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差人急忙拦住他的话头:“时辰不早了,还不进城做你的营生去,只管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子,回头让人听去,没你的好果子吃。”
    那小货郎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急忙闭嘴,挑起担子,一溜烟跑了。
    瞧着小货郎,慌张的样儿,差人不禁摇头失笑,心道,这些贵人们就爱瞎折腾,即便这位爷再怎么着急吼吼的跑回来,人都下葬了,还能折腾出花来不成,便是折腾出花来,也跟他们小老百姓没大干系,倒是知府大人哪儿怕是要闹心了。
    岂止闹心,周青臣简直差点儿背过气去,这一大早上,府门还未开,就让梁惊鸿生闯了进来,一路直闯进了内宅寝室,把两口子堵在了炕上。
    进了周府这一路也没人拦,这位手里攥着刀,两眼通红,煞星一般,只要不想找死,谁敢上前,便只能眼看着这位闯到寝室中来了。
    周青臣是读书人,最是讲究礼法规矩,何曾想有朝一日会衣衫不整的让小舅子堵在被窝里,虽说这小舅子不是正经嫡亲的,可表的也是一样,顿时气的一张脸又青又红,嘴上一个劲念叨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一边忙着更衣。
    到底还是叶氏开口道:“便你再急,也等我跟你姐夫换件衣裳罢,横竖不能这么着跟你说话。”好说歹说的,终是把煞星暂且劝了出去,两口子也不敢怠慢,忙着更衣顾不上洗漱,便走了出来。
    这么一缓的功夫,再出来却见梁惊鸿直直坐在窗前,两只眼直勾勾盯着对面瞧,竟是连她们两口子出来,都没反应。
    叶氏心中讶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面花几上放着一支梅子青釉双耳盘口瓶,内里插了一束□□,映着窗外晨光,金灿灿开的正好,这是昨儿晚间,周妈妈让丫头从暖房里剪过来的,并非什么稀罕名品,也不知怎么就引的他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看。
    叶氏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再不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可这么些事,从何开口,真有些为难。
    叶氏这正为难从何说起,不想梁惊鸿却先开口了:“别院中的凶案是何人所为?”
    叶氏一愣,脑子里想过千万般应对之言,却怎么也没想到,梁惊鸿竟未提皎娘,而是开口便问别院的凶案,这倒让叶氏更为难了。
    别院那起凶案虽已查明是山匪杀人越货,却仍有蹊跷,那些山匪虽是亡命之徒,却也有他们的规矩,不与官府作对,更晓得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万万惹不得,即便惊鸿的身份外面的百姓不很清楚,可只要燕州府里有些头脸门路的,谁不知底细,这些山匪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至于这后面的人是谁,老爷的意思是,若查下去,牵扯太多,反倒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就此了结,毕竟人已下葬,入土为安,再翻出这些事来,闹得燕州府人心惶惶,也没甚好处。
    叶氏心里明白丈夫的顾虑,怕这件事闹大了,有损他燕州任上的官声,只是,以惊鸿的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要知道皎娘可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儿,若非皇上的圣旨,可是一时一会儿都舍不下,果然,他开口便问凶手?
    叶氏心知此事瞒不住便道:“是城外的山匪做恶,趁夜闯入别院纵火杀人,你莫急,你姐夫已下了海捕文书,想来不日便能缉拿归案。”
    梁惊鸿未说什么,只略略抿了抿薄唇道:“看起来,此案姐夫已审理停当了。”目光却看向周青臣。
    周青臣点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人生一世祸福难料,谁也不想有此飞来横祸,可毕竟人没了,你总要想开些才是。”
    梁惊鸿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下来,不似刚才闯进内寝那般疯魔的似要杀人一般,只是神色愈发冷厉,那张往日看去和煦的俊脸,如今冷下来,竟隐隐让人从心底发寒。
    明明屋里颇为温暖,叶氏却觉浑身冷飕飕的,下意识抱了抱胳膊,想再劝几句,不想梁惊鸿,问了这两句之后,便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今日无状,改日再来请罪,转身去了。
    叶氏愣了愣:“他这就走了?”
