舔舐干净,任羽是在、是在吸他的血!
    他忙不迭地往后挪动着自己的脑袋,手因为爬着的原因,不好用力,她一动,那人也跟着动,仍旧是吸着他的血,他都要觉得唇瓣都要瘪了下去!
    属于任羽身上的那股腻味脂粉香突然变成了另一种味道,让韩淮忍不住有些迷醉的的味道,唇上的疼痛竟是也变得有些酥麻起来,脑中升腾起眩晕感,耳边是吮吸声。
    他觉得这般十分的不妙,但这种不妙感才浮上心头,韩淮就直接抛却了,竟是有些沉沦。在韩淮的视角盲区,有着一个异物动了动,也就是任羽的耳垂处,那个位置的鲜红小痣变得越发的鲜红,艳艳的,像是燃着朱砂的狼毫笔,提笔时不小心落了一滴在宣纸上,红色晕染开来。
    是的,红色的小痣在扩散,甚至向外凸起了一些,若是有人此刻瞧见了,便还能看到那处动了动,似乎是活的。
    韩淮是从一开始的想要后退避让变成了主动送上去,唇上更是被咬了更多细密的伤口,溢出来的活血一一被人吸食干净。
    直到,一直撑着身子立在床榻边的女子想要追求更多,手不再撑在膝头,而是捧住了韩淮的脑袋,自然往里面倾斜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随着主人的动作,朝着里面倾倒。
    一声惨叫,瞬间从韩淮的喉间溢出,而原本沉迷的神色也因着被压到的疼痛消失了。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荒唐行为,漆黑的瞳孔涌上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沉沦?!
    疼痛是让人清醒的良药,唇上的疼痛还在持续,他的脑袋被人固定在手里,身子也被那纤细的重量压着,几种疼痛一起袭击他,便是为了快些摆脱,韩淮也顾不上自己的手上有伤,费了好大的里,将人一把掀了下去,他此番动作下来自然是疼得龇牙咧嘴的,但是一动嘴,唇瓣上的伤口才显现出厉害。
    “你这是做什么?!”韩淮咬牙切齿,又痛又难受莫过于此时了,目光几乎是怒气,全然洒在地上摔得不轻的人身上。
    地上的人摔得是有些重的,不过,她此刻脸上仍旧挂着笑,白净的脸,红艳艳的唇,任毓是仰面躺在地上的,她动了动脑袋,转向韩淮,轻声说道:“我饿了呀。羽儿饿了就要吃。”语气是天真烂漫的,她唇角还有一丝血迹,是属于韩淮的。
    这样的话,让韩淮禁不住胆寒,哪有饿了是喝人血的?任羽怕不只是疯了这般简单!
    他视线上下将人打量一番,方才一直都忽略了的东西。任羽只穿着单薄的中衣,鞋袜都没有穿,衣服上不知从哪蹭了许多的泥点子,脏得很。
    韩淮眯了眯眼,原本毫无血色的唇经过方才那一番,已经变成了红得发紫的颜色。
    “你怎么出来的?”
    ——
    “陛下的身子骨好了?”
    “是啊,听说巧麓山的密林中有一种世间罕见的灵药,偶然间被陛下身边的侍卫发现了,当时随行的巫医大人便结合古籍,将药熬了。陛下这么多天没有出现,是因为在宫中被巫医司调养身体呢。”
    “今日上朝可瞧见了?陛下的脸色红润许多,定是大好来了。”
    听到这,这人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极为小心谨慎地问道:“那这灵药可还有多余的?”
    “丞相据说是病得不轻,若是能将这灵药分出——”一把被人捂住了嘴,“老兄弟,知道你是担忧丞相大人,但是话可不能乱说,那帝王的东西岂是说分出来就分出来的?!”
    “可陛下,又不是——”
    “呀,裴公公,巧得很。”
    裴公公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没有与他们有什么交谈。
    “你没观察到陛下不同于往日的作风么,那从巧麓山回来的,人都换了一茬。你啊,还是谨慎些,祸从口出!”
