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镇前,方长已经将原身在镇中所有因果,做了个了结。
    那并不耗费什么力气。
    再之后的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尘缘不染,因此方长并不准备现身,那会这些邻居们平静地生活。
    他更不想给镇民们留下什么谈资,方长知道谣言变形的速度,若是自己忽然现身被关注到,估计用不了几天,在邻居们口中,自己就会成为双手十四跟手指头、三头六臂、隔三差五就会蒸吃个小孩的那种怪物。
    自己的小屋已经卖掉。
    那是曾经收养了自己的义父去世后,留下的财产之一。
    如今里面住了一家普通人,是从外地过来这里讨生活,他们在门前支了个小摊子,每日耕种之余卖些腌菜。
    老屋提供了这几位百姓的生计,也算是物尽其用。
    曾经的田里,都是已经收割过的粟杆,尚未彻底刈倒,犹如一片针林。方长奇遇走上修行路那条河边,也又生长了一茬芦苇,河边柳叶垂着,给平缓地河面铺上绿色倒影。
    邻家二牛已经娶了媳妇,正在如胶似漆地过日子,村口杜小妹家,门口红字显是新贴,证明这家独生女已经嫁出去,到了临近村镇。
    大树下那位常年靠在那里,晒着太阳,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头不见了,他家门口多出了一抹白色。
    婚丧嫁娶,人间常事。
    而镇中那些吵架声、欢笑声、孩童嚎哭声,也像以前的每个日日夜夜一样,轮番在这里上演。
    但以上这些,都已经和方长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不再属于这里,不管是身躯还是心魂。
    待到几十年后,这一代人逝去,也不会有人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名叫方长的少年,在这座小镇长大过——那时,这里不会再有关于他的任何印记。
    悄悄在镇中转了一圈,方长从很多人身旁走过,但是他刻意发挥了自己那幅修为境界,变得好似融入这片天地,从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认出他来。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当年事。
    原身早就朝每一位可能知道的人打听过,然而大家都只是晓得,那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很有本事的老方,某日忽然抱回了一名婴儿,并将其抚养成人,而对于这名婴儿的来历,那老方至死也未吐露一个字。
    思来想去,唯一可能有线索的,便是那位偶尔来访的人。
    那人年纪和义父仿佛,每次到来都是一身黑衣,甚至斗笠也是黑的。当年,每次他来访,义父便会将原身支出去,让原身去邻居家用饭。
    能够知道的信息,是那人来自不远处鹿林镇,姓纪。
    只是后来,原身也去鹿林镇寻找过几次,但从没有碰见过,镇民们告诉原身,那处居所已经久无人住,早已坍塌,人更是不知道去向。
    但是在传说中,这位纪姓人,早早地便已入了江湖,不再“本分”。
    若是预感应验,大概率就是应在这个人身上罢……
    方长紧了紧背后包裹,便朝镇外行去,将这个原身长大的地方抛在身后。
    想来,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里。
    …………
    ……
    到鹿林镇这条路,方长也已经行走过多次。
    如今修为小成,无牵无挂,他终于有心情欣赏路两边景色。之前原身多次行走这条路时,并无闲暇注意两边,只是自顾自带着心思,闷头赶路。
    二十几里路转瞬而过。
    站在鹿林镇镇口,方长寻了路边一闲人,上前礼貌地问道:“这位老兄有礼了,请问这鹿林镇里,是否有一户姓纪的人?”
    “嘿,今天咋这么多人问姓纪的?”
    那闲人并不吝于指路,他也不还礼,指手画脚的对方长说道:
    “确实是有一家,而且你来的时候正巧,这家人只剩一个老头,很多年不回来,连房子都塌了,还好没有人去侵占那片宅基。”
    “最近那老头回来了,一个人,还带了不少钱,宴请了四邻后,便就开始招人修葺屋子。说是修理,我看比新造一座还要好上些。”
    方长又拱拱手:“多谢老兄指路,不过,除了我还有人打听这个老头?”