    周青臣自是知道妻子的意思,摇摇头:“你莫想的太多,刚他只是一时急怒,想清楚也就明白了,毕竟人都没了,便再如何,也不可能复生。”
    叶氏摇摇头:“真如你说的这般倒好,怕就怕惊鸿那个性子,不会善了。”
    周青臣:“他不想善了,要怎样?难道还想把我这燕州府翻过来不成。”
    叶氏嘴上未说什么,心里却道,以他那性子,还真说不准……
    两口子话刚落下,转过天一早,便出了大事,一夜之间,燕州府周围百里之内的山匪窝,都被挑了个干净,周青臣脸色一变,心知不好,忙使柳旺儿去寻梁惊鸿,柳旺儿刚走,府衙那边的值守的衙差便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大,大人,不好了,六,六爷,在府衙前敲了鸣冤鼓,说要为妻伸冤。”
    周青臣听了都觉荒唐,一拍桌案:“胡说什么,他尚未娶妻呢,哪里来的为妻伸冤?”
    衙差苦哈哈的道:“这,这个,六爷不知杀了多少人,浑身是血,活阎王一样站在那儿,小的哪敢上前,旁边地上还捆着好几个,缺胳膊断腿的血葫芦一样。”
    周青臣脑袋嗡一下,这是让妻子说着了,梁惊鸿真是把燕州府翻了个儿,不用想都知道,昨儿梁惊鸿从这儿走便是奔着山匪窝去了,或者说,他昨儿早上来,只是跟自己确定一下,是不是山匪作案,确定之后,便直接去剿匪了,挑了山匪窝抓了人便来府衙敲鸣冤鼓,为妻伸冤,这混账,简直,简直无法无天。
    周青臣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忍不住一拳又砸在桌案上:“他到底要做什么?”
    叶氏这会儿心里反倒踏实了,这才是那小子会做出的事呢,迈脚走进来道:“老爷莫急,横竖事已至此,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本来老爷之前想息事宁人,我便觉着不妥,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况别院里那是多少条命,这幕后指使之人,比那些杀人行凶的山匪更该死,怎能任她逍遥自在。”
    周青臣皱眉看向她:“夫人此话糊涂,他如今口口声声为妻伸冤,这摆明了要给皎娘正经名份,他如此胡来,也由着他的性子不成,侯府能答应,宫里能答应?”
    叶氏摇摇头:“你不知他那性子一旦执拗起来,便是老侯爷也不顶用,你莫忘了,如今他既回了燕州,必是连圣旨都不理会了,那可是圣旨,他都敢违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说着悠悠叹了口气喃喃的道:“不曾想,这小子竟是个情种。”说着,轻飘飘的瞄了丈夫一眼,便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竟落了雪,细密密的洒落下来,染在窗外的梅花上,疏疏落落,别样清丽,让人不由想起那个同样清丽绝俗的女子来,正如她的闺名一般,皎若月,洁如雪,即便体弱多病,命运多舛,此时此刻,却让叶氏不由生出几分羡慕来。
    第169章 终是真相大白
    一百七十章
    梁惊鸿一夜间荡平了燕州府周围的山匪, 血葫芦一般再府衙外敲了鸣冤鼓,口口声声要为妻伸冤,直把周青臣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方知, 他这位表小舅子混世魔王的绰号真不是白叫的,这哪是胡作非为根本是无法无天,就因一个皎娘, 竟把燕州府搅合了个沸反盈天,逼得周青臣不得不深究别院纵火凶案,这一深究却也未想到,竟是王云儿因嫉恨皎娘, 起了毒心,伙同自己舅舅胡二典卖首饰买了山匪,趁夜潜入别院杀人行凶。