    周晏回宫后,思虑许久,还是觉得应当加快速度了,而且或许是最好的时机罢。韩丞相的病情并没有传开,只是对外说疲劳过度,需要休养一段时间。韩淮也告了病假,不过是从年初就一直病假不断,此番也没有引得人多思。
    巧麓山回来的人自然都是人精,知道什么该说知道什么不该说。就算是旁人问发生了何事,也都只谈巧麓山的玩乐之事。
    就是,那些将韩淮父子奉为主心骨的那一群人,却是各怀心思。站了派别的人,此刻离了主,虽然不至于是没了头的苍蝇,但是却会没有底气。
    周晏处理一些事情就更加容易了。
    下了朝,周晏就往岁延殿赶,赶着和皇后准时用膳,用完膳就要亲自去丞相府看看具体情况了。国师虽说早就给周晏明说了,但是文字终究比不上亲眼看到的实在。
    “陛下,我,我想与你一同去。”任毓放下碗筷,犹豫地说道。她在丞相府的大多经历,已经在数个夜晚全然讲给周晏听了。
    周晏一开始问过她:想不想一起去丞相府?
    任毓拒绝了,对于丞相府,她是有些抵触的。
    就单单就韩淮就能成为她抵触的理由。
    而且,还有众多对她言语讥讽的婢女在那里。
    王嬷嬷已经离开了,红棉姐姐就在她身边立着,那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她留有温情的了。尽管周晏此行是慰问韩丞相,她也是不太想去的。
    但是在饭桌上,她又改了注意,只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她还有东西落在丞相府了。
    是阿娘给她做的东西,她那个时候身上穿戴的,好多都是阿娘亲手给她做的。随着年岁的增长,衣物自然是穿不下了。任毓都一件件地收好放在一个木箱子底层,想着到了年纪离开丞相府后就将这些东西一起带走。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已经容不得她去考虑了,替嫁那天,揣在身上的无非是那个带着“任”字的锦囊。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带在身上。
    这次,她要都找到拿走。
    周晏本来想说直接告诉他方位,倒时候派人过去拿走便是。不过,见到任毓的神情后,默默地将这句话吞下了。
    自己的东西,亲手拿回来才称心如意。
    今天是朔日,守着宫门的将士,已经换成他的了。这也是周晏选今天的原因,两人一同上了马车,路上经过煦和楼,并没有与离开的时候有什么差别。
    但是,马车却是停下了。任毓有些诧异,看向周晏,对方却是示意她看向车帘处。
    一只手将车帘掀开了,来者是国师,脸上挂着淡笑,径直找到位置坐下,接收到任毓的目光,“徒儿,为何用这般眼神看为师?”
    任毓抿了抿唇,迟疑地说道:“师父这是为了帮助我们不动神色的进去吗?”
    说话的声音是低沉的,带着一点沙沙的感觉,并且任毓和周晏穿的是一样的衣服,带着祈天宫标识的,脸上也都被易容了一番。
    “自然。”国师回答道。
    “为何要这般麻烦?”任毓有些不解,帝王对臣子慰问的话,不应该是直接出来么?
