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看那林贺朝丰神俊秀, 气色沉稳,想是今日殿试胸有成竹了。”
    “我看也是,昨日我父下朝还同我说, 今日这一榜状元唱名赐第必然是在顾, 林两位之间角逐。”
    “林是林贺朝?那顾是……顾言?”
    伴随着话音, 只见廊下走来一个人影, 映在晨光里,一身青绿长衫款款踏光而来,似有天成的神韵,身后不由得响起些感叹声,
    “每次看到这顾言,总觉得这人不需要做什么,光站在那里,便已经是没得说了,生把我们这些士人衬得没了风骨一般,偏他还学识好,这人都是怎么长得。”
    “那你可说呢,顾阁老那是大儒,顾大人更是在兰台呆了十几年,顾言他娘是国公府家里最尊养的小姐,这便是块木头,就这出身,这家学,也是染上了些风骨,哪里是你我能比的。”
    有士子在一旁凉凉道:“这话也不尽然,他顾家再厉害,不也是倒了么?”
    “那不就看今日了,到底是他顾言连中三元拔得头筹,还是这林贺朝更胜一筹。”
    拉长了的话音里,林贺朝抬眼看来人,他记忆中顾言可没参与这场春闺,不知是不是因着她,让顾言科举这事稍微提前了些,想到那张娟秀的面庞,他心里一沉,抬眼自上而下扫了下顾言,温润一笑,
    “顾兄,又见面了,今日殿试,幸蒙赐教。”
    顾言立在原地,撩起眼皮看向林贺朝,淡淡道:
    “不敢,彼此。”
    两人进门槛之时,林贺朝见顾言微微把袍角提高了些,凉凉道:
    “顾兄,倒是个惜物之人。”
    顾言一挑眉,似有些漫不经心;
    “这袍子是我娘子新给我做的,不敢染上脏污,怕回去让她瞧见惹得不高兴。”
    林贺朝脚下顿了下,抬脸定定看向他,收敛起神色,顾言也微扬起下巴,回望着他。
    两人只这么望着,谁也没吭气,却觉得空气凝固在了两人之间。
    “诶,林,顾两位公……”
    有那不长眼的士子想上来递帖子打招呼,被人一把揪住,
    “老哥哥诶,都当进士的人了没点眼力见儿吗?你瞅这两人气氛对吗?”
    这话一落,旁边路过的士子也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都纷纷主动绕开了些走。
    只这一错神,顾言一扬眉,掸了掸衣袍,从林贺朝身边经过,面无表情道:
    “借过。”
    林贺朝望着那人的背影,面色冷然。
    殿试虽说圣人是主考官,但按照大周律法,需先在宣政殿做考题,这考题前朝多为诗赋论,可到了元年变法之时,便由诗赋论改为策问一道,写完的考卷再由考官遴选后,送到圣人面前亲阅,一榜的名次便会在其中产生。
    殿廊中拉起了帷幔,林贺朝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待到考生坐定后,考官发放御试题,他扯开黄纱袋子,看到里面的题目,微微勾起嘴角,果然这题目跟他印象中的分毫不差,他垂下眼,看了眼前面帷幔后的人影,微微思忖,提笔在白纸上作答了起来。
    暮气沉沉的大殿上,每一处陈腐的角落里总有股浸在木头里的太真香味道,众人像片乌云垂着脑袋,没人敢吭声,大殿之上的沙漏顺着狭窄的口往下流着,今日是殿试的日子,离这殿不远的地方正坐着一群奋笔疾书的学子,没人知道,今日之后会改变些什么,但众人又知道这场时隔数年的春闺很重要便够了。
    有不少人都在盼着,盼着这一场春闺正如春日里的甘霖一般,为这暗潮汹涌,却又日薄西山的江山续上一口气。
    老皇帝倚在朱红色的描金基座上,他也在盼着,不过不同于底下人的心思庞杂,他想听听那些学子是怎么说他的,人老了,一是怕死,二是担心身后事,百年之后,史册上会写他沉迷修道,还是杀了太子,他不知道,他看向一旁悠悠绕绕的香雾,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想问问神仙怎么想的,可惜神仙总是不会说话的。
    南面鼓楼上的从旧朝就有的青铜钟大作,嘹亮雄浑的声音穿透汴京城上空,只听有人小跑的声音一路从殿外传来,
    “报圣人!考官们挑的试卷出来了。”
    “报呈阅。”
    裕王站了出来,从御史台的详订官手里接过呈着卷子的都承盘,在众人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向前,景王抬起头,视线在那都承盘里绕了绕,幽幽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请父皇过目。”
    裕王跪在地上,圣人直起身子,颤颤巍巍打开一个,可不过片刻,只听一声冷笑,卷子被扔到地上。
    “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听听,溜须拍马。”
    再拿起一卷,没读两句,又扔了下去,
    “前朝中兴之主,以刚德为尚,这是说朕软弱昏庸?”