    听闻梁六爷奔回燕州城, 荡平了周围山匪, 心知遮掩不过, 以梁惊鸿的性子, 自己纵然能得活命, 也必然生不如死,惧怕已极,索性一条绳子吊死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再说那胡二, 这案子燕州城闹得沸沸扬扬, 哪还能不知底细,直吓的魂儿都没了, 丢下妻儿连夜便跑了, 不敢往南边跑, 径自往北去了,想着翻过北沿子那座山,便是北国,那边不属南楚,自己许能得条活命,哪想夜黑不见路,一脚踩空落下山崖,待捕快追过来,只见一具被野狼啃噬的乱七八糟的尸首,跟胡二那身破烂衣裳,死状凄惨无比。
    至此,别院纵火一案终是真相大白,燕州的老百姓一时都言王家教女无方,好好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教的如此歹毒心肠,那胡二更是报应不爽,也方知那位梁六爷竟是京中侯府的小侯爷,且如此尊贵的身份,却对一位下堂的妇人一往情深,可惜那妇人命不济,未等享荣华富贵便被山匪所害,一命黄泉,小侯爷仍是痴心不改,不顾身份地位,执意要娶那妇人的灵牌入门,侯府如何肯依,可这位小爷只是落了一句话,若不依他,往后便在那山寺之中守着灵位过一辈子,侯府只当未生过他这个不孝子孙罢了。
    燕州城外十里官道边的茶棚子里,那提着粗陶大茶壶的老板娘说到此处,停下话头,桌上的茶客正听到紧要处,见她停了,忙催问道:“后来如何了?”
    那老板娘给茶客续满了一碗新茶笑道:“还能怎么着,自是应了呗。”
    那茶客中有一位读书人,听到此处,连连摇头:“胡言,胡言,想那侯府是怎样的门第,又是长房嫡孙,若娶妻,便侯府上人开明,不挑那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至少也需书香之家的女儿,这位不仅出身贫苦,还是二嫁之身,且还死于非命,更何况,听闻,那位小侯爷长姐正是当朝的皇后娘娘,如此身份,怎会娶个二嫁之妇,且还是灵牌,委实荒唐,便那戏文话本子也不敢如此杜撰,荒唐荒唐……“末了一连气说了几个荒唐。
    那老板娘可不乐意了,脸上的笑一收,插着腰道:“青天白日的,我可不是瞎说,您若不信,且再这儿多坐些时候,听我家男人说今儿正是那位小侯爷回京的日子,在前面码头登船,这边正是必要走的……”老板娘话音未落,便听一阵锣鼓喧天从那边城门处传来,引得茶棚子里的茶客纷纷看了过去,只见一片浩浩荡荡迎亲的车马行了过来,迎头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位头戴金冠,身穿大红吉服的新郎官,渐行渐近,能清楚瞧见那新郎官的脸,茶棚中人不免都要暗赞一声,生的这般俊的,当真是生平仅见,即便只是端坐马上不发一言,那气韵亦是清贵无双,只可惜俊脸上并不见一丝喜色,冷寂寂的,不似活人,唯有略低头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暖气儿。
    引得茶棚中人不由看了过去,方见这新郎官胸前竟抱着一个灵牌,那乌漆漆的灵牌正映着胸前红绸结的大花,愈发鲜明,因这一行迎亲的队伍,走的不快,茶棚子又紧邻官道,正从棚子边儿上过,刚那位读过书的茶客文生,正瞧见那灵牌上几个字,写着先室玉氏皎娘之位。
    待那长长的迎亲队伍,行过茶棚子许久,那文生茶客还在低声念叨 :“玉氏皎娘。”那老板娘听了,不禁得意起来,提着大茶壶笑道:“刚马上那位头戴金冠,身穿喜袍的新郎官就是小侯爷,当日小侯爷开药铺子那会儿,赶上给我家丫头瞧病,远远望见过一回,那般俊的小侯爷,再也认不差的,你们刚可瞧见了小侯爷怀里头紧紧抱着的灵牌就是那位玉家的大娘子,听人说那大娘子的闺名就叫皎娘。”
    第170章 只当重活一世罢
    灶上烧火的男人不耐烦婆娘的八卦, 高声呼喝了一声:“还不收拾桌子,只管在哪儿嚼什么舌头根子。”老板娘听的自己男人声气儿不好,便不敢再与文生茶客闲话儿, 忙着转身, 却见茶棚子角刚那一桌的客人,不知何时已走的,只留了茶钱在桌上。