    “是啊,早上有一伙人,在这儿问了之后,我也是这样回答的。但是他们转身便走,一声不吭,好似我给他们指了道路,还欠了他们钱粮一样,实在是缺乏礼貌,更是让人费解。”那闲汉说着,朝脚边土地呸了一下。
    诶?竟然有这种事。
    方长暗暗记下,而后向闲人道别,朝那纪老头家的方向走去。
    新起的院墙屋宇,还带着些新建筑特有的火气,需要一场秋雨洗刷,才能变得和周围房屋合拍。大门紧闭,但只是从里面闩上,证明里面应该有人。
    他没有上门拜访,而是重新从镇民们注意力中,隐去身形,每道视线扫到自己时,总是会被无意中滑过,没人会在意有个人于镇中行动。
    方长看了看周围,轻轻一跃,跳到了旁边房顶上。
    而后他找了个舒适位置,靠在那里,打开腰间竹筒抿着美酒,观察视线前方那个安静地小院。
    直到傍晚时分,方长才发现那位纪姓老者出现。
    那人已经很老了。
    对方拄着拐杖,老态龙钟,但依稀间,还能看到当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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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退隐江湖】
    这老者当年习惯未曾改变,全身黑衣,衬得他满头白发更是醒目。
    从方长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发现一根木拐杖靠在门内。
    但是老者步履稳健,那根拐杖上也布满了灰尘,可见他暂时并不需要此物。
    方长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范姓老者走到院里,换上短打练了两套拳,看那老者看着夕阳长叹,看着院里厨房冒出炊烟……
    直到天色渐暗,他才跳回地面。
    朝上抛起粒云中山松子仁,方长用嘴接住,一边细细咀嚼一边慢悠悠走着,朝鹿林镇另外的方向行去。
    经过简单斟酌,他不准备当面询问这范姓老者,因为看见对方这幅垂老模样,方长不忍去惊扰其生活。
    而且,直接上门问,并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也并不一定会得到实情。
    镇子外面干活的人们,开始陆续还家。
    各处飘荡着晚饭香气,母亲们开始在院门口,高声呼喊忘记归家的孩童,她们声音洪亮高昂,遍传小镇每个角落,让那些娃娃们回想起了竹板炒肉滋味,内心战栗。
    小镇上几家小店已经接近关门,方长寻到一家杂物铺子,进去问道:
    “店家,可有宣纸?”
    那铺子老板放下饭碗走出来,微微行礼说道:“客人说笑了,这镇上又没几个读书人,况且他们也用不起昂贵宣纸——小店只有毛边纸出售。”
    “毛边纸也可,请给我来上两刀。”
    “好嘞!客官稍等。”
    铺主人取布擦了手,打开货架上帘子取货。
    毛边纸由竹浆制成,价格较廉,细腻轻薄。
    对于纸来说,按规矩七十张为一刀,两刀是一百四十张,若是俭省些,能使用上许久。
    接过店家递过来一大叠纸,方长也不点数,拎在手中。
    他朝铺主人道了声谢,便来到镇边。
    这有座土地庙。
    当年原身来这小镇寻访时,知道这处庙宇位置,原身还在庙前上了柱香,祈求寻找父母顺利。
    当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土地公职权从不包括“有求必应”这一项,而且这种事,也明显超出了土地能力。
    走到庙前,方长照例捻了半个法诀。对于拜访当地神灵这种事儿,这段时间过来,他已然驾轻就熟。
    片刻后,鹿林镇土地现身在门前,长拜道:“不知上仙前来,小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上仙有何吩咐?”
    土地公的反应,和之前遇到那几位并无二致。
    甚至让方长感觉有些无趣。
    似乎是接触到会此拘神法之人,便就默认对方是修为高深大能,他们姿态各个都摆放的很低,再见到方长这幅仪态,更是确认了心中那先入为主的看法。
    却不知道,方长只是所修之道神异,且法术施展随心,本身修为并未有多高深。
    之前方长也是用这幅样子,震慑住了各路妖怪神灵,未经争斗,便游走于远近各方,把几件事情处理妥帖。
    当然,也不能怪这些各地神祗,毕竟方长这种情况,十分罕见,而且这个年代里,信息匮乏,见识狭隘才是常事。
    况且处世之法,当然要以一般状况来适配,从概率上说,这样才能活的安稳、活的久。
    方长朝鹿林镇土地还礼,言道:“在下冒昧来访,却是有事请求土地公帮助,还望让在下说一下来龙去脉。”
    此举让土地公心里稍稍安定,对方长发出邀请:“还望上仙入府中一叙。”
    两人便共同入内,按宾主落座,攀谈了几句。
    土地公姓林。
    这乃是这鹿林镇大姓。
    同样,这鹿林镇名称,虽然看起来源头充满诗意,但实情却并非如此。它有这个名字,仅仅是这里姓鹿姓林者数量多而已,并不是古时这里有“产鹿的林子”。
    “上仙太过客气,太过客气……”
    接过这两刀毛边纸,土地公爱不释手,满脸洋溢着喜色,甚至都没有舍得推辞。
    能够出任山神土地城隍等职位之人,必然识字,或者说识字也是出任这些职位基本条件,故他们对于纸张文具等必有需求。
    而且由于面向受众多为普通人,对于土地山神这两类来说,能够属于自己可以私用的纸张,也妥妥算奢侈品。
    “土地公喜欢就好。”
    见对方露出这幅神色,方长便知道自己选对了礼物,自己若是有小说里那些数字化金手指,说不定能看到土地头上冒出一连串绿色的“好感度+1”。
    林土地收住心思,将这两刀毛边纸放在一边,对方长说道:“多谢方上仙礼物,此确是对小神有大用……却不知上仙想为之事,具体如何?”
    方长笑道:
    “最近在下正调查一件往事,约莫发生于近二十年前,今日刚刚在镇上寻到名知情者。”
    “但是在下只需知道当年经过,思来想去,只有让土地公带我入其梦中,方有几率得知当年所有事情,且不受记忆衰退与个人情绪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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