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菀待赵夫人十分客气,两人说话也透着亲密,这不仅是因为社交礼仪,还因为徐中行和知府大人本就同属一派,她们二人之间自然也是天然的同盟。
    只是之前蒋明菀懒得处理这些社交关系,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但是没成想后来却是错看了人心,因此这一次她倒也想帮一回赵夫人母子。
    没错,上一世的时候,知府大人被省里派来的那位巡道构陷入狱,虽然后来有惊无险,被徐中行救下,但是知府夫人母女却遭了大难,芸姐儿被人欺辱,最后自尽而亡,而知府夫人也在女儿自尽之后投井自杀。
    虽然蒋明菀觉得这二人的死因多多少少都有些存疑,毕竟芸姐儿什么性格她或许不大了解,可是以知府夫人这样彪悍的女人,遇到了这种事,手刃仇人是很有可能的,投井自尽却显得有些诡异。
    只是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局势又太过混乱,等到所有人都回过神来,这两母女已经没了,知府大人虽然后来也恢复了官职,可是却已经家破人亡,若不是徐中行尽力支持,只怕也早就失了心志,沮丧沉沦。
    想着这些往事,蒋明菀心里叹了口气,但是面上还是挂着笑,柔声与赵夫人说些家常话。
    两人聊了多长时间,周氏就在边上作陪了多长时间,等到后来笑的脸都快僵了,蒋明菀这才像是刚想起来她似得,笑着道:“白大太太这回来可是又有什么事儿?”
    这个“又”字咬的极重,周氏听着心里觉着很不舒服,可是却也只能当听不见,强笑着道:“还是老太太担心您,这才遣我过来又看您一回,还有上回说的大少爷进学的事儿,老太太也让我问问您和徐大人的意思。”
    蒋明菀淡淡一笑,知道自己昨日冷淡的态度,可能让白家人有些慌了,这才第二天就着急忙慌的跑来打听消息,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白家人依仗的,不过是京里的睿王。
    可是睿王的手也伸不到这么长,徐中行也再怎么不成,那也是两榜进士,朝廷命官,朝中也有许多同门同科,而睿王如今只不过是个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皇帝的不受宠的藩王,没去就藩也是因为皇帝心里存着衡量的意思,可不是真的看重他。
    睿王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妾室的家人,来得罪文臣呢?
    蒋明菀想通这一点,对待周氏的态度越发无所顾忌。
    而周氏面上去也不敢有任何不满,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个道理,她甚至隐隐知道,睿王或许并没有他们在外面传扬的那样宠爱他们家大小姐。
    “昨个老爷就和我说这事儿了,说是既然扬哥儿已经在竹山书院入学了,倒也不好来回折腾,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事儿,还是算了吧。”蒋明菀淡淡道。
    周氏心里咯噔一声,其实她早就对这个结果有所猜测,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妙。
    本来家里人的意思是,通过她,接近蒋氏,然后或许可以打听到徐推官跟前的消息,要知道徐推官可是知府大人的心腹,只要他这儿露一星半点的,那对他们来说也就足够了。
    可是没成想,原本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这蒋氏就突然疏远起他们来了?
    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儿?
    周氏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但是现在蒋明菀这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就没有收回去的余地,她只能强撑着脸面道:“哪里就折腾了呢,要是徐大人觉得麻烦,咱们也可以帮着公子跑这些事儿,绝不会耽误了公子的学业,主要也是老太太担忧公子在竹山书院受了怠慢,她老人家也一直操心着您呢。”
    蒋明菀神色依旧不为所动,倒是一边的赵夫人笑着道:“白大太太就放心吧,竹山书院是有名的书院,里头规矩是最严格的,而且也是读书的地方,不会怠慢徐公子的,再说了,我们家的文哥儿也在那儿读书,也会帮着照顾徐公子的。”
    蒋明菀听着这话眉尖一挑,带出一抹笑来:“有赵夫人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看着人家两个一唱一和,周氏心里别提多苦涩了,心里知道自己这趟差事算是办砸了,原本存着的那点小九九也无用武之地了。
    这般想着,她心里越发难受,看着蒋氏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她就心里泛酸,这女人不仅命好,运气也好,倒是教她逃过了这一遭。
    蒋明菀可不知道周氏心里的龌龊想法,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只要自己稳得住,不给周氏可乘之机,这人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而且她也不会让周氏好过的,日后她只怕也没工夫来算计她们家了。
    话说了没一会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蒋明菀留了赵夫人用膳,周氏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这个时候回去,只怕又要被人说不尽心了,在这儿也只是受几分冷待,周氏自问还是觉得划得来的。
    蒋明菀都气笑了,索性也不搭理她,给她上的饭都是冷的,但是周氏这人脸皮厚,竟也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赵夫人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这出戏戏真是有意思。