    老板娘把钱收起, 抹了把桌子,忽想起刚这桌坐的茶客,是一对青年男女,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伺候, 男人是个极斯文的读书人,身形挺拔,只可惜五官寻常了些, 身后的小厮却生的个好模样, 唇红齿白的, 说话好听, 瞧着也伶俐, 叫人一见就不由打心眼里喜欢,女子带着帷帽,遮了脸瞧不清模样,不过那身边纤薄瘦弱, 仿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了似的, 就算模样生的美,也是一位病美人, 老板娘先头猜着是一对小夫妻, 又觉不像, 两人间并无小夫妻间的那股亲密,偏偏女子又做的妇人打扮,且两人一路同行,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关系,刚还想着觑个空扫听扫听,不想这一转眼的功夫,人就走了,倒让老板娘一番好奇落了空,不免有些遗憾,忍不得抬头往那官道望去,瞧见刚停在棚外的那一辆青帷马车,已是行的远了,瞧方向也是往码头去的,不禁暗道,莫非这对男女跟前头迎亲的小侯爷有什么干系?
    念头一起,老板娘自己都觉荒唐,那小侯爷可是什么人,后面这一对男女,瞧打扮至多便是个寻常读书人家的,跟小侯爷那等云彩尖儿上的贵人,估摸八辈子也挨不上的,再说,横竖挨不挨的上,都与自己没干系,瞎琢磨这些做甚,想着自己都摇头失笑,听得男人唤她,忙着干活儿去了。
    这老板娘大约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的事当真难说,自己的胡乱瞎想没准便是真的,刚那一对男女岂止跟小侯爷有干系,那年轻的妇人可不正是小侯爷牌位上那位玉氏皎娘吗
    如今皎娘已靠在马车上睡了过去,对面坐的男子,抬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便拿下了薄薄一层肉色面具,露出一张格外美的脸,若是那些燕州府的纨绔子弟在此必然认得,这张脸岂不正是梁府小侯爷特意从倚泓楼请来的台柱子南楼月吗。
    见皎娘又睡了,南楼月看了旁边阿宝一眼,阿宝会意转头小声吩咐外面的车把式赶的慢些,南楼月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这腕愈发瘦削,仿似皮里便是骨,细弱的让南楼月的手指不觉更轻了些,生怕自己略一用力,这细弱的腕子便折了去。
    腕间脉搏更是微弱难辨,南楼月仔细诊了好一会儿方抬起手,微微蹙眉,旁边的阿宝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傅,她不会死吧。”
    南楼月略沉吟道:“她这身子本就有不足之症,便精心调养,亦不能保她平安无虞,加之曾小产,未待调养却又有了身孕,以致如今气血亏的太过,偏她这样的身子,又受不住大补之物,虚亏不能补,却还要养胎,正是雪上加霜。”
    阿宝不免有些急:“那她岂不是活不成了。”
    南楼月:“这倒也不一定,人活在世上,说到底不过精气神罢了,便是那身子康健的,非要求死也是活不成的,换言之,身子再糟,若一心要活,未必没有生机。”
    阿宝听了,脸色都暗了下去:“照师傅说的这般,她不是死定了吗,遭遇了那些境遇,哪里还想活着,想来恨不能一死了之趁早解脱呢。”
    南楼月却摇头:“若她一心求死,也活不到今日了,有道是为母则刚,想来正是腹中胎儿让她撑到了今日。”
    阿宝越听越有些迷糊起来:“师傅的意思她能活?可她这样弱的身子,能生养孩子吗。”
