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樘打开看过,瓮里是米只有浅浅一层,半空的布袋子里是水稻和地瓜。
    他盯着这点粮食,神色有些复杂。
    明显外婆这日子过得很不好。
    他咬了下舌尖,想着看看能为老人做点什么。
    陈茶就这时候醒的,她揉揉眼,看着熟悉的屋顶有一瞬间怔忪,还以为在梦里。一扭头看见程樘,眨眨眼,一时间分不清梦和现实。
    程樘感受到背上灼热的视线,回头,勾了下唇角,柔声道:“醒了?”
    陈茶嗯了声,坐起身,“还以为在做梦。”
    程樘坐在床边抱着她的腰,“你真的回家了。”
    陈茶靠在程樘怀里,也不说话,只脸上带着笑。
    程樘低下头去亲她。
    还不老实亲,跟鸡啄米似的,一下下的在她嘴角轻啄。
    陈茶被他胡茬弄的有些发痒,咯咯笑着推他:“都几天没刮胡子了?好痒。”
    程樘假装认真地想了想,“四天?”
    上次刮胡子还是出发那天早上。
    陈茶越躲,程樘就越来劲。
    闹着闹着开始擦枪走火。
    程樘眼睛里欲海翻涌,哑着嗓子问她:“可以吗?”
    陈茶也难受,但是,“我大姨妈还没走。”
    程樘艹了声,翻身躺平,咕哝道:“突然觉得你以前那样也挺好。”
    陈茶气得蹬他,“程樘你这会儿是不是连人都不做了?!为了一己私欲连健康都不让我要了?”
    程樘:“……”
    “我不是那意思。”程樘又侧躺,胳膊支着脑袋,腾出另外一只手在她气鼓鼓的脸上摩挲,“只是有点不踏实。”
    陈茶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没说话,但是也学程樘的样子侧躺着,用胳膊支起上半身,看他。
    程樘低了低头,额头抵着陈茶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两个人离的极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陈茶感觉程樘眨眼长长的睫毛都会戳到自己脸上。
    她伸出食指点着他鼻尖往后推:“有事说事,别靠这么近!”
    程樘张嘴咬她指尖。
    吓得陈茶连忙缩了回来,嗔怪道:“程樘,你改属狗了吗?”
    程樘哼了一声,埋怨她:“谁让你都不在乎我了!”
    陈茶眼睛瞪得溜圆,不明白这罪名哪来的。
    程樘头后仰了一下,又带了点力道回来碰到陈茶额头上。
    陈茶嘶了一声,坐起身,指着他鼻子道:“程樘,你是不是就会用下半身思考了?欲求不满你就改家庭暴力了是吗?还打老婆?!能耐了是不是?”
    “你看,你自从回家以后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了!”
    陈茶:“……”
    她跪在床上撑着身体凑到程樘嘴边闻了闻,“没酒味了啊?怎么还说醉话呢!”
    程樘幽怨地看了她眼,“就是清醒才想……”他话虽然没说完,但是眼睛从陈茶衣领上方往里探了探,又往她腰腹以下探了探。
    陈茶推了他一把,连忙坐正了身子,却见程樘顺着她那一堆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眼神有些茫然。
    陈茶:“……”
    她往程樘身边挪了挪,脸蹭了蹭他的,“怎么了?有点不像你了都。”
    “你回来也不像你了!”
    陈茶咂摸了下这句话,似乎有点抱怨的意味,伸手在他嘴角戳了戳,“怎么了?”也没冷落他呀?
    程樘抬手抓住她的手,整个脸蹭了蹭,“你还会跟我回去,对吧?”
    陈茶愣了下,躺在他身边,搂着他的腰:“真被我那堆舅舅姨夫表哥吓到了?怕我留下?”
    程樘摇摇头又点点头:“没被吓到但是怕你留下。”
    陈茶在这里长大,有疼她的亲人。
    跟着他,什么都没有?
    从昨晚回来,总是恨不得把她按在身下,揉进身体里,大约只有融为一体他才能踏实一点。
    陈茶抬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说什么傻话呢?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确实在这里长大,他们也确实是疼我的亲人。但也不能是亲人我就不嫁人了啊?亲人跟男人似乎不是二选一的问题?”