    为何要做这些打扮,出宫的时候也是不动深色的,“小心为上。”
    周晏的脸上还加了一圈胡子,看上出老成许多。
    “是这个理。”
    第84章 状况
    等任毓一行人到达丞相府的时喉, 凭借着国师的脸,就直接被放了进去。现下丞相府的两个主子都病倒了,而且也没有一个女主人。迎接着他们的是任毓认识的人, 蓬一。
    再一次见到蓬一,对于任毓来说, 心里总归还是有些膈应的。若非他将任毓带到韩淮的面前,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韩家, 几乎是韩丞相一个人打拼出来的。韩家怎么说呢,几乎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儿子, 没什么旁的亲戚。就算有亲戚, 也是血缘几乎淡的不行的远方亲戚。
    韩丞相的具体情况外界是不得知的,以为只是简单的累倒了,毕竟韩丞相的年龄摆在这里, 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年龄,累倒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不过还是有门生想要上门看望,自然都被拒之门外。韩丞相可是中风啊,传出去, 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要知道世人对于当今圣上的认识全都来自于各种各样的传闻, 而且大多都是负面的。这样的皇帝如何能够让人信任呢?能让他们信服的是熟练有着丰厚经验的三朝宰相, 信奉的是一手占卜和一手医术精妙的国师大人, 佩服的是骁勇善战的忠勇侯。就这三个人,神圣高大的形象已经深深地扎在人们的心中了, 任三人中的一人倒下了,百姓就会觉得梁国要乱了。
    这三个人也是知道自己的影响力的, 作为一国之君的周晏自然也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不过, 事实自然不是这样。
    真正的权利早就在周晏的手上了, 无论是韩丞相教授出来的门生, 国师的祈天宫中的巫医,还是忠勇侯训练出来的军队,他都拥有着其中最最精锐的部分。
    朝堂上,除了韩淮,还有宣王余党。当年周晏登基的时候,不可谓不艰难。先太子最后存活的三个月里,几乎是想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帮周晏扫除干净,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周晏暗中蛰伏,就是为了让暗中的人逐渐地被迷惑,逐渐地浮出表面,最终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周晏出入宫门谨慎的原因也在于,守卫宫门的侍卫是流动轮班制的,而侍卫的成分是复杂的,除了他自己手上的人,其他的既有表面属于的派系又有暗中属于的派系,每一名侍卫都仔细调查的话,是不太可能的。周晏也就只让人记住自己的就可以了。轮班制的都有规律,能够直接算出值班的是哪些人。
    “国师大人,老爷现在已经清醒了,今日前来是为了下一步的治疗罢?”蓬一说话的时候恭恭敬敬,半弯着腰,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
    毕竟他只是个下人,有生之年能够与国师交谈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国师颔首,见蓬一的视线往任毓和周晏两人身上瞟,于是解释道:“这两位是祈天宫医术能够排上前几的能手,我就将他们带来了。”
    这话,是谎话。
    但是国师苍老的面庞,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就让人十分的信服。
    任毓和周晏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说话。
    蓬一听到解释,自然是收回了目光,他的举动说实在的唐突了,而且冒犯。巫医大人都是何等身份,是梁国公认的活神仙啊。
    等一行人被蓬一带到丞相居住的位置后,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提着药箱跨过门槛出来了,这人,任毓同样认识,是蓬二。
    蓬二最是话多的,活泼的很,总是喜欢凑到红棉姐姐的面前。她仗着已经易容成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脸,看向蓬二的目光丝毫不心虚。
    他变得有些不一样,见到他们后,无声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安安静静的,目光忧郁,原本的圆脸也瘦得有棱角,拱手就要离开。
    蓬一懂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头,就说道:“去吧。”
    任毓有些许困惑,蓬二这是不能说话了吗?
    任毓和周晏这两人做的巫医打扮,有困惑立即就会被解决。“他是蓬二,嗓子被毒哑了,所以说不了话,希望大人们见谅。”
    毒哑了?
    又是毒哑了?
    她想到了红棉的嗓子,请过巫医司的人瞧了的,也是毒药损伤的,恢复不了了。蓬二的嗓子也是被毒哑了,那么,她嫁入宫中的那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两人毒哑应当是一起的,让人变哑自然是为了保守秘密,这个秘密红棉通过手势与一问一答的方式已经与她说了,就是她阿娘早就去世的消息。
    当年,蓬一和蓬二是一直都在韩淮身边的,那两个去请巫医和买丫鬟的就是他们两人。对门的老妪不是说过么,两人最后是火急火燎地离开的,神情惶恐,那便是见到了什么。
    任毓站在原地想着事情,在其他人的面前就显得有些呆愣。周晏第一时间发现了,在蓬一领着人进去的时候,拉了拉任毓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任毓摇了摇头,轻声回了一句没事。
    垂在身侧的手却是忍不住地颤抖,她好蠢,当初为什么忽视了蓬一和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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