    南楼月未说话,心里却知,虽有生机,到底还要看命数,毕竟生子与妇人而言,如过鬼门关,便那些康健的妇人都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命,更何况她这般虚弱,只是此时担心这些为时过早,毕竟先得顾眼前。
    南楼月心中清楚,皎娘既能跟着自己到这会儿,便是想着活的,而今日自己特意带她来城外,也是想让她自己选择,毕竟这些日子梁小侯爷的所作所为,整个燕州府的百姓都觉小侯爷是个难得的痴心人,便南楼月自己也未想到,梁惊鸿那样的身份地位,竟执意娶皎娘灵牌进门,要知道梁府可不是寻常门第,那是忠勇侯府,南楚最煊赫的世家大族,可见他的确是一片真心,若皎娘愿意,相认了入侯府倒也顺理成章,却刚在茶棚之中,自己暗暗忖度皎娘神色,眼见梁惊鸿抱着灵牌过去,并未有丝毫变化,只当没瞧见那迎亲的队伍,竟打定主意宁可跟着自己这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也不乐意去做侯府的夫人,可见再不愿回头,既如此,只当重活过一世罢,也省却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忧思。
    第171章 寒来暑往岁月经年
    春来暑往岁月经年, 转眼又一春,春和景明之时又逢南楚明君当政,贤臣辈出, 着实一番太平盛世, 京城更是繁华之都,故此,甭管是小门小户的老百姓, 还是高门大户的贵人们纷纷出城踏青,寻那风景独好的园子好生的逛上一日,也不辜负这大好春日。
    那些京里住惯了的也还罢了,总归轻车熟路, 哪里的园子景儿好便奔哪儿去,那些初来乍到的人家,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也有那心思活络的, 寻个道边的茶铺子坐了, 要碗茶问那小伙计扫听哪处园子的景致好, 那小伙计必会说, 这时节自是京西侯府前几年新盖的那处园子了, 不用再问缘由,小伙计便会滔滔不绝的说上一大篇子小侯爷对一位二嫁的妇人,痴情不悔的故事, 即便那妇人命丧, 也要执意娶灵牌进门,抱灵牌入京之后, 又在西郊盖了一处园子, 种了一园子梨花 。
    听到此处, 便外乡人也便知道了,如今正是梨花开的好时节,那一园子的梨花开起来,不用想也知美的紧,若有那未出阁的姑娘家随行,伙计还会神神秘秘的说一声,每年这时候,小侯爷都会在那园子里住上一个月,挤眉弄眼,一脸暧昧。
    莫怪这小伙计,实在是这位小侯爷名声在外,家世不用说了,忠勇侯府,整个南楚便是那市井小民,怕也没有不知道的,更遑论人家还是国戚,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爷,虽说五年前那档子事闹得大,应了他娶那平民女子的灵位入门,到底是个灵牌,人都死了五年了,这世上的男子,纵然再痴情,还能守着灵牌过一辈子不成,更何况,小侯爷可是侯府长房嫡孙,若不娶妻,侯府的香火岂非断绝了,故此,便小侯爷不想,侯府,宫里也断不会容他如此。
    京里的世家大族只家里有闺女儿未嫁的,谁不想攀这门亲,故此每逢这时候,西郊这边便越发热闹,随便往道上看一眼,都是高头大马,油壁香车,隔着车窗的纱幔,都是钗环鬓影的女眷,车马簇簇使奴唤婢的说是踏青出行,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可惜,那位小侯爷虽每年都会在这园子里住上一月,却从不出内宅半步,任外面春光再好也无济于事,不过近两年,侯府常有女眷前来赏花,作为男主人难免要应付一二了。
    尤其今年侯府老太君,赶上天和日暖,静极思动,兴致一来,领着一干女眷来园子里赏花,大约是想给孙子惊喜,事先并未知会,车马快到园子门了,大管事李顺儿方得了消息,忙着遣了小子去内宅报信儿,他自己忙着迎上老太君见了礼,让着老太君往内宅花厅里坐了。
