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阿然正是那个守着五十文不肯撒手的青年,闲聊时她得知,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家里是运送货物起家的,自小便耳濡目染,这还是头一回正式加入队伍运送货物呢,见她好奇时,那双增亮纯粹的眸子闪闪发光的,难掩眼中的欣喜和激动,在旁人的笑声中和她说起自己这一路过来的兴奋和被小贼偷去钱财时他当时是又怒又自责。
    一行人中,就他念过书,那就交给他管钱,没成想,六人中五人壮如牛,就数他稍微弱一点,叫人盯上了。
    好在阿威是个老实人,心性又善良,钱被盗走后不仅不怪他,反而安慰起他来。
    那时候说起阿威,二十出头的青年眼里满是尊敬,对待兄长般的尊敬。
    想到这,裴晏如唇边划开浅浅的笑意,入宫多时,很少再见到这般纯粹的人了,她起身,“好。”
    阿威虽肌肉发达,看着是个大老粗,但实际上心细,见她的模样猜着她应该不会喜欢同一伙人挤在一起,特意让阿然搭了一个营帐单独给她住,一行六人,三人住一个营帐,原来都安排好了的,因着她临时加入的缘故,变成了她单独住一个,六人搭了个稍微大点的帐篷,挤着住。
    又怕上回的事再发生,六人中两人守前半夜,到了后半夜再起来两人,轮班守。
    躺在营帐里,裴晏如双手撑在脑后,抬眼看着帐顶,暗暗思忖。
    阿司信中所言,祖母的毒中的不算太深,但若是时间久了,沁入肺腑,于老人家而言堪比利刃,愈早治愈好。
    翌日天明,几人收拾了行装继续赶路。
    到晌午的时候,裴晏如额角挂下汗来,很难想象,夜里冷的打哆嗦,正午时分却是热的直冒汗。
    她戴着锥帽打了伞,但依旧难以抵挡毒辣的烈阳。
    阿然牵着驮着货物的骆驼走在她旁边,见“他”又是打伞又是戴锥帽,笑话“他”,“安弟,我算是明白了你那一身白皙的皮肤是如何养出来的了。”
    这一路过来,一行人中,一抹红伞格外突出,偶尔遇见了商队还以为他们中出了个女子呢。
    裴晏如撇嘴,且不说她本身就是女子耐不住热,若是她晒黑了好几度,等回了宫,那几个丫头估计能花容失色。
    见她不说话,阿然挠了挠头,以为她生气了,忙补了几句,“安弟,我没其他意思,你别在意啊,像安弟你生的这般好的人,爱惜些是应当的,应当的。”
    “无妨,只是家中人不知我出行,若是平白晒黑了怕惹她们惊慌。”她淡淡出声。
    闻言,阿然愣了一瞬,随即凑过来,两人挨得有些近,他小小声问,“你家中是作什么的呀,一定很有钱吧?”
    看安弟的服饰和一身光滑皙白的皮肤,他们睡觉时小声议论过好几回。
    安弟定是哪家的公子少爷,此番不知是有什么事才来的这边。
    “家中从商,家境尚可。”裴晏如稍稍同人离了些距离,模棱两可道。
    闻言,阿然眼中不免有些羡慕,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啊,那定然能见到许多漂亮的姑娘吧!
    说来也是,像安弟这样的容貌,走在街上想必有的是姑娘投去香囊丝帕。
    隔着锥帽,裴晏如看不清青年脸上的神情,但耳边传来小小的叹气声,她轻笑了声,“你这是怎么了,你年纪正好,打拼几年,财富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
    许是青年正有一股子血气,被她这话一激,登时热血沸腾,攥紧了牵驼的手,双眸在发光,郑重道,“我一定要努力娶一个漂亮的媳妇!”
    “噗哈哈哈,有志气!”
    走在前面的几人听到这掷地有声的话,大笑出声,附和了句,“等你有钱了,娶几个都不是事儿!”
    “那可不行!”阿然摇头拒绝。
    裴晏如微侧眸,就听青年开了口,“我一个媳妇还疼不过来呢,怎么能娶别人,若我有钱了,那自然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买来送给媳妇儿,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哈哈哈你小子,是个好的!”
    走在最前头开路的阿威爽朗的声音传过来,阿然红了脸,小声嚅嗫,“我看画本子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的爱情多美好呀,我以后也定要这样。”
    裴晏如对阿然的好感多了些,又看他害羞,眉头微挑了下,揶揄道,“你可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乍一听到这话,阿然浑身僵住,旋即胡乱的摆手,欲盖弥彰,“才,才没有呢,安弟不要胡说。”
    裴晏如笑出声,跟着这伙人也走了三日了,她偶然间看见阿然趁着大伙儿收拾的时候,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又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簪子细细的看着,又把手在衣袍上搓了好几回才去摸,神色柔和,像是看着最心仪的东西。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也不拆穿,只擦了擦汗,跟着众人往前面走,目光落在远方。
    明日便能到塔魔城了。
    炎朱草便生长在城外烈阳照射最炽热的地界,向阳而生,离了阳光便谢了,若是晚上抵达,那谢了炎朱草藏在沙漠里,无迹可寻,又只能等到白天了。
    简单的吃了些干粮,又继续赶路,就在她走的双脚麻木的时候,眼前金黄一片。
    落日了。
    她抬手,微微挑开了锥帽,远方的地平面上,橙红的太阳正缓缓朝着西边下落。
    茫茫大漠,一片孤烟,鲜有人迹,来时走过的脚印风过无痕,只余骆驼行过的浅痕。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旷阔感扑面而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他来了!
