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似乎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宽解的话,转而道:“我是个想庇护自己女儿的母亲,这件事你已然替我做成,我也定会将你娘亲的尸骨安葬好。”
    “多谢夫人。”秦安点点头。说来也怪,娘亲虽带她生活在秦珙的西北老家,可她本人却是生自江南,也不知为何会远去西北成为秦珙的妾室。自己年幼时问起,母亲却都不愿意说,只能看出她对家乡的怀念。能让她的遗骨落叶归根,是秦安的一桩心事。
    又一阵冷风吹来,秦安突然皱眉,认真的看向傅氏。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傅氏被盯出几分心虚,“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夫人今日对我,似乎格外有耐心?”
    面容瞬间一僵,傅氏不由自主想起昨日丈夫的言行。她原以为,自己对秦安的处置或多或少会引起他的怒气,一向都是隐瞒小心。可昨日秦珙突然到她身边,竟夸她做的不错。脊背再次窜上寒意,傅氏欲盖弥彰的转身离去。“笑话,你算是什么东西。”
    裙角翻飞,迅速带着丫鬟离开,竟有几分逃离的意味。只留下秦安一人,她不得不蹙眉转身,把困惑积压在心中。
    没走几步,青荷急忙跟了上来,小心问道:“小姐,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冲她温和一笑,秦安回道。
    这才放下心来,青荷小脸一皱,又低声抱怨,“可你今日,怎么求丞相大人了?小姐不是最讨厌他吗?”
    双目微滞,秦安垂头不语。
    气呼呼的撇嘴,青荷忍不住嘀咕,“小姐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殿下。虽说不得已嫁给他了,可小姐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吧?”
    已经快回了偏厅,秦安突然柔和一笑,目露怀念。“青荷,你不懂的。”他曾是自己可念不可及的天边月,自己看到过他最好的样子,就舍不得他因为现在的困境被人贬低羞辱。
    正想说自己有什么不懂,青荷撇着嘴抬头,却看见另一个人款步走来,忙晃了晃秦安的胳膊,“小姐你看,那不是嫡小姐吗?”
    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女子身着鹅黄百蝶穿花褶裙,像只鲜嫩的蝴蝶翩跹而至,脸上是纯真无邪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秦安不受控制的抿唇,牵着青荷小心上前,立在门口。幸亏拂笠进去陪伴魏知壑,倒方便了她们二人偷听。
    第7章 、遇刺
    一把推开门,秦茹娇笑着开口,脆生生叫道:“黎丘哥哥!”
    黎丘是魏知壑的小字,如今鲜少有人会这样称呼他了。数十年的习惯,使得魏知壑迅速摆出一张温和的笑颜,轻声回道:“小茹,许久不见。”
    身上挂着上好的缂丝香囊,秦茹抚着璎珞走过来,“是好久了,黎丘哥哥,你如今过得可还好?”
    方才傅氏都走了,下人们却才将备好的饭食呈上来,魏知壑举箸,拣了一些她喜欢吃的放入她碗中,含笑反问:“你呢?”
    “我过的才无趣,母亲这几日只管拘着我念书做女红,也没有什么人能像你一样给我带些新奇的东西。”秦茹立马嘟着嘴抱怨,端的是无忧无虑的春闺女儿。
    与秦安那波澜无惊的样子,倒是全然不一样。也不知为何想到了她,魏知壑的手往袖中一摸,触到那股金钗,思虑几变。片刻后,魏知壑越发温柔的冲她笑笑,“小茹喜欢我之前陪你玩的日子?”
    “当然喜欢了!”兴奋的搓搓手,秦茹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或许不太合适,又收敛些许,带着小心说道,“所以黎丘哥哥定要好好的,小茹等着你没事了再来带我玩。皇上是最疼黎丘哥哥的,过段时间,你一定会恢复太子之位。”
    魏知壑笑笑,对她的宽慰不置可否,却进一步哄诱道:“既然如此,小茹你等我过段时间来履约娶你可好?我会待你比之前更好,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满足你,也不会拘束你做你不愿的事情。”
    “可是,母亲派来的丫鬟不是说,黎丘哥哥是来退婚的,还让我把这股金钗还给你吗?”秦茹诧异的问道,从怀中拿出同样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的正是另一股金钗。
    魏知壑却一把将木盒合上,凑近秦茹,按捺着戾气笑道:“不用顾忌你的母亲,只看你的想法。若是你以后还愿意嫁于我,只管偷偷将这股金钗留下,我自会做好一切。”
    纵然魏知壑刻意伪装着,秦茹却还是被他现下流露出的一丝狷狂的气息吓到,往后缩了缩身子,半晌才怯怯问道:“婚姻之事,本就需要父母同意,怎能不顾及母亲的想法?况且……”
    她语气委婉,拒绝之意却不容忽视,现在欲言又止,魏知壑不免皱眉问:“况且什么?”