    老太君坐下,四下打量一遭跟旁边的叶氏道:“都说这院子齐整,我瞧着倒也寻常。”
    叶氏忙道:“老太君说的是,这园子我瞧着都差不多,倒是外面那梨花开的比旁处里好。”嘴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不然,从一进外面的园子门,叶氏便暗暗叹息,除了那些梨花,这园子的一山一石,一树一景竟跟燕州城外的别院一般无二。
    要知道哪处别院五年前便已付之一炬,烧的连渣儿都不剩了,谁能想到,那小子竟在京里又盖了一处,一模一样的,刚迈进来的一瞬,叶便明白了为何外面种了许多梨花,那荦荦清绝皎若月,洁如雪的梨花,瓣瓣不正似那柔弱的皎娘吗,这小子是盖了一模一样的园子由不罢休,还要种那些梨花用来睹花思人,纵叶氏深知两人始末,却也未想到他会如此长情。
    以叶氏想,便再刻骨铭心丢舍不下,一两年也该淡了,如此已算得情深意重,毕竟人已没了,若女子许能守着过上一辈子,男人却怎么可能,更何况惊鸿这样的身份。
    不想自己竟是看差了,只从这园子便知纵然过了五年,他心里仍未放下,想也是,若放下了,老太君今儿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跑来这里,果真为了赏花,侯府里那偌大的花园子什么奇花异草没有,再不成,宫里可是有个琼花宫的,那宫里的梨花每一棵都有上百年了,开起来密密匝匝玉树琼花,美的不似凡尘,又哪里是这边的梨花可比。
    过了五年仍如此,当真是入了情魔,本来此次进京,叶氏还惦记着寻个机会跟惊鸿说明白,想着时过境迁,那晚的事又太过蹊跷,到底不能一直瞒着。
    可瞧这境况,若自己如实道来,当年那晚皎娘失踪的蹊跷事,又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来了,到时,莫说老太君,便是皇后娘娘哪儿怕也交代不过的,况,韩妈妈也说的清楚,当时中了迷药,听的模模糊糊,便她自己也不敢断定真假,再有,皎娘那个身子,本就不是个长寿的,又小产伤了身子,雪上加霜,便真是被人救走了,这些年过去也不知吉凶祸福,平白的又生事做甚?想到此,便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第172章 孽缘难消吗
    更何况, 老太君今儿可不是单为了逛园子来的,这样的园子在燕州府许算得体面,可要拿到京里就排不上号了, 达官贵人多如牛毛, 随便哪一家的园子拿出来都不是燕州那些能比的,所以这园子也只能算齐整些罢了,若非惊鸿在, 估摸着这样的园子,老太君的眼角都不会瞥一下,更别说还巴巴的跑过来赏花了。
    再有,若果真为了逛园子赏花, 何故带了这么些未出阁的姑娘,而这几位姑娘,家世相貌身段, 才情, 不论那一方面都是京里世族贵女中拔了尖儿的, 且都是精心装扮过, 朗朗春日间, 春兰秋菊环肥燕瘦,当真养眼的紧,老太君兴师动众的带了这么多贵女前来,哪里是赏花, 分明是来逼着孙子相亲的。
    当年惊鸿执意要娶皎娘灵牌入门可是闹了好大一场, 到底娘娘跟侯府拗不过应了,想过几年, 心思淡下去, 再择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娶妻生子便是, 哪知这一晃五年了,别说娶妻生子,便是先头屋里伺候的丫头也都一并遣了出去,身边一水的婆子小厮,竟是打定了主意,守着那灵牌过一辈子了,老太君怎能不急,这才有今日的逛园子赏花之行,而叶氏不巧正赶上,便只得跟着来了。
    来是来了,却知不能多事,尤其当年惊鸿跟皎娘之事发生再在燕州府,自己两口子到底脱不开干系,想着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几年来侯府这边对自己夫妻多有埋怨不说,玉家那边也没落下好儿,当真是两面不是人,如今好容易安生,还是莫再生波澜了,说到底,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叶氏知道那夜的蹊跷事,也觉得皎娘那样的身子状况,不大可能活到今日。
