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在一旁也说道:“吃吧,你肚子中的孩子也饿了。”
    姜如倾羞窘地笑了笑,便接了过来,但她向来知礼,不能坐在床上吃食,便穿上软缎鞋下榻,挺直脊梁坐在杌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着。
    阿梨已响起轻鼾,想必是这两日赶路累坏了。
    一灯如豆。
    阿青见她在灯下面色微红,如桃蕊点点,他从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女子,仿若九天神女,难怪阿梨总叫她仙女姐姐,而且行为举止大方,应是贵勋世家才有的风范。
    但她为何要跳崖呢?阿青猜测可能和她的夫君有关,在她躺着的这两天,有张纸从她衣袖内掉落,他不识字,便放了回去。
    但出于好奇,还是记下了纸上的三个字,他写给大夫看,大夫告诉他那三个字叫“放妻书”,也就是两人和离用的。
    阿青便猜到会不会这个好看的女人是因为被丈夫抛弃了,一时想不开才跳的崖。
    姜如倾听到了他的长叹,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抬眸看了过来,阿青赶紧挪开眼神。
    他轻咳了几声,开口问道:“你可是还要回去找你夫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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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舅舅
    ——“你可是还要回去找你夫君?”
    话音刚落, 阿青就看到眼前的女子脸上浮现一抹淡然的笑意,眸底尽是温柔,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 但随即就灭了,化作了荒芜。
    “他啊……”
    姜如倾就没再往下说, 她的夫君生死未卜,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也不知晋阳现在是怎样一番景况了, 一切都得等到明日阿青去问了才能知道。
    阿青通过她的欲言又止,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有道理,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丈夫,竟将自己怀孕的妻子逼到跳崖的境地。
    他的俊眉皱在一起, 忿忿不平道:“不找也无妨,我打算带着阿梨去参加羌州的令舞节,从天池过去十天就到了。你现在有孩子, 更应该心情舒畅,不如就随我们一同去。”
    羌州?!那不就是她的外祖父祖母家!
    姜如倾确实一直很想去,但就是没机会, 还真是机缘巧合,双眸莹然:“好,等明日你帮我问了魏国皇上是谁之后, 我们就出发。”
    若还是魏颐的话,靖之定是已入黄泉,那她就见完外祖父祖母再去和他见面, 若是冯涔的话, 就更好办了, 无论裴文箫受了多重的伤, 涔涔定会想尽办法全力医治,他应当是不会有事的。
    她就安安心心在祖父家住下,谁让他写了放妻书,那她就遂了他的愿,到处放风,她才不要再巴巴地跑到他面前,听他训话了。
    姜如倾一想到自己领着精兵猛将赶去救他时,他竟厉声喝她,说她不该来,还叫她姜公主,实属可恶,她心中有气。
    所以这羌州,她是去定了。
    第二日一早,阿青就从集市上打听消息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两只老母鸡,跑得气喘吁吁:“阿姜,还是个姓魏的。”
    姜如倾为了入乡随俗,就让他们叫她阿姜。
    听到阿青这么说,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就好像被人揪着狠狠往下坠,痛苦钻进了心房,在身体里乱窜,眼圈瞬间就红了。
    “还是魏颐么?”姜如倾失魂落魄。
    阿青不知她怎么就突然哭了,一时无措,手一撒,两只老母鸡扑棱下地,咯咯地满院子跑。
    他撸起袖子边跑着抓鸡,边冲她说道:“不不,说是一个叫魏涔的了。”
    魏涔?!姜如倾用衣袖轻拭眼泪,是了,冯涔是宁王之子,若要登基,必是要归入魏氏祖祠,自然是叫魏涔,她心中的郁气一扫而光。
    他们还是做到了,那么难,他们还是扫清了一切祸患,姜如倾都能想到未来的大魏定是河清海晏,四海昇平。
    就是不知那人如何了,伤得重不重。
    她问道:“阿青,你去打听的时候可有听闻一个叫裴文箫的人?”
    阿青身手矫健,没一会就将老母鸡缚在手中,笑道:“没听说,大伙只是说要改朝换代了,阿姜若要知道,吃过午膳,我再去打听便是。”
    姜如倾摆了摆手,现冯涔已经登基,那裴文箫自然是肱股之臣,若他真在林场殉难,涔涔定会通告全天下,不会这么悄然无声。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想来他应当无恙,姜如倾心下一松,笑道:“不用再去问了,等用过膳,我们就往羌州走吧。”
    “好嘞,我给你去炖鸡汤。”
    阿梨坐在一旁的小凳上,舔着哥哥给她买回来的桂花糖,脸上肉鼓鼓地说道:“我要吃大鸡腿,长得壮壮的,保护仙女姐姐。”
    姜如倾笑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他们的孩子也会像小阿梨这般可爱吧。
    素手搭上小腹时,他送的玉镯从袖中溜滑了下来,她眸底含笑,或许真是这吉祥玉镯保佑着呢,虎口脱险,孩子无碍,还遇到了这么好的人家相救,阿青虽不识字,但却是知礼的,对她也是规规矩矩的,从不逾越。
    姜如倾抚了抚镯上的小篆,想到那人如画的眉目,希望他也能逢凶化吉,旧疾当愈,万福骈臻。
    -
    姜如倾从来没去过羌州,只是儿时听母妃谈起过,说她家中有六个哥哥,她是最小的,大家都叫她小七。
    她又是全家唯一的姑娘,自是万千宠爱集一生。
    “从小有你六个舅舅护着,我走哪都不怕的,”母亲每每说起羌州趣事,脸上都带着华章溢彩的光泽,但双眸总会闪过不易察觉的怅然若失,“他们带着我上树挖窝,下河摸鱼,骑马射箭,也会教我玩叶子牌,打马吊,直到被你父皇相中……”
    母妃前半生活得实在太肆意了,她不像闺阁女子长居家中,而是整天被舅舅们带着出去纵情丘壑,她长得又明媚夺目,就被无心人画了下来。
    父皇就是看到了她的画像才定了情。
    姜如倾是看过那副画像的,凝脂般的柔荑拂着湖水,鬓发被吹起,笑意浮动,美得惊心动魄。
    可姜如倾在宫中从来没见过母亲那样笑过。
    离羌州越近,她就越想念母妃,她曾是那么明快鲜妍的一个少女,后半生却被禁锢在一寸宫墙之中,再也没回来过。
    羌州和京城实在太远了,连书信都断了。
    母妃总是抬头看天,腰背挺直,像被折了羽翼的天鹅,是不是也在想念那个跟在六位少年郎身后飞奔的小姑娘?