    “他们应该更希望你这里安家落户。”
    陈茶点头,“这一点我不否认。”见程樘眼神暗淡,又道:“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在钱榆村又没什么需要挂念的亲人,你可以陪我来这里啊?当然,我们俩现在的事业都在那边,不能轻易搬家。这又怎么了?以前出门坐火车,硬卧都只有公家的能坐,现在不也对百姓开放了?等什么时候飞机也能随便坐了,那回来一趟只要小半天,又不难。”
    程樘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虽然他没陈茶这么乐观,但还是被她哄得心里舒服了些。
    “再说,最重要一点。”陈茶凑近他耳朵,轻声道:“我爱你,怎么会离开你呢?”
    程樘眼神遽深,翻身压住她,“你再说一遍。”
    陈茶咯咯的笑,就是不肯再说。
    这种话关键时候说出来才有效果。
    程樘低头吻住她唇,力道很重,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
    ******
    两个人亲昵了一会儿,陈茶爬起来道:“我带你去看外公。”
    外公的坟在屋后的山上。
    临上山前,陈茶指着屋后山壁上一个小门对程樘道:“我们这里不比钱榆村,冬天没那么冷,一般人家也买不起冰箱,想存东西就得弄地窖或者石窖。外公本来想在山体上凿一个石窟,说好存些水果冬天给我吃。可惜……才做到一半人就没了。”
    最后一句明显有些难过。
    程樘用力握了握两人牵着的手,承诺:“以后,你有我。”
    到了外公坟前,程樘见石碑上面写着陈正信,纳闷地问陈茶:“你跟外公姓?”
    陈茶点头,“嗯,我外公带我回来后就给我改了姓。”
    程樘恭恭敬敬在坟前磕了个头,“外公,以前你护着陈茶,以后我护着她!”
    陈茶也跪好,一边烧纸钱一边道:“外公,我嫁人了。他叫程樘,人是我自己选的,你帮我看看靠不靠谱?他对我特别好,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了。我跟你说程樘可厉害了……”
    她像个备受宠爱的外孙女絮絮叨叨跟外公说着程樘对自己的好,说两个人是怎么白手起家的。
    程樘全程含笑陪她跪在那,听着她絮絮叨叨。
    陈茶说了一会儿,眼神一暗,“我很好,不过外婆好像过得不是很好。她前天摔断腿,昨天躺在医院,被十几个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当面像皮球一样踢过来踢过去。外公,你年轻时犯的错,现在都报应在外婆身上了。唉!估计你看见大约会难过吧。”
    程樘讶然挑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问。
    等烧完纸钱,两个人下山的路上,陈茶突然开口:“我外公年轻时脾气很爆。特别爆!他对这些子女甚至是我奶奶都是有怨气的。觉得大家拖累了他。
    外公本来有大好前程,我曾外祖母为了多一个人的工分,非让他放弃前程回来守着这块贫瘠的土地,守着这一大家子。
    尽管我外公一再强调只要让他再熬两年,他就能带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可我曾外祖母没文化哪里看那么长远,以死相逼让他回来。
    外公人是回来了,可心没回来。原本就脾气不好,后来被不如意的生活磋磨得愈发脾气大。
    他迁怒这些亲人,尤其他几个子女。我这些舅舅和姨包括我娘小时候过的都不好。
    我娘是最惨的,因为她是中间的孩子,上面两哥三姐,下面两个弟弟。人还没灶台高就得煮全家人的饭,割草喂猪。然后才能步行几公里山路去上学,就这样她成绩还特别好,总是考全班第一。但是三年级就被迫退学了。
    外公说供不起把学习的机会让给了两个舅舅。可这俩舅舅不争气,我娘她们争都争不来的机会,他们浪费了。上学的时候总逃课出去赚钱,成绩也不好,明明上了学还是半文盲。”
    程樘以前只听陈茶说外公对她多好,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前因。虽然十分诧异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
    陈茶心里有些乱,说话语无伦次的,母亲的事没说完,又跳到了大舅身上。
    “你刚来还不熟,过几天你就会发现我大舅是个特别混的人!他吃喝嫖赌抽,偷,样样都干。方圆十几里地臭名远扬。可,他结婚前不是这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一担竹篾惹的祸。
    有一次我大舅挑着全家编织的竹篾偷着去叫卖。竹篾虽然卖了,但是回家的路上他发现不知道是卖竹篾的时候算错帐了还是少收钱了,少了三分钱。这要回家交不够数,我外公会把他往死里打。他怕得不敢回家卷着卖竹篾那几块钱跑了!”
