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放晴了,看天云也散,再晾出来一会儿就干了。雨水又不是脏东西,晒一晒就没了。”
    “哎哟,你这话和楼里面的姑娘们说去吧,她们金贵得很,这雨水打湿过的衣裳要是不重新洗一遍,她们告到管事那里,我就不消在这待着了!”
    “春风楼的姑娘性子一个比一个柔弱、善解人意,哪会做那般小家子气的事情!”
    唐初给了面前的人一个白眼,端着装满花花绿绿衣服的木盆转身想要离开,她不想搭理这个后厨的小帮厨,“你没伺候过她们,怎么会知道她们私底下的性子?”
    “唐初,我这不是想让你轻松一些么。我们这做饭的有时候还会接雨水做饭呢,这吃进嘴里的不比穿在身上要讲究些么?要我说,直接重新挂上去,她们也发现不了。”
    唐初脚步不停,一张普通长着小雀斑的脸上满是不耐,扬声阴阳怪气地回复道:“多谢你的妙计,要是被怪罪下来也希望您能帮我担责!”
    “小丫头脾气还不小嘞,罢了。”小帮厨摇了摇头,稚嫩的脸却透着老气,垂头看了一眼手上提着的食盒,“给大老爷送饭咯。”
    走路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这大老爷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这都住在春风楼好几月了,真是有钱人哩。”
    “姑娘们都只卖艺不卖身,也不知待这般久是为了什么?”
    走着走着就到了,他上前敲了敲棕红色的木门,朝着门缝里面唤了一声:“大老爷,用膳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半扇,露出了一张长满了胡茬的男人脸,男人的那双眼睛十分地锐利,就是被扫上一眼,都会让人觉得自己身上的肉被刮了一块。
    小帮厨路上会絮絮叨叨,实际上见到人又会怂,将食盒递过去的手都抖了抖,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是今日的膳食。”
    男人一眼不发,接了过去后就砰的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小帮厨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汗水,方才对视一眼,吓得他心跳都差点停住了,妈呀,这大老爷气势真吓人,也不知道那些姑娘是怎么敢过来弹琴唱曲的。
    “送了这么多次,我还是习惯不来。这份差事,真想让给其他人来做!”
    另一边,唐初忍着脾性,将衣服一件件地重新用打上来的井水都洗了一遍,又从屋子里面拿出干的棉布将湿了的晾衣绳给擦干了。
    等到将衣服都晾晒上去的时候,肚子就开始叫唤,她揉了揉肚子,撇了撇嘴。真是倒霉,原本就是用膳的时间,都怪这雨,她没有吃上饭。
    楼里给她这种伺候姑娘们的丫鬟从来都只在规定好的时间里面开饭,过了也不会留任何食物。错过了就没得吃了。
    她气得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骨碌碌地滚到了浅水洼里面,唐初也不离开这,从屋里端了一个小马扎出来,放在干了许多的地上,一下就坐了上去,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澄清的蓝色。
    很是具有欺骗性,方才就是这样,还不是突然就下了雨。有就在这里守着,等到衣服干了就都收进去,免得又白白忙活一场。
    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挨过肚子中的饥饿感,人就变得昏昏欲睡。唐初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视线范围也越来越窄,使劲地摇了摇头,还用手拍了拍脑袋,睡意却还是驱赶不走。
    “那我就睡一会儿。”她喃喃道,反正在外面,下雨了也能第一时间就知道。用手将膝盖拢在一起,而后头压下去,埋在自己的腿上,就这样用蜷缩的姿态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应该就一个时辰的样子,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她,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这般实在是磨人,唐初就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果然有一人站在她的面前,还不等他看清楚,耳朵就被人揪住了,“我是说瞧不见人,原来是在这儿睡觉呐!”
    “哎呦,王管事你这是做什么?!”唐初痛得脸都皱在一起,好在只是揪了一下就松开了。
    “给你送饭来了。”王管事是个老妇人,面相凶得很,从怀里拿出了油纸包着的东西朝着小雀斑怀里扔了过去,“屋里睡不舒服么,还待在个外面,缩成这幅样子,害我多费些时辰。”
    唐初感激地对着王管事说道:“啊,谢谢!”
    “快吃,吃了,给那位夫人送饭去。”王管事听着她感激的话也没什么反应,而是指着放在地上的三层食盒说话。
    小丫头才吃了一口饼子,也没咽下去就含糊不清地应声:“好嘞。”
    “你知道是哪位夫人么,你就应好?”