    客栈内。
    “阿姜,你的外祖父姓什么?”阿青在一旁问道。
    他们前两日已经过了齐魏边境,再有三日就到羌州了,而羌州比天池还小,找到她的祖父家应当不难。
    “我母亲姓吴。”姜如倾从怀中拿出一千两银票,“阿青,我知道你不肯收,但你和阿梨也要吃喝用度,这连日来,你们为了照顾我,住得都是上等的酒家,这样下去,你的积蓄哪够?”
    听阿梨说,以往她和哥哥出去玩,从来不住客栈,就睡在牛车里,吃也是几个馍馍就解决了,但这些日子来,阿青为了照顾她和腹中的孩子,买了马车,饮食起居也皆是往好了去。
    她之前就给他塞过银票,但阿青死活都不肯收,说没有用女人钱财的道理。
    “阿青,我很感谢你们相助,但我毕竟是有夫之妇,不想落人话柄,也不想心中有愧。”
    阿青挠了挠头,他是个想法单纯的人,就是觉得大丈夫怎么能让女子来养,没钱了就去做几天零工,总有办法赚到银两的。
    “仙女姐姐,有夫之妇是什么意思哩。”阿梨爬上阿青的怀中,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姜如倾。
    姜如倾顺势将银票放在阿梨的小手内,耐心解释道:“有夫之妇啊,就是阿姜已经成了亲,有了夫君有了家。”
    “阿姜成亲了啊,”她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阿青知道她的小脑瓜想着什么,面色羞赧,想抱着她出去,却没想到阿梨问道:“那阿姜怎么不回家?是迷路了么?”
    姜如倾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阿姜知道回家的路,但阿姜的夫君犯了小小的错误,我等着他来找我呢。”
    “我知道了,”阿梨豁然开朗,“你们在玩捉迷藏对不对!”
    姜如倾倒觉得她形容地十分贴切,笑着点了点头。
    阿梨将银票给了阿青,她虽然不知道面值是多大,但依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哥哥,你之前告诉过阿梨,别人给过你什么,你就得回礼。你帮助阿姜,所以阿姜给你钱,你如果不收,就是没有礼数了。”
    姜如倾诧异,她这么小的年纪就懂礼节,确实被阿青教导得极好,如果再能读书明理,以后定吃不了亏,得找个机会和阿青说说这事。
    而阿青这边被妹妹的长篇大论教导地一愣一愣的,面红耳赤,又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姜如倾这是在和他撇清界限,他得知礼,不得不收下。
    阿梨从桌上的锦盒内拿颗蜜枣糖塞进哥哥的嘴里,用他平日的口吻夸赞道:“这才乖嘛。”
    逗得姜如倾哈哈直乐,她心生一念,如果肚子里是个男孩,拐阿梨做儿媳妇倒是不错。
    三日后,他们到达羌州。
    阿梨掀着车帷,一路上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看着面人也稀奇,闻着肉脯也馋嘴,好不容易到了驿站,忙跳下马车,已是迫不及待要去游街。
    阿青拉着她的小手,温柔说道:“我们要先帮阿姜找到外祖父,之后哥哥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驿站的掌柜迎了出来,是个圆胖的中年男子,笑起来八字胡也一抖一抖的,笑容可掬:“客官,打尖还是住……”
    话还未说完,他就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姜如倾,怔愣了会,说道:“小七?”
    他搓了搓眼睛,看向眼前的女子,笑颜娇艳,双眼润湿,“真是小七?”
    这羌州果然是小,这样就能碰到熟人,姜如倾还不知道他和母妃有何渊源,笑道:“掌柜,我是小七的女儿,叫姜如倾,您可是认识我的母亲?”
    “原来是倾倾啊,”他已是有些哽咽,“我是你三舅,快快回家,你外祖母看到你回来必是要高兴坏了。”
    姜如倾眼角抽了抽,母妃不是说舅舅个个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走到哪都被女子扔绣帕么?
    三舅赶紧带着姜如倾回吴家祖宅,边进府边大声嚷道:“吴老夫人,小七回来了……”
    说出口觉得不对,忙改口:“是小小七回来了!”
    话毕,全府仿若倾巢出动,越来越多的人围至前院,先是三个和三舅差不多大的男子大步迈了过来,但都气度非凡。
    “这是你大舅,二舅和五舅,你的四舅不在羌州,六舅应当还在铺上,我已派人叫他回来了。”
    姜如倾这才觉得母亲的话所言非虚,眼前的这几个舅舅都身形挺拔,眉眼英俊,虽上了年纪,但依然儒雅。
    舅舅们都已眼圈发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和小七长得一模一样。”
    “胡说,这比小七还好看呢。”
    “小七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年纪啊。”
    ……
    姜如倾听得也心头泛酸。
    少倾,一穿绛红缂丝褙子的老妇被一大群仆从簇拥着前来,眉目和母妃有几分相似,看到姜如倾,眸底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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