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祠堂外头,便被守在祠堂外的小厮给拦住了。
    那小厮一脸的骄横:“夫人,老爷说了,不许人探望大少爷。”
    唐氏咬了咬唇,看向高夫人。
    而高夫人冷笑一声站了出来,道:“我是高巡抚的夫人,今儿过来想探望一下贵府公子,难道布政使大人也不许吗?”
    这些小厮虽然骄横,但是却也知道巡抚是比布政使大的,一时间倒是有些犹豫起来。
    而高夫人也是干脆,根本不理会他们,直接拉着唐氏就往里头走。
    蒋明菀也跟在后头,而那些小厮根本就不敢拦,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几人闯了进去。
    最后一个小厮咬了咬牙,对另一个道:“我去找老爷禀报,你先在这儿守着。”
    另一个立刻点头:“你快去快回。”
    蒋明菀此时自然不知道外头这两个小厮的动向,她跟着高夫人和唐氏一路进了祠堂里头。
    这个祠堂看着格外的阴森,往进一走,便觉得有寒气往骨头缝里钻,蒋明菀皱了皱眉,就这么一个环境,还缺衣少食的将人困在这儿,就算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等几人终于进了祠堂正房,终于看到了确实是丢了半条命的谭家大公子,谭琛。
    他看起来也是个俊秀白皙的富家贵公子模样,但是此时却有些狼狈,衣衫凌乱,面色惨白,几乎是趴跪在地上,看着极为不好。
    蒋明菀看他这样子皱了皱眉,转头又看向高夫人和唐氏。
    唐氏此时早已经哭着扑了上去,抱着儿子哭的肝肠寸断。
    “你爹怎么这般心狠,竟然如此待你啊!”
    而高夫人也皱着眉,但是眼底却仿佛闪过一丝轻松,她也两三步走上前去,一手扶住了唐氏的肩膀,对她道:“先别哭了,说正事,时间不多了。”
    唐氏此时已经下意识开始跟随高夫人的思路走了,一听这话,急忙擦了擦眼泪,拉着琛哥儿的手道:“孩子,如今你父亲待我们母子这样心狠,你可不能再犟下去了,和你父亲低个头,认个错,那个戏子的事儿,母亲不拦着你,日后咱们再慢慢筹谋,但是如今你若是不低头,你父亲要是一生气,迟早是会下狠手的,到时候,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话自然不是唐氏能想出来的,都是高夫人教的。
    一开始唐氏还对这话有些异议,毕竟唐氏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将一个戏子抬进门,不过高夫人却说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少年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轻狂的时候,有时候你越是反对他,他反倒越钻牛角尖,还不如先顺着他,等到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开始的情爱又能剩几分呢?
    蒋明菀一开始听到这话时,都觉得高夫人真的将人的心思拿捏的极准,更不必提唐氏了,她更是越发对高夫人信服了。
    而此时早就又冻又饿失了半条命的谭琛,也把这番话听了进去,他一把握住了母亲枯瘦的手,手上轻轻一颤,眼睛中却满是希望的光:“母亲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愿意月娘进门?”
    这还是蒋明菀第一次听说余娘子的名字,也是没想到这位谭公子还真是个情种,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连人家的闺名都知道了。
    唐氏心里自然是万般不情愿的,自己的儿子又聪慧又孝顺,也不知是怎么迷了心窍了,竟为了一个戏子忤逆父母,可是想着高夫人的话,她还是含着泪点了点头:“娘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娘,不许再和你父亲硬顶。”
    听到这话,谭琛有些倔强的别过脸去,也不说话。
    一边的高夫人是看出了这人神情中的松动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说出来。
    便适时的打岔道:“好了好了,先吃些东西吧,谭公子被关了几日,只怕也没能吃好。”
    说着她对身后的丫鬟招了招手,那丫鬟立刻提着点心篮子上来了。
    倒不是他们不想带些好的,只是如今唐氏自己都自身难保,要是这个时候再去厨房要吃的,难免打草惊蛇,因此只是拿了些屋里本来就有的点心。
    虽然有些冷了,却也能填饱肚子。
    谭琛估计也是饿坏了,就着茶水,狼吞虎咽的吃起了点心,那模样,仿佛饿了七八天似得,狼狈极了。
    唐氏心疼的直落泪,而一边的高夫人却仿佛是确定什么似得,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蒋明菀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等刚吃了一半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动静。
    唐氏的面色顿时一变:“我们老爷来了。”
    蒋明菀也是一愣,倒是高夫人显得十分淡定,她立刻吩咐小丫鬟:“将篮子里的点心拿出来一些,藏在供台下头。”
    那小丫鬟也反应过来,急忙将点心分出来好几块,藏到了供台下,而谭公子此时也停止了进食,拉着唐氏的手道:“母亲,您别为了我再去找父亲求情了,您还看不出来吗?他早就不是以前的他了!”