    一直到用完午膳,周氏这才撑不住提出了告辞,蒋明菀也没送她,直接打发外头伺候的二等丫鬟送了她出去。
    周氏的脸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不敢多说,等出了徐府大门,这才气的锤了一下马车里的小案桌。
    差点将案桌上的香炉打翻,丫鬟一句话不敢多言,闭紧了嘴巴坐在一旁。
    周氏望着车帘子,恶狠狠的骂了几句,这才觉得出了气,转头便吩咐车夫回家,心里却已经开始琢磨,等回去了要怎么与老夫人回复。
    而蒋明菀这边,既然送走了周氏,便开始与赵夫人说起了正事儿。
    “我看芸姐儿和蓁姐儿两个孩子玩得好,便有句话想要问问夫人的意思。”
    赵夫人看她说的这样谨慎,心里也有些好奇,立刻道:“你说就是了。”
    蒋明菀这才道:“蓁姐儿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她又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我这心里总是担忧她,若是长久的不与人接触,只怕也不好,便想着,若是芸姐儿能与她一起上家里的闺学,或许也是个伴儿,小姑娘家的,总得有个手帕交才好。”
    赵夫人听着这话,知道蒋明菀前面那段话不过是谦词,之前可没听说她有这方面的担忧,多半是想要舍给自己一个人情,让芸姐儿也能接受京中闺学先生的教导。
    不过这份人情,赵夫人却不能不领,她自己虽然不把那些规矩礼仪当回事,可是她却知道,如今芸姐儿眼看着已经十三了,日后若想要嫁个好人家,那这些事就不得不考量。
    而她自己肯定是教不了的,延宁府又地处西南,地方偏僻,没什么好的闺学先生,因此她心里也是一直发愁,现在蒋明菀突然伸出这个橄榄枝,就算不为了两家男主人的脸面,为了芸姐儿前程考虑,这事儿她也得接住了。
    因此赵夫人压根没多想,便笑着应了:“您这话客气了,我们芸姐儿能来府上附学,那是她的福分,这事儿我应了。”
    蒋明菀知道这位赵夫人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既然应了那就不可能改变,便也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第5章 、附学
    两人说定了这件事,之间的关系倒是比之前亲密了许多,而不像是一开始似得浮于表面。
    两人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呢,蓁姐儿牵着芸姐儿正好进来了。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处的相当好,脸上都挂着笑,蒋明菀还一眼看到,芸姐儿的发髻上别着蓁姐儿的蝴蝶簪子。
    不过赵夫人粗疏些,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笑着将女儿叫到自己跟前,细细用帕子给女儿擦了擦汗,然后柔声道:“可是又胡闹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芸姐儿笑的脸上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道:“蓁姐儿带女儿去看了她弹琴的地方,是湖边的一个小阁楼,漂亮得很呢。”
    赵夫人听了忍不住笑笑:“你若是喜欢,等咱们回家了,也给你收拾出一处来,到时候你与蓁姐儿一同就学,也是个伴儿。”
    芸姐儿一听这话满脸惊喜,蓁姐儿也有些惊讶的看向蒋明菀。
    蒋明菀抿着唇笑了笑,也将蓁姐儿招到跟前,笑着拉住了她的手,蓁姐儿不像芸姐儿,即便是跑了一圈,面上也不见汗,行动间依旧进退有度,小姑娘能有这样的行止,已经算很不错了。
    蒋明菀心中一软,语气也越发温和了:“看你一个人总是孤孤单单的,我心中于心不忍,便求了赵夫人,也请芸姐儿过来给你做个伴。”
    蓁姐儿一听这话,更是喜不自胜,急忙笑着而给蒋明菀行礼:“多谢母亲为女儿考虑。”
    一边的赵夫人朗声笑道:“蒋夫人不必这样客气,这件事也是咱们芸姐儿占了蓁姐儿的便宜呢。”
    芸姐儿有些害羞的走上前来,给蒋明菀行了一礼,这礼虽然不算标准,但是蒋明菀眼中的神色却十分柔和,笑着将芸姐儿拉了起来,仔细叮嘱。
    “那位卢先生,虽然本事大,可是脾气也大,你日后进学也要担待着些,她并非针对谁,而是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芸姐儿被蒋夫人这样亲密的拉着,红着脸点了点头,一边的蓁姐儿也笑着附和:“我往常也没少被训斥,不过芸姐儿聪明,想来卢先生一定能喜欢。”
    芸姐儿年纪小想不明白,但是一边的赵夫人却多少知道了蒋明菀这话里的意思,这是提前安慰芸姐儿,生怕芸姐儿因为先生严格就失了信心。
    这份情她也是要承的,只是这会儿不好多说,只是一脸感激的看了一眼蒋明菀。
    蒋明菀笑了笑,再没有多言。
    等到说定了这件事,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蒋明菀送走了赵夫人和芸姐儿,看着她们娘俩的马车出了巷子,这才转身回了府。
    蓁姐儿在一边挽着蒋明菀的胳膊,一脸欢欣的道:“母亲您真是太好了,日后芸姐儿也能过来,我们俩就能天天在一起玩了。”
    蒋明菀看着女儿两辈子第一次露出如此活泼的模样,心中却忍不住有些心酸,也是自己上辈子对儿女们太过严厉,反倒是让这孩子都失了自己的本性。
    想到这儿,她对女儿越发心疼,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芸姐儿是个好姑娘,你们也得好好相处才成。”
    蓁姐儿重重点了点头。
    等到晚上的时候,徐中行和扬哥儿父子一前一后的回了府,徐中行看着十分疲惫,但是在用完饭之后,还是检查了一下儿子的功课,顺带问了问女儿今日的日常。
    在听说芸姐儿也要来家里附学,徐中行有些惊讶的看向蒋明菀。
    蒋明菀自然早就找到了借口,十分自然的就笑着接口:“老爷和知府大人这般亲厚,我自该与知府夫人也亲近亲近,再说了,咱们蓁姐儿和芸姐儿也处的好,既然有这样一段缘分,又何不成全呢?”
