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爷,顾家犯了那么大的事,我们这些曾经的田庄掌事被牵连没了性命的也不少,幸好我走运些,这田没被清缴,这些年来,都是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打理,于情于理,这田出的利是不是也该归我了。”
    芸娘一听这话,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她还是头一次听把霸占田产这事说得这么好听的。
    孙掌事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你顾家差点害我丢了命,我要你些田怎么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起了些哄闹声,似有哭喊声在门外响起。
    孙掌事皱起眉,对身旁人道:
    “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只听喧哗更大,一阵拉拉扯扯的吵闹声后,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孙老爷,去年年末田租实在是太多了,我儿子冬天摔断了腿,孙子也生了病,实在缴不起租子,可一家人还要吃饭,能不能先让我们把地种上,今夏有了收成再补上租。”
    “哪有这个道理。”孙掌事皱起眉头,喝道:“不交租子,还想要地种,我就是空着都不给你们这些吃干饭的穷鬼,把这农户拉出去!”
    芸娘眼皮一跳,只见那被拉扯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她寻严稳婆时隔壁的老妇人,只见老妇人干脆双腿一弯,跪在院子里,哐哐地直磕头,
    “老爷,只要你能把地继续租给我们,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第30章 、佃户(捉虫)
    “孙掌事, 这是怎么回事?”
    顾言撩起眼皮,凉凉的问。
    孙掌事脸皮上挂着些笑,看了那跪着的妇人一眼, 这才收回眼慢慢道:
    “少爷您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别看这些贫农哭得可怜, 可都是拖着一两年不交租, 干熬着主家的粮, 可千万别被他们哭这么一两句,就轻信了去。”
    “孙老爷, 话不能这么说啊!”
    老妇人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压在脸上的褶皱里, 一抽一抽道:
    “不是我们不想交,去年大旱,根本交不上租粮, 况且每年头还得补四百贯的租金,这不是要人命啊 !”
    “这话说的,我是看你们可怜, 才给你们地种,现在吃饱饭说交不起了?”
    孙掌事冷冷一笑,偏过脸喝道:
    “来人, 把这人赶紧赶出去……”
    “早在建元年初,官府就颁律,灾伤之田, 所有私租, 亦合依例放免。“
    顾言抬起眼看向孙掌事, 语气冷然,
    “既欺诈佃农,又欺瞒业主,孙掌事,谁给你的胆子?”
    “少爷不愧是官宦人家出身,这话说得就是害怕人。”
    孙掌事依旧面不改色,拉开宽脸笑了笑,
    “但顾少爷,你顾家到底不比以往了,我也脱了身籍,这欺主就算不得了吧。再说现我不过就是个佃主,说来我也活得微末,汲汲营生,哪里知其它。”
    正在这时,有三五健仆从门口冲了进来,吵吵闹闹间,几人拖着老妇人就要往外走。
    老妇人脸上一阵惊慌,可毕竟是平日里做农活有些力气,挣扎间脱了几人的手,朝着一旁的柱子就要撞过去,芸娘离得近,心下一跳,急忙站起来,扑身上前一把拉住她。
    那老妇人被她拉住,还是要执意上前,两人歪歪扭扭间,芸娘急忙喝道:
    “可千万别想不开,刚不是说家中有孙子么,就这么走了,小孙子可怎么办?”
    听到这儿,那老妇人终于也没再寻死觅活的,她似隔着面纱也没认出芸娘来,只躬着厚实的背,站在那里,用粗糙的手背一点点抹着眼泪,这副悲苦的样子,可没有半点那天村子里见到时的泼辣爽直。
    芸娘打小就是村里长大,知道庄稼人不容易,且因多没读过书,最怕的就是主家和官老爷,若不是真的逼得没办法,是断不会这样来闹的。
    她站起身来,看向那孙掌事,扬声道:“孙掌事,你就算要钱,可事也不能做绝了吧。”
    孙掌柜一怔,“你是……”
    顾言抬眼道:“我家娘子。”
    “哦,顾少爷娶亲了啊,可喜可贺,怎么也没说一声。”
    孙掌柜扯着脸皮笑了笑,转向芸娘,
    “好歹也给您和顾夫人送粉礼。”
    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正儿八经的叫顾夫人,芸娘愣了下,可心头又泛起种微妙的感觉,她瞥了坐着的顾言一眼,仿佛有了底气,撑起膀子清了清嗓,扬起脸道:
    “这妇人刚不也是说了,是家里出了事,赶上了灾年,何苦这么逼人呢?”
    “遇了事就可以不交租?”孙掌事笑了笑,“夫人,您到底是年轻,经得事少,拿我们这些管庄当什么了?”