    朝中人一时都没有吭气,摸不准帝心,写的含颂上之词,嫌人家谄媚,见解独到又嫌人家犯上,只见老皇帝皱着眉头扒拉两下,又打开一本,
    “这个写得有些意思。前王之至训,立中道以用天下之贤,这林贺朝是谁啊?”
    “回圣人,是犬子。”吏部林尚书出列恭敬言道。
    老皇帝看了一眼出列人身上的官服,又对上脸想了想,点点头,
    “先留下在三甲。”
    景王看了一眼,微微挑起些眉,眼里不免有些得意之色,裕王不动声色又拿起来一册,老皇帝接过,翻了两下,愣在那里,
    “夫欲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欲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
    默而无言,半晌,老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
    “写的倒有几分治世之理,朕之不类,欲效先祖以治世,而常有疾,不久矣,不知如何而治世啊。”
    朝下站着的大臣们听完,心下无言以对,老皇帝短命不就是因为自己信道士乱吃药,旁人劝也不听,一天到晚只想成仙,还能因为什么。
    “写这卷的是谁?当擢为第一等。”
    裕王翻了下名字,看向圣人,有些欲言又止,老皇帝看了眼他,
    “怎么?”
    裕王清了清嗓子,瞟了眼座上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原御史侍郎顾琛尧之子,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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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夫人,这天气热起来了,在这儿是做什么呢?”
    张伯看着芸娘在灶房里忙上忙下一整天,来回进进出出不由有些好奇,芸娘拿手背一擦额头的薄汗,叉着腰笑盈盈对他道:
    “今儿顾言不是进宫殿试去了,我想着在家等着也是等着,刚好赶上这春夏交接的时候,不如做些夏饼,等他回来吃。”
    张伯看着这一蒸笼的夏饼,话堵在嘴边,愣了半天才说:
    “那,那个少夫人,宫里殿试之后会设宴有素饼之类的,少爷倒也饿不着。”
    芸娘一挑秀眉,“那些宴会上的吃食我可见过,都跟鸡吃食一样,就那么一点,怎么能填饱肚子,张伯,你尝尝我这刚出锅的夏饼,好不好吃。”
    张伯被塞了满手,倒也不好拒绝,只咬了一口,确实是酥香软烂,朝着芸娘笑了笑,
    “少夫人这个饼好,老头子的牙都能咬动。”
    芸娘也笑笑,干劲儿满满,正要撸起袖子再蒸一锅。
    突然她听着外面有拍门的声音,有些疑惑,这个点顾言应该还没有殿试结束,会是谁来呢?
    张伯起身要去开门,芸娘摁住他,
    “张伯,你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且坐这儿安心吃饼,我出去看看。”
    说着,芸娘掸了掸衣服上的面粉,边走向门口,边把袖口放下来,喊了一声
    “谁啊?”
    门外无人应声,芸娘不由得想到在漳州那一回,不过这是在汴京城里,就是再嚣张也不敢在京城白日里绑人吧。
    昨天才打完案子,别是陆安歌找人又出什么坏点子,芸娘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她小心地拉开条门缝向外看去,只看清门外人的一瞬间,不由得睁大了眼。
    “小姐,是我啊。”
    只见张娘子躬着腰,堆着笑脸站在门外,而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靛蓝的裙子,颧骨高耸,打眼一看,神色里就带着些养尊处优久了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气。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芸娘的亲娘赵氏。
    这是走了一个陆安歌,又来了个赵氏?!
    芸娘看清来人,一阵头大,只想关门。
    谁知,门外的人竟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赵氏那带着哭音的话飘过墙,绕在这番街里外,:
    “诶呦,陆芸呐,我的亲生女儿呀,都怪那些恶人,让我受蒙骗那么久,娘可终于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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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状元及第
    宣政殿里, 诸位贡生都坐在帷幔后,等那唱礼官叫名,
    “第二榜乙等同进士, 王生。”
    “第一榜丙等进士,张师德。”
    每叫到一人, 便会有人松口气, 待到殿内没剩几人了, 唱礼官收起名录, 走到那最前面的案子前,看了眼坐在案后俊秀的人,
    “顾公子,圣人宣你进殿。”
    圣人亲觐啊, 士子间一阵窃窃私语,顾言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飘飘荡荡的帷幔间, 林贺朝看着那人消失在宣政殿外的背影,微微垂下眼。
    紫宸殿里,老皇帝看了一眼手中的策问卷, 抬头对下面站着的大臣说道:
    “顾言,怎得是他?倒是写了一手好字,谁是他老师啊?”
    崔曙站在人群中动了动, 走了出来,
    “回陛下,是老臣。”
    “你?”
    老皇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朕记得顾家出事的时候, 不是你崔曙字字句句参奏, 不能留顾家一人吗?现在怎么了, 人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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