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地上种满了冬小麦肯定不能挖,程樘领着陈茶到了黄河边,寻摸了半天选了一处地方,开始挖土。
    陈茶这辈子第一次见黄河兴奋到不行,站在河堤上又叫又跳的。
    程樘看她那架势,如果不是因为冬天大约得跳下去先游一圈为敬。
    当然这是冬天,游泳不现实,不过能滑冰。
    钱榆村也算北方城市,冰特别结实,冰上还能看见车辙,有些百姓直接在冰上赶着牛车过河。
    程樘往车上装土,顺嘴问她:“南方长大的?没见过黄河没见过冰?”
    陈茶点头,“嗯!我们那边出行都是靠船。”目光环绕四周又补了一句,“我们那边也没有这么多地,所以家家都做点小买卖为生。我们家也是做小买卖的。”
    程樘点头,难怪陈茶不像种地的。
    陈茶新鲜够了,跑过来帮着往板车上装土。
    程樘看见喊住她,“你那个土不行,你过来这边。”
    陈茶看看他装的土再看看自己铲的土,一脸茫然,“这不都是土?还有区别?”
    程樘摇摇头,道:“你那个是沙土,干了会散。我这边这一小块地方是红土。红土黏性大,干了更坚固,我们这边都用红土来类灶台盘炕盖房子。”
    陈茶一脸恍然地奥了一声,乖乖拎着铲子到程樘身边帮忙。
    两个人装完土回家,程樘在屋外生了火堆烧水。
    陈茶蹲在火堆旁往里添柴,看着程樘忙着和泥。
    和泥跟和面一样,都是看起来很容易想做好也是要技巧的。
    比如水和土的比例。
    程樘和好泥又往里加了一些碎麦秆。
    陈茶好奇道:“为什么要加这个?”
    光滑的泥团立马丑了起来,而且陈茶看见屋子上用的泥土里也有这个,外墙多,内墙少。
    “为了结实。”程樘不是个话多的人,尤其是干活的时候。
    陈茶看出来,所以即使好奇也不多问了,默默地看着他和好泥进进出出修补灶台和土炕。
    他明明腿伤未愈,可一整天陈茶却没听见他喊一声疼,这干起活来除了姿势有些别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灶台还好说,土炕塌的厉害,里面的土培砖有些损坏了,现拖土坯不现实,只能费劲心思用捡来的石头砖块修补,将就到开春再说。
    修缮完灶台和土炕还得进行烧干,要不然也不能用。
    陈茶自动自发地接过来这个活,程樘出门去王大军家还板车。
    陈茶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收拾今天从集上买来的东西。
    先把肉高高挂了起来,油盐酱醋一一摆进灶台后的砖格子里,然后对着那厚厚的一垛棉花发了愁。
    棉花挺贵的,陈茶看见这些棉花程樘给了人家两张大团结。
    一个大冬天穿一身单衣的男人能有几个钱?
    陈茶感觉比自己钱被偷了还心疼。想了想她弄了些柴草在地上铺了一层,把旧棉被拖过来铺在柴草上,把破损的地方用新棉花填满,再剪了点棉布片补在上面。
    程樘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陈茶掐着腰站在刚补好的棉垫上一脸得意的欣赏自己刚完成的作品。
    他个子高,进门需要微微低下头,而且挡住了光,让屋子里瞬间暗了不少。
    陈茶察觉到光线不对回头,看见是他开心地指着自己刚补好的棉垫,“怎么样?怎么样?”
    程樘垂头,陈茶针线活是肉眼可见的不好,缝的歪歪扭扭,不过程樘没打击她,敷衍地点了点头。
    陈茶得到了鼓励,把另外一床崭新的大红被子拖下来,拍打了一下灰,顺带检查了一遍,心里很纳闷,按照程樘这屋子剩余的物品来看,这件崭新的棉被留在这是极其不合理的。
    还没等她研究出所以然,程樘把棉被从她手里抽走,“重新做一床棉被吧!这一床不能用。”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物价全国至今不统一,所以仅供阅读不具备参考价值
    第5章 、生米熟饭
    程樘低头看着手里崭新的红棉被,默了会儿,才开口,“我们这边人死了之后,除了换寿衣还会盖这样一床红绸被子,这是我娘的。”
    陈茶一双桃花眼硬是瞪成溜圆的杏眼,嘴张张合合半晌发不出声音。
    因为是死人盖过的,所以才没有被捡走?
    而这个死人还是程樘的娘?
    程樘留这么个连遗物都不算的棉被是因为什么?
