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状元郎打马游街,所到之处, 四月初的花混着众人艳羡称赞砸在身上,这一朝便是真正活在了太阳底下。
    酒楼上的人纷纷感慨道:
    “我住汴京这么多年,这状元郎长得真是一等一的好, 也不知道今年哪个千金有福气, 能嫁这么个芝兰玉树的郎君。”
    “可不是, 这要是榜下捉婿, 怕不是朝中各位大臣得抢破头。”
    芸娘听到这话,秀眉一挑,暗自得意地扫了眼身边人,这些人可想迟了,顾言已经是她相公了,旁的那些小姐什么的都没戏。
    她又想到刚刚赵氏和张娘子在家门口,听到顾言中状元时瞠目结舌的表情,真觉得是扬眉吐气,这下顾言中了状元,她看还有谁瞧不起他。
    想着,芸娘眉眼弯弯望向那人身形,只见顾言从楼下长街上打马而过,她扒住阑杆,探出半个身子,眼勾勾地凝望着前方,迎着夕阳下的热度喊了声,
    “顾言!”
    红衣状元郎似乎听到了她的唤声,表情一怔,手上把缰绳一拉,扭过头望向声音来的方向。
    芸娘喜眉笑眼地正要招手,就在这时,一旁围观的黑压压人潮涌了上来,
    “快看,状元郎在看向这边。”
    “莫不是看上我家大妞?”
    “做梦去吧,他分明是同我打招呼,说起来,我和这状元郎还算是同乡……”
    转眼人群就把芸娘挤了出来,连一丝缝都没给她留。
    芸娘站在人群后,怔怔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人头攒动后的人影,想着刚才顾言的回头,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
    明明她和顾言只隔着一条长街,却连个面都瞅不到。
    偏这时候,有人交谈声又钻进耳朵里,
    “我怎么听说这状元郎成过亲了呢?”
    “成过亲算什么,不都是那上不得台面的,等他封了官,定会娶个权贵之女,助他平步青云。”
    这话像是股凉风,将心头上那股热气吹凉下去,她没什么底气地张嘴,
    “不会那么快吧,这状元也看着不像那种人。”
    人群哄然一笑,
    “你个小姑娘懂些什么,男人嘛……”
    芸娘望着人群的背影,怔了会儿,转过身向家走。
    踩着夕阳从沿街墙头洒下的碎片,芸娘垂着脑袋,大眼睛没什么精气神地向顾府走着,遇到平日里相熟的大娘,
    “诶,顾家娘子,我听说你相公中状元了,你可真是好命啊!”
    现下听到这话,芸娘心里倒不好受起来,只扯开嘴角笑了两下,急忙脱开攀谈,快步走开。
    离了人群,芸娘微微叹口气,中状元有什么用,别是今朝翻了身,就立刻会抛弃她吧。
    明明以前早都想过,想着顾言发达了,她自己就走,可这顾言还没当首辅呢,她就要留不住了吗?
    “敢问可是顾夫人。”
    芸娘一怔,看向站在门口的人,那人穿着件小吏常穿的皂罗袍,朝着她行了个礼,开口道;
    “我是礼部派来的通传,今日圣人下命,由礼部于琼林苑宴请新科进士,可携家眷出席共享圣恩。”
    琼林宴?这芸娘只在戏文里听过,她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张大了眼睛,滴溜溜转着眼仁儿,
    “我,我,去啊?是顾言让你来接我的吗?”
    “夫人说笑了,自然是顾大人让来接您的。”通传觑着她犹疑的神色:
    “要是夫人您哪里不适,倒也不必勉强参宴……”
    芸娘咬了咬唇,想到刚才那些人的话,多少有些胆怯,新科状元有她这么个村姑媳妇儿,当着那么多达官贵人的面不会给他丢脸吧。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胆怯什么起来,当年不是她救了顾言,顾言还不知道在哪呢。
    再说顾言这还没当上首辅呢,现在中了个状元就想甩掉她,没门!
    “我去。”
    芸娘扬起脸,夕阳映着清澈流动的眼睛,与白皙的面庞对着,越发显得晶莹,
    “还请稍等,容我收拾一下去。”
    通传看着这顾状元家小娘子气势汹汹,大步向屋子里走去的背影,微微用袖子抹了下额头。
    顾状元是人中龙凤,他这娘子也不似常人啊,只这气势怎么瞅着不像是去参加宴会,而是要去讨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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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浸入天边,将白日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吞了进去,一顶轿子从市坊穿过,穿过繁华的汴京夜晚,停在车马云集的琼林苑外,
    “顾夫人,到了。”
    抬轿的虽叫着夫人,可轿子里探出一张略显青涩的脸,弯弯细眉,淡淡胭脂,樱唇点着抹檀红,看起来淡雅精致,细腻动人。
    芸娘从轿子上下来,直起身子望着来来往往参宴的宾客,摸摸发髻,拉拉裙角,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待到门边,有侍女迎出来,收过帖子,将她迎进去。
    芸娘走在这琼林苑里,眼睛四下好奇地滴溜溜转着,只见宫人们把六角灯挑起来,盏盏明黄的灯笼把天边都映得跟白日般通亮。
    “顾家娘子!”