    唐氏只是流泪,一脸哀求的看着高夫人。
    而高夫人也并未辜负唐氏的期望,直接对谭琛道:“你还有脸说这个,你母亲去求你父亲,受这样的委屈,还不是为了你,这世上又有那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罪,而无动于衷!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该应下你母亲刚刚的话,不要再叫她操心!”
    谭琛被高夫人骂的满脸涨红,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也是接受过忠孝节义的教化的,如今听着这话,仿佛是有人在他脸上扇了两个耳光似得,一脸的羞愧难当。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也是蒋明菀第一次见到布政使谭岑。
    他面白有须,长相儒雅,甚有威仪,哪怕是看到此时场景,面上神色也毫无变化,他先是对高夫人行了一礼:“夫人上门,有失远迎,失礼了。”
    高夫人却只是浅浅一笑:“我上门也只是为了探望谭夫人,布政使大人不必多礼。”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客气话,谭岑的目光这才看向自己的儿子。
    谭岑的目光一扫过来,谭琛整个人就哆嗦了一下,他低下头,不敢和父亲对视。
    而谭岑见儿子这样,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淡淡道:“今日高夫人和徐夫人上门来看你,你可谢过了人家?”
    谭琛咬了咬牙,到底起身,对蒋明菀和高夫人都行了一礼:“谢过两位夫人探望,晚辈失礼了。”
    高夫人没吭气,蒋明菀笑着抬了抬手:“谭公子不必客气。”
    谭岑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蒋明菀,却也没有多言,只对高夫人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让夫人看到如此家丑,实在是惭愧。”
    高夫人却只是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没个为难的时候呢,这关键还看怎么处理事情,孩子嘛,有时候虽然执拗不听话,该训斥的确要训斥,只是却不能太过了,否则倒是失了一开始的用心了,我看谭公子也是个知道道理的人,想来只要谭大人细细教导他,他也是能听得进去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看向谭琛,笑道:“谭公子,你说是不是?”
    谭琛此时低着头,双手紧握,牙关紧咬,一时并不说话。
    一边的唐氏看着着急,拉住了儿子的手腕,仿佛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期盼,他到底哑着嗓子开了口:“是,父亲大人,儿子知错了。”
    谭岑看着儿子竟然认错了,忍不住挑了挑眉:“看起来关了几日祠堂,你确实是知道了些廉耻。”
    这话极为刻薄,谭琛整张脸涨得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唐氏看出了不妥,急忙抱住了儿子,哭着道:“老爷,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吧。”
    听到唐氏的哭声,谭岑像是有些难以忍受似得皱了皱眉,冷声道:“现在知道错了,当时在外头丢人现眼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唐氏满眼泪的看着谭岑,他自打进门到现在,竟是一眼都未曾看过自己,原本唐氏心中的那点期望,此时也彻底冷了下来,她只愣愣的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谭琛忍不住了,道:“此事是我的错,与母亲无关。”
    谭岑冷笑一声:“如今知道护着你母亲了,你母亲病的时候,也不见你问上半句!”
    谭琛一听这话大惊,转过头看向母亲:“母亲,您病了?”
    唐氏流着泪摇了摇头:“母亲没病,我好好的呢。”
    谭琛的眼泪也下来了,抱住了母亲瘦弱的身体,一时间满心悲凉。
    一边的高夫人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许久才终于开了口:“谭大人,如今这孩子明显已经受了教训了,若是再罚下去,只怕他们母子俩的身体都撑不住,我是个外人,管不到谭家家里的事儿,但是若是闹出了什么人命,我便是不想管也不成了。”
    谭岑冷冷看了高夫人一眼,许久,终于道:“高夫人这话言重了,我对谭琛,也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说什么闹出人命来却是可笑,今日之事,多谢夫人上门调解,只是日后该如何处置,我自会斟酌。”
    见着谭岑仿佛是松了口,高夫人也没有和他硬顶,只笑着道:“谭大人爱子之心我当然不会怀疑,也不敢插手谭家家事,只是如今看着谭公子和谭夫人都如此虚弱,不如先请个大夫上门看一看,免得辜负了谭大人的一片心意。”
    谭岑听着这话有些恼火,这不就是光明正大的怕他虐待儿子和妻子吗?