    徐中行听完这样一番通情达理的话,却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神情,只是定定看了蒋明菀一会儿,他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微蹙,看着严肃的很,可是在这昏黄的灯火下,那张脸却仿佛被晕上了一层光圈似得,俊的一塌糊涂,蒋明菀只这么看着他,都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徐中行没有察觉到蒋明菀的异样,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短促的点了点头:“夫人考虑的十分周到。”
    蒋明菀这才回过神,抿着唇笑了笑:“老爷不怪我多事就好。”
    两孩子刚才大气都不敢出,如今听着父亲终于应下了这事儿,蓁姐儿高兴的眼里都泛着光,扬哥儿也为姐姐高兴,笑着道:“以后姐姐可不用在追着我问书院里的事儿了。”
    蓁姐儿脸上一红,拍了一把弟弟:“又胡说,我什么时候追着你问了。”
    扬哥儿哈哈一笑,对着蓁姐儿扮了个鬼脸。
    蒋明菀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相处的这样好,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浅笑。
    而徐中行则是望着蒋明菀,眼中神情柔和。
    这一晚,徐中行并没有去前头书房,而是留了宿。
    对此蒋明菀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在这方面,她和徐中行还是很合拍的,前世的时候,两人哪怕关系看着冷淡,后来也又生了一子一女,而且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也早就过了害臊的时候了。
    不过这一晚徐中行却是有要事问蒋明菀的:“今儿白家又来人了?”
    蒋明菀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前世虽然她知道徐中行讨厌白家,却没意识到徐中行对白家的事儿竟然这样上心,他能此时问出这话,肯定是有人和他通报了。
    蒋明菀倒也不介意这个,毕竟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因此只点了点头:“今儿白家大太太来了一趟,为的还是扬哥儿的学业。”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有些好奇:“他们这么急切的想要往咱们家跟前凑,可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这个问题也是前世后来她心里存的疑问,因为她着实是看不到白家人拉拢他们家的必要,他们是本地豪绅,原本在本地就有很深的关系和势力,这样的人家,哪怕是知府大人应对起来也要小心三分。
    可是周氏却能不顾脸面,硬往她跟前凑,宁愿受辱也不走,这里头肯定有事儿,而且事儿还不小。
    可是蒋明菀着实是想不明白,要说起来徐中行虽然是知府大人心腹,却也只是个七品的小推官,而且还是被人贬谪出京的,着实看不到什么前程。
    要说想要靠着他接近知府大人,白家在延宁府树大根深,想要接近知府大人,肯定还有别的渠道可以走,为何要这般费尽心机呢?
    白家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呢?蒋明菀实在是想不明白。
    而徐中行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也不见多少变化,只在听到咱们家三个字的时候,多看了蒋明菀一眼。
    而等到蒋明菀说完话,他稍微停顿了一瞬,仿佛是在凝神思考什么,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道:“这件事你不必操心,虽然此时还不知他们的目的,但是只要有所求,定然会露出狐狸尾巴。”
    蒋明菀沉吟了片刻,知道徐中行这话不错,只是上一世到最后她也没能搞明白白家的目的,但是有件事却是板上钉钉的,白家后来是真的没落了,因为牵扯进知府大人的案子里,家产被没,大爷和二爷的功名都被剥夺,最后在延宁府无立身之地,只能灰溜溜回了老家。
    当时延宁府很混乱,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白家人已经走得一干二净了,而她问徐中行,也没能问出个首尾来。
    知道后来她知道了周氏在扬哥儿事情上的所作所为,又调查了一下白家,这才知道白家在那日后就霉运不断,白家大爷被人打断了腿,周氏也因为与人争吵,大冬天的被人推下了河,因此生了重病,她找到人的时候,周氏就只剩一口气了。
    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徐中行知道了白家人的所作所为,这才对白家这般报复。
    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
    蒋明菀蹙了蹙眉,那个时候她已经发现了徐中行书房里的画,他们俩的关系也急转直下,或许那时候的徐中行也不大信任她吧。
    而徐中行却不知道蒋明菀的这些想法,看着她蹙眉,神色微微一凝,语气却下意识的放轻了一些:“你觉得这样处置不妥当吗?”
    蒋明菀抬头看向徐中行,淡淡一笑:“老爷处置的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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