    一抬眼,只见迎面走来个熟人,不是王世则是谁,别看他一张娃娃脸纯良,但她一想到这人是在大理寺干活,家里还是户部高官,急忙正经地微微福了福身子,
    “王大人。”
    王世则急忙摆摆手,“都是老熟人了,别那么客气,你家顾言中状元,心里是不是乐坏了。”
    说话间,王世则还是那个初见时笑盈盈的青年,那股儿身份带来的隔阂也消散,芸娘松快的笑了笑,眼睛完成了月牙,
    “是开心。”
    两人沿着长廊往院子里走去,王世则脸上洋溢着股兴奋劲儿,仿佛今日得状元的不是顾言,而是他一样,
    “我就说顾言能行,他打小就厉害。”
    “我祖父下朝后开心的都合不拢嘴,今日殿试时,本来圣人因着太子旧案是没有属意顾言的,”
    芸娘听着一怔,没想到今日在殿试上还发生了这些波折,
    “那后来呢?”
    王世则缓缓道:“前些时日不是去大理寺提的那个匠人,顾言据理力争证据给顾家翻了案,多亏裕王力保,这才让圣人改了主意,真不容易,顾言这是熬出来了啊。”
    真是不容易,芸娘听着,前世只觉得顾言一步登天,可这一世她才知道顾言其实是步履维艰。
    正想着,突然一抬头,芸娘急忙停住脚步,望着远处的人瞳孔收缩,今晚上巧了不是,又见个熟悉的人影。
    “怎么了?”
    王世则看了眼前面走过的人影,纳闷地看着身后像是见到了鬼一样的芸娘。
    芸娘张了张嘴,
    “他,他怎么也在这里?”
    王世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笑道:
    “还以为什么呢,你说那林贺朝啊,那也是个顶厉害的人物。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文辞犀利,一举高中今科榜眼,自然要来参加琼林宴。”
    “榜眼?”
    芸娘倒抽口冷气,她今日光注意顾言高中,倒没注意到林贺朝也中了榜眼,她微微眯起了眼,可是前世林贺朝考的成绩可没这么好,怎么这一世这么厉害了起来。
    “可不是,这也就是顾言压着,不然他今日的策问也足以当个状元郎了。”
    说完,王世则看向芸娘,好奇问道:
    “诶,你认识那林贺朝吗?”
    “我,我怎么可能认识。”芸娘一想到那晚的修罗场,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今晚可千万别碰见林贺朝,转移话题道:
    “我该往哪里走?”
    王世则倒也没多想,给她指了指远处的大厅,芸娘道过谢,两人话别,芸娘刚一只脚踏进大厅门边,就有个内侍走过来,问过身份,把她领到一处案几后坐下。
    芸娘坐在案几后,只见这席间亲眷有老有少,多是三两结伴,只有她是单独一人坐在这里的。
    “诶呦,林夫人,我听闻林公子中了榜眼了,可是恭喜了。”
    对面一群人簇拥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通身的贵气。
    “多谢,还是差了点。”
    林老夫人面色平稳,不动声色道。
    “瞧您这话说的,什么叫还差一点,想着前几次的榜眼郎哪个不是三品大员。”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状元还是不一样。”
    “诶,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撞上了那顾家大郎呢。”
    人群中的女眷们七嘴八舌地道:
    “可不是嘛。那孩子打小就聪明,要不是他家里出了那档子事怕是朝里的大人早就上赶着塞闺女了。”
    “说到顾言结亲这事,诶,你们听说了吗?他结亲了!”
    “听说了,听说他是乡下时候成的亲,他那小娘子前几日在国公府的时候我还见过了,长得倒挺漂亮。”
    “不仅是那样,顾言那夫人身世背景可不简单呢。”
    “什么?”
    女眷中响起阵阵惊呼,听着人缓缓道:
    “顾言娶那娘子是陆家走失多年的亲闺女,昨日在公署审的案子,说那位陆安歌才是个假的!”
    “啊?真的假的?还能有这事,那陆家不是……”
    话还没说完,那女眷就被人撞了下,她后知后觉的顿了下,只抬起头看向林夫人,只见她脸色不虞,扫了几人一眼,
    “今日一早,我便派人就去陆家退婚了,从今往后,陆家的事与我林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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