    唐初笑了笑,“宋夫人嘛,奴婢知道的。”
    第88章 雨后
    那位宋夫人么, 她是知道的。
    去年就见人过来住着了,也不让人见,神秘的很。听见过的人说, 宋夫人长得温温柔柔的,就是总是板着脸, 没什么表情,让人也不敢主动搭话。
    经常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面, 饭食都是让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下人去送的,和住在北边的那位大老爷是一样的。
    不过北边的大老爷是经常出来的, 出来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那就是宋夫人的居所。两人一个住北边,一个住南边,短短几月的时间, 春风楼里的人没谁不知道这两位。
    不过都不敢随意议论这二人,沈妈妈说过了,这是两名贵人,都不能得罪的。不然招惹了贵人, 春风楼都能被一夜之间被覆灭哩。
    唐初几大口就将饼子给吃完了, 随意地擦了擦嘴巴, 就将放在地上稳稳当当的食盒提了起来, “王管事,我这就去了。”
    王管事:“记得不要多言, 将食盒交给了宋夫人你就离开。”唐初瞧着机灵,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不过就送一顿饭而已, 应当不会发生什么。
    她还得去处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看了一眼唐初离去的背影, 就直接收了回来,转身也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唐初身子骨偏向于瘦弱,提着这三层累着的食盒,走路还颇为不稳,也不知炖了什么好东西给贵人,这么重。
    春风楼的后院地上只有一部分是石板路,其他位置是纯土地,被雨水浸泡过的泥土一踩上去就黏在了鞋底上。
    唐初走在这样的路上,面上的神情逐渐不耐烦,这是她攒了好久工钱才买的新布鞋,才穿了一两天不到,就被这地给弄脏了。今天下的这场雨真的是讨厌死了,她怎么总是这么的倒霉啊!
    宋夫人住的这边院墙后面就是一片竹林,清净得很,而大老爷的北面临近的是街道,喧闹得很。
    姑娘们都住在春风楼的三楼,而她这般伺候人的都住在后院的通铺。丫鬟住一大间,小厮住一大间。
    南边这边,一般住的是春风楼的管事和妈妈,有的时候会有像宋夫人这般的贵人住进来,具体如何,她作为一个洗衣丫鬟也是不清楚的。
    总算是到了,唐初看着面前出现的房屋,不耐烦的脸上放松了一些,踩到了石头台阶上,先没有敲门,而是低头将鞋子底在台阶棱角上磨了磨,将上面黏着的泥巴蹭下去,本来买的鞋子底就不太厚,踩着泥土上就像光脚走路似的。
    “叩叩——宋夫人,该用膳了。”等到蹭得差不多了,唐初才腾出手来,虚虚握拳,用背面敲了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唤着。
    这般重复了三次,没有人过来开门,唐初不免有些困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俯身将耳朵贴在了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除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什么也听不到。
    奇怪,难不成宋夫人离开了?
    不应该啊。
    唐初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继续唤着:“宋夫人,你在房里面吗?该用膳了!”
    仍旧没有人回应,她想了想,要不推开门,将食盒放进去,若是人出去了,回来就能看到。食盒放在外面说不定会被什么小猫小狗地推到了。若是人在里面,不对,这般唤都没有回应,人一定是不在里面的。
    “打扰了,宋夫人”就在她将手放在门上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传出了弱弱的回应声:“就放在外面吧,不要进来。”
    声音虽弱却是止住了唐初的动作,“哦好,那奴婢就放在外面了。”
    她挠了挠后脑勺,真是奇怪,人在里面却是半晌都不回话,一说进去就立马回应了,屋子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想到王管事的嘱咐,唐初也没再多想,算了,这宋夫人与她也无关,她好奇心也没这么重,走了走了,守着衣服去。
    唐初不知道,与她仅仅隔着一扇门的内里,正发生着一场让人瞧上一眼便会头皮发麻的献祭。
    “姐姐……只要你……就能够让我活下来了……”
    ——
    任毓感受着脸上刮过的风,将脸往抱着自己的人怀里埋了埋,现在她觉得很是刺激,被周晏带着飞檐走壁。
    雨停后,两人担心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蓬一熬药需要很长时间,而蓬二被砸得狠了也没醒过来,韩淮更是状态奇差,病歪歪的,哪里还谈得上醒过来。
    和国师告别后,他们就出发了,感觉周晏很是熟悉丞相府,比她这个在此处生活了七八年的人还要熟悉。
    周边的风景变幻极快,路上自然遇到了丞相府的守卫,还没等任毓提醒,周晏就十分敏锐地带着她躲避了过去,就像早就知道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带到了一棵很是粗壮的大树枝干,枝繁叶茂,经过方才的疾风骤雨也只是掉了一点叶子在地上而已。
    “陛下,怎么对离开丞相府的路线如此熟悉?”任毓问道,她稍稍动了一下身子,双手是紧紧环着周晏的腰部的,担心自己掉下去,抓着周晏腰间衣服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一些。
    周晏抬了抬下巴,示意任毓看向不远处的湖泊,说道:“小时候被楚大哥带过来几次,记得之前,还在湖那边救了个落水的小姑娘呢。”
    任毓顺着周晏的视线看了过去,那片湖上浮着片片碧绿色的才露出来的荷叶,经历过暴风雨后的和荷叶有的已经翻过了身,露出了背面,有的缺了一角,似是被打散了。
    她听到周晏说的话,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但是消失得太快,没能够抓住,“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呀?”