    “况且姐姐昨日才嫁给你,我怎么能同姐姐争夺你。”
    “哐。”
    随着秦茹的话语,门口突然响起一道细微的声音,就像是有人不小心碰了碰门。原本这道声音是极小的,奈何魏知壑耳力不错,凝眉想了想,他突然无声一笑,制止了欲要上前查看的拂笠。
    看见了魏知壑这阴测测的笑意,拂笠略微一猜,也明白了门口偷听的是谁。恭敬站在魏知壑的身后,他却在心底低叹一口气,到底为门口之人怜惜。
    “小茹说的,是你庶姐秦安?”魏知壑声音大了些许,摆弄着他手边的茶盏。
    秦茹不解他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兴奋,就像是猎手即将捕到猎物一般,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何异常,只好点头回道:“是,我虽然与姐姐交往不多,但我觉得她也是很好的人。”
    “可她对我来说,远不及小茹的万分之一。”耳朵竖起,魏知壑分神留意门外的反应,“她身份低贱,又自荐枕席,如此女子,我绝对不会动心。所以你更不用在意她,只要你愿意,就只管收好这股金钗。”
    咬了咬唇,秦茹猛然挣开他站了起来,“黎丘哥哥怎能说这种话?金钗还于你,我不要了。”
    说罢,她便直接拉开门要走。却没想到险些与门外的人撞到,稳住身形一看,慌忙开口:“姐姐?”
    心虚得眼睫乱眨,秦安冲她点头笑笑,随后担忧的看向屋内。
    明了现在不是自己该留下的时候,秦茹无声退下,飞快离去。
    “都听到了?”掷开手边的杯盏,魏知壑似笑非笑,与片刻之前的语气截然不同。
    心口一颤,秦安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他刚才的话恐怕也有几分是故意说给自己的。脸刷的一下变白,扶着门框,险些站不住。
    青荷面露不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拂笠眼疾手快的带走。
    门扇一关,又剩下了他们两人。
    紧闭的门户阻隔阳光照进来,魏知壑身体后靠,面容全隐在阴影中,只能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小茹开朗活泼,玉雪可爱,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心。你连她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头慢慢低了下来,秦安苦笑,这些她心知肚明。自从到了京城,无数人告知过她这一点。她从原本的傲气不屑,到如今的欣然接受,恍惚之际还会怀疑,曾经在西北乡村里骄傲如小孔雀的少女,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我都这样说了,你还是坚持要赖在我身边?”终于在她脸上看出了些许落寞神色,魏知壑绷紧脊背,嘴角噙着笑,心口却又积聚些许不悦。
    良久后,秦安都觉得自己适应了暗淡的光线,甚至隐约能远远看清他的表情。她开口时,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殿下说的没错,你与她是自幼定的婚约,嫡妹又身世尊贵、惹人喜爱,你们确实是最配的。”
    “啪!”
    一只玉碗被他面无表情的砸碎。
    秦安顿了顿,闭口不言。她颇有些头疼,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目光却依然柔善。
    烦躁的站起身,魏知壑踩着碎瓷走到她面前,看清楚了她脂粉下青紫的掐痕,才满意一笑。“好,你们都是悲天悯人,善解人意的大好人。秦安,记住了,是你要留在我身边的,不要后悔。”
    “殿下曾经也是最好不过的人。”秦安却不管不顾的拉住他,试图温暖他寒凉的双手,“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直到走出目前的困境。到时候殿下若是还不喜欢我,我可以走的。”
    “陪我?”一把挥开她的手,魏知壑嗤笑着拉开门,懒得再看她。不过今日帮助他进了丞相府,还真的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离开丞相府的时候,再也没有下人敢随意妨碍他们,都在看见后远远避开。
    秦安依旧隔着两三步的距离跟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温柔怀念。就连青荷,也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走过长街,朝着偏僻的城郊处而去,秦安才勉强打起精神,好奇的四下看。周围都是为自己生计而奔波的普通人,行色匆匆,讨价还价。目光不经意瞥到几个垒起来的木筐后,秦安突然看到一簇寒光。
    “殿下小心!”
    快步跑过去,秦安一把将魏知壑推开。下一瞬,一支冷箭便射了过来,没入身后的矮墙,吓得百姓们四下逃窜。
    魏知壑拧眉,一把先将气喘不已的秦安拉在身后,拂笠也反应迅速的将吓傻的青荷推入桌案下藏好。
    行人四散,四五个蒙面人却走了出来,人人手握尖刀,对准了他们。
    “这么着急就要我性命?”紧绷着身体,魏知壑冷声调侃,“我刚从丞相府出来,秦珙不至于这么蠢,那就是我的好皇兄?”