    “原地歇息,阿然你去搭帐篷,大壮你去搭把手,其余的人跟我去拣点树枝,小安你去旁边歇会儿吧。”阿威抬手示意了下,走的麻木的众人都停下来,听着阿威吩咐。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安排,其余几人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原因无他,且不说裴晏如之前帮了他们,又帮他们想了个好主意,就单单看一群人中,裴晏如瘦的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大伙儿也不忍心让她干太多的活儿。
    怕给人累坏了,他们还得背着人走,更费劲。
    裴晏如没什么意见,跟着阿然去寻找合适搭建帐篷的地方,阿然应是对寻找营地的事儿很擅长,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又能避免风沙又适合搭建帐篷。
    大壮名副其实,同阿威一样身板结实,又生的五大三粗,不怎么爱说话,只埋头苦干。
    阿然贴心的给裴晏如找了张小椅子给她坐着,又问她要不要喝水,听她说不用后才和大壮两个人撸起袖子干活了。
    不远处,远远出现三道身影。
    元千正仰着头,手里捏着一只水壶往嘴里倒了倒,盯着那倒了半天才倒出来的晶莹的水珠伸出了舌头......
    “欸,前面好像有人,要不去找他们要点水。”元安突然出声,拍了下元千的背。
    元千没防备,身子往前一倾,水,滴了下去,他干伸着舌头像个二哈。
    “靠,你赔小爷最后一滴水!”
    他一下怒了,正要揪住元安揍一顿,却见前面好几道人影来回走动,目光一下定住了。
    元安挣脱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前面有人,看样子人数不少,想来是有水的,你拿点银子去换不就行了。”
    说罢,元安抬眼看向走在前面的沈于渊,眸中不免浮现担忧。
    这都走了好几日了,来往的人他都仔细看过了,愣是没有裴姑娘的身影,想来大人心中定是极为失望的。
    过段日子他们便要回去了,若是此番再错过,再想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了。
    元千拱手,“大人,入夜了,不如属下去那边看看?”
    面前,男子下颚绷得生冷,闻言只是淡淡的应了声。
    他点头,元千没了顾虑,揣紧了水壶,朝着人群过去,元安同沈于渊站在原地。
    “这位小兄弟,请问你们营帐中还有水吗,这一路过来都没遇着绿洲.....”元千拦住了正要打桩的大壮,拍了拍人的肩,硬着头皮喊了声小兄弟。
    大壮回头,宽膀子大力气的,眉毛又粗又浓,瞧着便是不好惹的模样。
    若是不熟悉的,还以为是哪个地痞流氓的头子。
    元千也是这么想的,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却不想,腰宽体壮的男人只看了他一眼就停下了动作,没回话,朝里头喊了声,“然子,有人来要水!”
    很快,从里头传出来声音,“水都在小安那儿,你让他去小安那里要!”
    于是,大壮埋头干活了。
    元千:“???”
    他瞪圆了眼睛,见大壮没空搭理他的样子,很想爆粗。
    兄弟,你倒是告诉我小安是谁啊!
    元千视线扫了圈,夜里有风沙,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不远处似乎真的坐了个纤细的身影,他目光定了定,确定看到的不是鬼,这才迈开步伐过去。
    这会儿裴晏如正摘了锥帽喝水,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朝自己过来,她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心中升起警惕。
    不是大壮他们。
    元千到了跟前,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他看不真切面前之人的面容,只得出声,“你可是小安?我是过路的,想来讨点水喝,你放心,我会付钱的。”
    听到他的声音,裴晏如如遭雷劈,整个人呆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一下滚烫起来。
    这声音.....这声音不是......!
    “小兄弟?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我是过路的,想来讨点水喝,我会付钱的.....”见面前的人半天没有回应,元千伸出手在裴晏如面前晃了晃,重复了一遍,不由得在心里想,这该不会是个聋子吧?
    要是聋子,那他不是还得比划比划?
    这么想着,元千犹豫了下,想到自己干涸的喉咙和还在等他的大人还有元安,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手舞足蹈的,一会儿作捏着东西状,一会儿仰头。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裴晏如才回过神来,艰难开腔,“有,就在旁边,你自己拿吧。”
    “啊?”
    元千愣了下,旋即有些恼,“小兄弟你会说话缘何方才不说?”
    叫他像个傻子似的比划半天,脸都丢干净了。
    裴晏如没理会他,目光遥遥望去,似乎有一道格外修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真的是他吗.....
    元千装好了水,见裴晏如站在那不动,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诺,给你,不是白白要你水的。”
    裴晏如下意识接过来,见状,元千收回视线,没再多看面前的人,拎着水壶往回走。
    大人还等着去找裴姑娘呢,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见他要走,裴晏如抿了下唇,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试探着问,“那个兄弟,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大兴国人,可是出自哪个国家?”
    她夜视能力好,近距离看,似乎此人只是声音像元千,但模样全然不像。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元千脚步一顿,眉头皱了下,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兄弟误会了,我们就是土生土长的大兴国人。”
    可不能叫别人知道了他们是墨国人。
    元千说完,脚下步伐加快,生怕身后人多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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