    芸娘掏出身上的账本,拍到桌子上,朗声道:“按理说你不过是个佃主,这田契还在顾家手上,凭什么听你说的?”
    “夫人这话说得不对。”
    孙掌事扫了那账本田契一眼,似乎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悠悠的道:
    “有田契也没用,这田很快就不是顾家的了,我向官府报了“实封投状”,很快这田就要换业主了。”
    “实封投状。”
    芸娘暗自嘀咕,顾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实封投状是官府将田重新卖出去,价高者得。”
    听到顾言的解释,芸娘心里一怔,怪不得这孙掌事宁可田空着也不种,原来是早就打算卖了。
    她皱起眉头,可官府怎么能同意他卖呢,这田明明是顾家的。
    顾言看到芸娘脸上迷惑的表情,微微垂下眼,他心里此刻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孙掌事见他顾家势微,且多年无人管理,先是压榨佃农牟利,再擅自将良田向官府出售,当然这事不是他一个白身能做出来的。
    他抬起眼皮,看向孙掌事,“这田是找的朝中哪位大人承佃?”
    孙掌事笑了笑,端起茶盏,
    “顾少爷到底是明白人,这具体哪位贵人就不方便说了。但若是就这田的事,想要闹到官府那里去,怕也是判给我的,顾少爷,我劝您别白费功夫。”
    芸娘听到这话一愣,再是蹙起眉头,虽她只听懂七七八八,但从这情势来看,今日这事怕是不成了。
    可就在这时,门边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跑过来,孙掌事眉头一皱,腮边两片肥肉抖动,
    “怎么了?”
    那下人回道:“国公府李三公子和知县大人今日过来狩猎,这会儿回京路过庄子,说让庄子里备好些茶水歇脚。”
    “那还不快去!”
    孙掌事说着站起来,对着顾言作揖笑道,
    “顾少爷,您也看到了,有贵客要来,那我就不送了……”
    话音未落,门边一阵喧哗,只见大门被拉开,有马蹄声传来,一个人骑着马就横冲直撞地进了院子。
    芸娘顺着音望去,只见马上的人也看见两人,脸色瞬间就变了,声音扬高了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自从上次赢了他,芸娘再见到李三郎可是一点都不怕了,她朝着李三郎朗声道:
    “我倒要问你怎么在这里,?”
    李三郎脸色铁青,咬着牙槽道:“这是我新买的庄子,我凭什么不能来。”
    芸娘先是一愣,没想到这庄子卖到了李三郎的手上,
    “哟,原来就是你给这管庄撑腰,还在这里强收佃租。”
    “你胡说些什么?”
    李三郎坐在马上,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眉头紧皱看向厅里坐着的人,
    “顾言,她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顾言倒是一挑眉,看向他,淡淡开口
    “你知道你买的是我顾家的田吗?”
    李三郎一怔,随即嗤笑一声,
    “那又能怎样……”
    “其中有我母亲的嫁妆。”
    李三郎的笑僵在嘴边,顾言他娘是他国公府出去的,是二房的大小姐,曾是最受他祖父宠爱的丫头,实打实的他李三郎的大姑,他面色一沉,下马直直踹了管庄胸口一脚,
    “混球,你卖我姑的田给我?卖我自己家的田?”
    管庄被踹得两眼一黑,扑在地上,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国公府和顾家这层关系,顾家出了事之后,他们早就不想和顾家沾上关系,哪里还记得这回事。
    “还有你。”
    李三郎转过头看向那知县,
    “下官也不知情啊………”
    知县脸色煞白,原以为顾家都死绝了,这才把这无主的良田拿出来讨好国公府,谁知这顾家竟然还有人回来了,而且他竟然忘了顾家和国公府家再不和,也是有层亲戚关系,有些事不能做,这下算是捅了篓子了。
    “都是这管庄坑我,公子,下官是半点不知情。”
    “大,大人,这明明是您先提的……”
    耳朵跟前吵成一片,李三郎听得心烦意乱,再加上平白自己花了钱还遇上这事,心里更是不舒坦,一拍桌面喝道:
    “行了!”
    大厅里安静下来,他抬眼看向顾言,眼神阴沉沉的,
    “这管庄有了二心,直接打死算了,剩下的事你来弄,我不管了。”
    “顾,顾少爷……”
    孙掌事听着这话白了脸,哪还有刚才的半分体面,他虽然脱了顾家的奴籍,可这些汴京城里的权贵杀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他跪在地上,往前朝着他们伏了伏,
    “少爷,夫人,小的错了,错了。”
    顾言垂着眼,脸色不变,冷冷道: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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