    一时间又惊又怕又好奇,冲击过大,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是自己娘用过的,但是这对常人来说是挺晦气的,程樘见她整个人吓傻了,又补了一句:“昨晚没告诉你,是实在没东西盖,怕你冻病。”
    这是三九天,屋子漏风,没床没被,小姑娘要睡一晚,扛不住。
    陈茶能说什么?纵然后怕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只能摇摇头,“我没事。”
    盖都盖了,后怕也没用。
    陈茶指了指程樘怀里的棉被,犹豫了下,问道:“你为什么会留着这个?”按照程樘地说法,这个要随着尸体一起烧掉。
    程樘倒没她想的那么苦大仇深,也没什么特殊癖好的意向,随手把棉被往木箱里一扔,语气轻飘飘地道:“那时候也是冬天,我人小没现在抗冻,快死得时候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那口气真特别随意,就像说了句,“刚路口捡了根柴火”一样的自然。
    说完就站在房子中央仰头看着屋顶的破洞。这洞不算小,大活人都能钻出去的那种。
    好在没伤到主房梁,在程樘看来,修起来比土炕容易多了。
    “你在家等着,我去弄几根木头回来。”程樘回头吩咐完陈茶,拿着斧头,刚迈出门又倒回来,把烟点燃才走了。
    外面风大,点不着火柴。
    陈茶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程樘的话,怔怔地坐在棉垫上,后怕过去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以程樘是从小就没了娘?那他爹呢?
    得发生什么事能让一个小孩子活不下去跟死人抢被子?
    如果说之前陈茶想了解程樘只是为了讨好他不把自己扔出去,那这一刻是真的单纯的想了解他。
    还有心疼他。
    陈茶看着那床大红绸布棉被想,程樘的妈妈活着的话也一定舍不得他冻死吧?!
    这么一想,陈茶起身,重新把棉被拿了出来,拆掉了外面的布罩只留了里面的棉花。
    做完这些陈茶松了口气。
    自打知道这被子的来历,她看见这鲜艳的正红色就头皮发麻。
    再想想盖这被子的画面,大冬天吓出一身冷汗。
    长大的程樘在三九寒天依旧还是单衣单裤,虽然冻不死了,但会生病啊!
    这男人上午为了给自己买双鞋,连烟都没舍得买,陈茶心里最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
    陈茶能看出来程樘烟瘾很大,他几乎是每隔几分钟就会习惯性地去摸口袋,可就一盒烟又舍不得抽,就会折一小节麦秆叼嘴里咬来咬去,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抽烟。
    这个男人,长像凶巴巴的,嘴巴也坏,总嫌弃她麻烦,却又总是给她最妥帖细致的照顾。
    就连昨晚,他明明真地想睡了她,却也放过了她。
    程樘真得是个好男人,陈茶想。
    所以她决定投桃报李给好男人做一套棉衣棉裤。
    南方长大的陈茶见都没见过厚厚的棉衣棉裤,身上穿的这身棉衣还是人贩子给买的。
    但是她记得木箱里还有一套破烂的男士旧棉衣。
    陈茶把棉衣拿出来,把破烂发黑的旧棉花掏出来扔掉,把外面的布套洗干净,在火堆旁烤干了,把洞补上。又在衣服下摆和袖口接了一截。
    程樘人高马大的,这套棉衣棉裤短了不少。
    修补好的布片有点类似被套一样,陈茶只需要往摊开的布片上铺好雪白的棉花,然后反过来就有了棉袄的雏形,只有袖子还是长方形的。
    裤子就有点滑稽了,有点像裙子还是两边开叉到底的。
    陈茶动作笨拙的穿针引线,把袖筒和裤腿缝合在一起,棉裤棉袄终于像那么回事了。她第一次干这种事,动作特别慢。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手,继续剩下的部分。
    陈茶记得原先的棉衣棉裤和自己身上穿的都还有一排排的针线自下到上的贯穿,大约是为了防止棉花乱跑。她有样学样也跟着缝了一遍。
    做完这些,太阳已经西斜了。陈茶肚子咕咕得发出抗议,这才想起来,今天一直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她走到门口,往外探了探头,程樘没在,但是门前多了棵碗口粗的树干。
    陈茶想了想,决定直接做晚饭,但是晚饭之前还得先把被子弄好。
    因为棉花给程樘做了棉衣棉裤,所以剩下的不多了。
    陈茶犹豫了会儿,还是把那床红绸被子的内胆用上了,只是在两面又铺了一层薄薄的棉花。
    按照那红绸布被套的尺寸,裁剪了新的棉布做被套,套好缝起来。
    收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太阳了,屋里只余下微微的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的程樘正在门外刨木头。
    陈茶站在门口,看着他笑了。
    离家出走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找到了家的感觉。
    特别温暖,踏实。
    尽管房子是漏的,物资是匮乏的,但是,心是踏实的,人是开心的。
    她哼着小曲,愉悦的用刚烧干的灶台开始准备晚饭。
    听见动静,程樘讶异地挑眉往屋内看了一眼。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又娇又媚,哼着江南风味的小曲,听的心里跟猫挠了一把似的。程樘咬了咬舌尖,低低的自言自语道:“欠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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