    蒙面人们四下看看,步伐有些停顿。
    就在此时,拂笠飞身而起,利落的踹倒最近的一个,反手夺下他的刀,又一脚踢向他的后脑。不过转瞬,那人便倒底不起,浑身抽搐。
    蒙面人们一惊,随后不敢大意,举刀一拥而上。拂笠纵然身手好,可一人抵挡住他们全部人的进攻,倒也有些乏力。
    从袖中滑出那一把锥刀,魏知壑眯眼仔细盯着,试图看清刺客的身法。另一只手却一直下意识紧握着秦安,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半步。
    秦安紧张至极,一直盯着方才射冷箭的木筐后面,心脏都差点要跳出来。日头正高,又是一点寒光闪烁,惊恐的瞪大眼睛,秦安正要出声提醒。
    可不知为何,魏知壑突然拽动她的手腕。动作快到看不清楚,等秦安回过神来,就是魏知壑站在了她方才的位置上,而一支箭正中他的左肩。
    “殿下!”拂笠尖声一喊,蛮力撞开两人,快速而来。那些蒙面人见状,却并不补刀,反而迅速退去。
    空旷的街道上,除了魏知壑身下的一滩血迹,不见半分刺杀的痕迹。秦安颤着手,不敢触碰到他,嘴唇抖动不停。
    勉励维持着站姿,魏知壑瞥到了她手腕上又被自己捏出的红痕,还有力气阴阳怪气。“也不知你我的相遇,是谁更倒霉些。”
    “都是我不好。”秦安带着哭腔开口,一旁躲着的青荷也慌忙跑过来。
    搀扶住魏知壑,拂笠皱眉道:“殿下受伤,我们还是快回去的好。”
    秦安赶忙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锥刀,一行人匆匆而去。
    简朴的房屋中,屏风隔开,秦安焦急的踱步等候。拂笠正在里面为魏知壑查看伤势,一盏茶后走出来,双手满是血渍。
    看到了他手上的鲜血,秦安只觉心如刀绞般,着急开口问道:“殿下如何了?”
    “虽未伤及要害,但没有伤药,恐怕殿下也会受一番罪。更怕的是,会不会因为伤口引发别的病。”拂笠也是一脸焦急。
    咬牙握拳,秦安看向屏风,只能望见一个靠坐着的影子。“我去找大夫!”
    “小姐,我也去。”秦安说完就径直转身,青荷唯恐她出意外,忙快步跟上。
    待她们都走了,拂笠才面色平稳的洗干净手上的血污。回到屏风后面,只见魏知壑已被包扎好伤口,闭目养神。端着一杯温水递给他,拂笠低声道:“幸亏殿下凭着巧劲避开,伤口不深。只是不知,殿下为秦小姐挡箭,为何又要同她夸大伤势?”
    第8章 、求药
    “为她挡箭?”魏知壑挑眉,像是听到一个莫大的笑话,“她算什么,值得我为她挡箭?只是眼下,我需要受一受伤。今日那帮人的目的,你看出来了吗?”
    拂笠低眉,心中暗骂自己一声乱想,才回道:“今日刺杀的几人,身法混乱,应当只是出身草莽。见殿下受伤后,也不下死手。今日这一场行动,似乎更是为了查探殿下身边的护卫。”
    “算是没被那两个女人带的蠢笨。”魏知壑轻哧,“皇兄想要试探我身边有没有别的势力,那我只好借他之手,看看父皇对我这个废太子的态度了。”
    所以才故意要让秦安知晓,甚至暗示她出去找大夫。只有她闹出动静,才能让皇上知道魏知壑遇到刺杀,伤势严重。拂笠想通一切,默立不言。
    斜睨他一眼,魏知壑冷声道:“怎么,替她们鸣不平?”
    “拂笠不敢,只有殿下的利益筹谋才是最重要的。”拂笠立马低着头回道。
    喜怒不明的笑了笑,魏知壑从怀中拿出两股金钗,合在一起后小心摩挲。“母妃离去,已经快七年了吧。她留给我的,竟然只有这么一支钗子。”
    拂笠小心觑着他的面色,见他算得上平静,才暗地松一口气。珍妃娘娘,是殿下不可提及的逆鳞,往日想起她的时候,哪次不是大发雷霆。全天下人都以为,魏知壑凭借珍妃的荣宠获得太子之位,二人定然是母慈子孝。
    只有伴随魏知壑长大的拂笠才知道,珍妃都是怎样对待殿下的,他第一次见到殿下,就是殿下被珍妃烫伤后送去太医院。眨了眨眼,拂笠收拢四散的思绪,不敢多想。
    “先收起来吧。”仔细描摹过金簪上的每一道纹路,魏知壑抬手交给拂笠,“这桩婚事是母妃为我定的,绝不能轻易作废。现下姑且先收下,日后,定要找机会使秦茹入府。”
    双手衬着干净的袖口接过来,拂笠轻诺一声,见魏知壑目露疲惫之色,便知不再需要自己服侍,缓缓退下。
    仰面躺了下来,魏知壑抬起自己的手腕,来回翻转几下。眉宇增添几分郁气,他用手指盖住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渐渐睡去。
    日头渐沉,秦安已经在三四家医馆中碰了壁。一整日的奔波,加上几乎滴水未进,使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下台阶时,险些一脚踩空,发间雕花珍珠流苏发簪坠地,砸得清脆作响。
    “小姐。”伸手拉住她摇晃的身子,青荷担忧的劝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明日再出来找吧。”
    撑着青荷,秦安困顿得双眼通红,执拗道:“殿下还在等大夫,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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