    枯坐了半日,眼瞅着茶已用了两盏下去,仍不见正主前来,老太君不免哼了一声,看向李顺儿:“你们家主子人呢,平日在府里总说忙不见他也便罢了,怎的今儿我这当祖母的亲自过来,难不成也请不动他过来照个面儿。”
    老太君这脸色语气可是十分不善了,李顺儿冷汗都下来了,心道这五年来,六爷每年都要来此住上一月,来了便把自己关在后面的院子里不出来了,茶饭都是让人送到院门口的,那院子从不让人进,洒扫收拾,都是六爷亲力亲为,更交代下不准打搅,可今儿老太君来了,六爷总不能也不见吧。
    正想着怎么应对,却听见外面婆子丫头们给六爷见礼的声音,不觉松了口气,六爷若是再不来,自己可拦不住老太君。
    到底是自己最疼的孙儿,便心里再多的气,一瞧见孙儿这张有些憔悴的脸,满心的气也都散了没了影儿,别管身份多尊贵,老人家疼孙子的心都一样,尤其她这孙子以往可是个什么性子,虽说霸道了些,却爱说爱笑,哪里想到一趟燕州府,再回来便换了个人,明明不过才二十五,却跟那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般,暮气沉沉,旁的女子再不瞧上一眼,终日守着那个灵牌,莫不是那个叫皎娘的女子死了,把他的魂儿也一并带走了。
    思及此,老太君既心疼又心焦,却又瞥见他一身素衣白袍,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一身素衣竟是穿了五年之久,便是年节也不见他换个鲜艳些的,当真是冤孽。
    见他如此,老太君倒舍不得训他了,微微叹了口气道:“昨儿进宫给娘娘问安,听娘娘提起及说北国使者已到冀州,不出半月便会进京。”点了一句便不再往下说了,到底国家大事不是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能够参言的,只让他知道这消息便是了。
    接着,话音一转指了指叶氏道:“我这祖母来了,你不待见也罢了,今儿却有远客,你可是怠慢了。”
    叶氏忙道:“瞧老太君说的,我这一年都不知来多少回,侯府的门槛都要给我踏烂了,哪里还能算客,况这园子里的花开的又好,我刚还琢磨着,若是惊鸿不来,便去外头好好赏赏那些花儿,也不枉我跟着老太君来这一趟,不想他这就来了,倒不好去了。”语气甚是遗憾,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也松快了不少。
    老太君道:“到底还是你这张嘴巧,会说话,既如此,也别让你白来一趟。”说着站起身往外面去了,心里也知,这园子孙子看的极重,不想外人在此,若不是自己这个亲祖母硬闯进来,旁人断然进不来,况在这后宅之中,沉闷闷,待的人不舒服,外面花树下走一走,那树上的梨花正好,兴许孙子的心情也能好转,心情一好许就能瞧上几眼自己身后这些美人,说不准就有对上眼的,果真如此,也便不用愁了。
    只可惜,老太君不知这梨花本就是梁惊鸿为了睹花思人亲手栽的,开的越好越会想起那如梨花一般的女子,这般日日想夜夜思的,已成执念,即便过了五年,不仅未消去分毫,反而更是入心入肺,刻进骨髓,哪里还有心思瞧旁的美人,若轻易便会忘却,哪会成为冤孽。
    只不过缘走缘来,因果循环,人生际遇有时候又难说是祸是福,俗话说缘分天定,若果真有缘哪怕是孽缘,又有谁说的准此生再不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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