    “好几年了吧,我也不太记得。只记得那个时候是被楚大哥偷偷溜进来的,我劝着他让他快些将我带出去。要是想进丞相府直接从正门进来便是,偷溜进来被人发现保不齐还会惹上麻烦。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扑通声,就见有个小姑娘落了水,挣扎半天也没有人救,我就让楚大哥快些救人。之后引来府里的下人过来,那小姑娘得救后我们就离开了。”
    任毓听得很认真,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陛下真是心善。”她没有多想,对于此处,任毓是没什么记忆的,她应当没怎么来过。就是,就是在见到那湖泊的时候,身子却是突然泛起一阵寒意,倒是奇怪得很,将身子朝周晏又挨近了一些。
    周晏看着那一队守卫离开了,脚尖借着树枝为支点,噌的一下带着任毓离开了此处。
    “就快了,只要穿过这,我们就能直接出去了。”周晏说话时胸腔跟着震动,任毓感受得清清楚楚,没有回话,她怕一张嘴就吃了一口风,那得多难受。
    等到日头都涣散了些,两人才堪堪离开了丞相府,因为是直接离开的,任毓就将自己想要带走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一同带走。
    两人落了地,任毓忍不住腿软了一下,方才几乎是被周晏提起来,飞来飞去的。
    “唔,”她头还有一点晕,周晏拍了拍她的脊背,让任毓缓过来了一点,“……这就是轻功么?”
    “下次不这样了,没事吧?”周晏关切地问道。
    任毓自然是摇了摇头,她抬眼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下次,下次也要这样,很新奇。”
    周晏一怔,便是笑了笑,手还在轻轻拍着人地脊背给其顺气,温声道:“你这般样子,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第89章 暗波
    浓浓夜色倾覆, 丝丝虫鸣绕耳。
    他们回宫之前先到祈天宫换了一身简单普通的衣服,不然,两人身上的白色巫医袍在路上走着就会惹人关注。
    上京的夜街道上仍旧是热闹的, 街边的摊子铺子里商贩们都在在吆喝着,想在宵禁之前再多卖一些货物。
    任毓朝两侧的铺子扫了几眼, 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本来两人就是要往皇宫赶回去, 步子也是走得很急,她的手被周晏牵着, 几乎是被其带着走。
    “咳咳咳——”
    突然间, 有一人拦住了去路。
    只见他穿着一身亮着银光的盔甲,头上只围着一根红绳,剑眉斜飞入鬓,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面容还有些青涩,全然没有眼力见,直直地朝着周晏的身边凑, 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出宫的?”
    是林归凡。
    讨人厌的韩淮好友。
    任毓从周晏的身后探了探头, 就和林归凡的视线对上了, 那人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娘娘也在呐?”
    任毓没有回应,重新缩了回去, 什么呀,怎么遇到这人?她不由得想到当初自己去寻人, 也碰上林归凡, 也是被他拦了去路, 烦人, 和瀚海一个德行。
    周身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压低声音靠近说话也没有百姓会将内容听清楚,除非有武艺高强的人。
    周晏没有预料到会碰上林归凡,不过也没什么旁的情绪,林归凡毕竟是他这边的人,就是为人呆了些。
    他目光从林归凡身上的装扮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说道:“林小将军这是刚从军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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