    程樘嘶了一声,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三分钱?”
    就是张红艳,也不会因为三分钱打死他。
    陈茶却肯定的点头,“对,就是三分钱。跟你说了外公年轻时候很暴躁,对待子女特别苛刻。别说那是家里的钱,外公眼里不揉傻子。后来我都记事了,那会儿我三姨刚订了婚,拿着三姨夫给她的五毛钱买了双丝袜。被我外公拿着扁担追出几里地,直到追上三姨,当众用扁担打了三姨一顿,把三姨袜子脱了给她埋进地里。”
    程樘:“……”就想问一句,这都是外公亲生的吗?
    “我大姨夫也是我外公挑的。只能说他眼光还不错。我大姨夫人很好,对我大姨好,每到秋收农忙都是先来我外公家干活再回去干自己家的农活。但,即使都结婚了我大姨也不自由,还是会被外公控制,一言不合不是骂就是打。有次我大姨夫那么老实的人都急了跟外公说:‘爸,秀琴现在是刘家的媳妇儿,你不能再这么对她了!’从那以后我外公才稍稍收敛一点。”
    程樘:“……”突然觉得在二伯家那段时间好像也不是很差。毕竟他是寄人篱下,可这些姨还有舅都是在自己家。相对更绝望吧?
    “我二姨很小的时候被老鼠咬过,破了相。她人又长得瘦小没其他姨好看。所以找对象很难,都是人家挑她。最后经亲戚介绍嫁给了穷得底朝天的二姨夫。就这样她在家里也没地位。经常被打骂。开始外公还帮她撑过几回腰,但是每次外公闹完,二姨被打的就更厉害,后来也就不敢再回家告状了。昨天听说,二姨前两年生了一场重病,被二姨夫抛弃了。不过现在这个二姨夫对她很好,倾家荡产给她治好了病。”
    “我三姨夫是我三姨自己找的。她在家呆不下去离家出走认识的我三姨夫。只是我三姨没文化跑的也不远。我外公管那么严她也没有钱,最后被逼无奈跑到了出门卖竹篾时认识的三姨夫家。我三姨是他们七兄妹里最会来事的一个,有眼力价,嘴甜,特别讨巧,是挨打挨骂最少一个!她都受不了,你可以想象其他人是怎么过的。”
    程樘沉默了好一会儿,“可你说的外公……”跟现在这个不一样。
    这一两年里,陈茶时不时都会提起外公,她嘴里的外公是一个很睿智很通情达理的老人。
    “那是因为我平时提起他时都跟做人做生意有关。除了暴脾气以外他人品又不差,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而且他暴脾气只对家里人。再说他对我确实很好。从我娘死了他变化很大,已经不是年轻那个暴脾气了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人。”
    “啊?!”
    “我娘的死也跟外公有关。听说因为我外公,我才早产,我娘大出血没了。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所以明明很重男轻女的一个暴脾气老头才会在我爸要卖了我的时候强行把我要过来带在身边养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外公对着我永远是笑的。无论我犯多大的错他都不会打我。以至于我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相信舅舅和姨他们跟我讲的过去。”
    可事实就是事实。
    舅舅们和姨们,一是心疼她年幼丧母,二是感激她娘以死相搏才换来外公收起爪牙,成了一个普通的父亲,所以都对陈茶特别好。
    但对陈茶好不代表他们不恨外公。而外公的错误教育甚至祸及了下一代。
    有句话叫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外公年轻时错误的教育方式方法导致他所有的子女性子都很暴躁,教育下一代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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