    可是这个要求十分合理,再一看老妻和儿子的状态,谭岑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夫人顾虑的有理。”
    说完他对身后的小厮摆摆手:“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语气十分轻忽,仿佛这只是一件极为微不足道的事情。
    唐氏听着这话,再想着往日的恩爱,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到了这个地步,却只能靠着旁人的善意才能支撑下去。
    而谭岑听着这悲凉的哭声,却仿佛没有听到似得,神情十分坦然自若。
    谭家的这一出大戏,着实是震撼到了蒋明菀。
    等大夫给唐氏母子诊完脉,又开了药,她看着两母子服完药歇下,这才和高夫人离开了潭府。
    在路上高夫人还和蒋明菀感叹:“谭夫人真是个命苦的,那位谭大人如此薄情,生的儿子也不孝顺,母亲都瘦成那样了,竟然也没发现,还是谭岑说了才知道,如今又为了个戏子要死要活,日后谭夫人这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啊!”
    蒋明菀听着这话也只是应和:“日后只能盼着谭公子能想明白,只要他立起来了,谭夫人也能有些盼头。”
    高夫人却只是摇头:“只怕是难,我看着今日谭大人对着谭公子的态度,想来父子情分也不剩多少了。”
    蒋明菀挑眉,看了高夫人一眼,却并没有反驳。
    的确,谭岑表现出来的态度,的确仿佛是对谭琛一点父子情分也无了,十分的冷酷。
    不过关于这个,蒋明菀就不好多说了,只笑着转移了话题,又说起了旁的。
    两人很快就在路上分开了,高夫人回了高家,而蒋明菀则是回了自己家。
    等到了家,蒋明菀先让人准备了洗澡水,洗漱了一番,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她换了件家常的衣裳从净房出来,一边让海棠帮她绞头发,一边回忆今天的事情。
    今天的一切事情,都看起来太过理所当然了。
    可是正因为这种理所当然,这种仿佛话本子里写出来的剧情,才更让蒋明菀心怀疑虑。
    首先第一点,那位薛姨娘,果真就蠢到了这个地步,在她们的上门的时候,正好将正房的人都调开,让她和高夫人都看到唐氏在谭家的悲惨地位。
    第二点 ,不管谭大人心中怎么想,但是当着外人的面,竟然对妻子和儿子如此冷漠无情,这简直有些让人不可思议,要知道,当官的人,哪个人没有两幅面孔,甚至三四副面孔也是有的,谭岑也是官场老油条了,竟然在她和高夫人面前表现出如此不堪的一面,着实让人疑虑。
    还有其他古怪的地方,不一而足,蒋明菀暂时还没整理出一个头绪,但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情,仿佛都是在引导她们,谭家的后宅很乱,谭大人是个为了美色冲昏头脑的人。
    蒋明菀皱起了眉。
    谭岑表现出这一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
    不过也不想深思这件事,因为她现在总算是隐约明白了之前徐中行的那句话,想来徐中行对这事儿是早有准备的,因此她也就不必忧心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反倒是高夫人,她今日的行为才更值得斟酌和推敲。
    蒋明菀想着今日高夫人的一言一行,虽然看起来是为了唐氏出头,但是如此行事,却也是彻底的将唐氏给收服了,唐氏几乎对她感恩戴德唯命是从。
    而她一言一行虽然看着是在帮唐氏母子,可是后来与谭岑的那番交锋,又何尝不是在激怒谭岑,若是谭岑果然是个气量狭窄的人,等他们走了之后,唐氏和谭琛,只怕也讨不到什么好。
    想到这儿,蒋明菀运了运气,看起来,这江北虽然看着平静,其实这里头的水还真的不浅呢。
    等到晚上徐中行回来,蒋明菀将今日经历的事儿,一五一十和徐中行说了,徐中行听了之后,淡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必操心。”
    蒋明菀听了忍不住一笑:“在老爷口中,我还从没听过什么事儿才算是大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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