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时的封后大典,无比端肃的事,皇后却没了身影。何其荒唐的一件事!意识到这件事的朝臣们,连礼仪都顾不得,侧身纷纷议论起来。对这个不知轻重,任性无德的女子谴责过后,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另一点。
    以新帝的手腕,这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女子,下场会是无比凄惨吧。
    可魏知壑依旧望着远方,缩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连眼睛都不敢眨动一下。
    站在一个不甚起眼的地方,魏知易轻咳了两下,仰头冷眼看着这个孤立的帝王。眼底深处的笑快要藏不住,只觉无比的舒爽畅快。他自得的摸着袖角,愉悦的眯起眼睛,欣赏着魏知壑的每一个表情。
    拂笠终于去而复返,苍白的面容上,眼睛里满是慌乱。一时间管不得虚礼,他快步到了魏知壑身边,伏低身子却说不出话。
    “怎么了?”魏知壑眼睛木然转动,看到他的瞬间用力捏住他的肩膀,厉声逼问,“她是不是突然生病了?”
    他神情愤怒,可眼中的那一丝慌乱却清清楚楚,拂笠费力吞咽一下唾沫。“陛下,出事了。”
    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迟缓了,魏知壑看着拂笠的嘴动了,声音却是绕了个圈才闷闷传了进来。双眼干涩至极,他低着头轻轻眨了一下,错手推开拂笠,魏知壑转身飞速向朝凤宫的方向奔去。
    “陛下!”高林错愕的看着他的背影喊道,现在典礼未成,怎么能这样随意离开。
    可魏知壑却连头都没回,冕旒晃动着割裂他的视线,他竟直接取下头上的冕旒冠。玉石碰撞,破碎的玉珠滚落一地,映照出一片残碎的浮光。
    所有的声音与人影都被魏知壑隔离在外,他大步朝着朝凤宫跑去,逐渐看见了停留在门口的仪仗。
    是他曾经对她开玩笑,暗自承诺过的所有尊荣。
    宫人们吓的跌跪在地上,谁能想到,面前这个头发凌乱的人是新的天子。
    仰头看着面前的宫门,魏知壑乍然停下了脚步。他紧盯着面前的门槛,却突然觉得迈不动步子。茫然的伸手整理一下头发与衣领,魏知壑终于走了进去,“秦安!”
    满宫跪着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够应答。
    “秦安,你今日闯了大祸,朕要治你的罪。朕要将你下狱,朕会把你所有在乎的人关押起来,在你面前杀了他们。”口中是习惯性的威胁,魏知壑踉跄着走过朝凤宫的每一个地方,一个慌乱的宫女不小心撞到了他。
    本就不稳的步伐,猛地趔趄一下,魏知壑用手撑住一旁的窗棂,手掌却被锋利的边缘划破,鲜血蜿蜒滴落。
    小宫女吓傻了,瘫软倒地,本以为死期已至的她僵着脖子,却不经意见看到了魏知壑的脸。
    不安、无措,一切与他不相及的神情此刻都毫不掩饰的出现。
    魏知壑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急切的看过了这一片,依旧没有秦安的身影。“秦安,我依旧可以宽恕你,只要你现在出来,我什么都不计较!”
    “秦安!”
    再恢弘的宫殿,却原来也不过是方寸之地。魏知壑找遍了每一寸地方,也只是怒喝一声。佳人的身影,就像是青烟般消散无踪。细细密密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出来,扯痛着他的心脏。
    魏知壑无力的跌坐在地,依旧不断找寻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皇后礼服之上。金线熠熠生辉,南珠灿若星辰,华美的礼服安静的挂在衣架上。
    明明昨日她答应过,愿意成为他的皇后。她还主动亲吻过自己,他还给她梳发。目光转动,都是昨日情谊恩爱的画面。魏知壑猛地捂住心口,一滴泪砸在了指尖,他却毫无察觉。
    “陛下,娘娘应该早就走了。”拂笠追上了他,在宫女们嘤嘤的啜泣声中,壮着胆子低声说道。
    瞬间狠戾暴起,魏知壑竟直接掐住了拂笠的脖子,明明双眼那么悲痛,声音却无比阴狠。“不可能!她只是和我发脾气躲起来了,她说过不会离开我!”
    瞬间便呼吸不得,拂笠强忍住挣扎的动作,脸色憋的青紫。
    在拂笠都快要晕过去的最后一瞬,魏知壑突然收回手,喉咙滑动。他极轻的笑了一声,撑着身体站起来道:“找,封锁宫门与京城。”
    捂着自己的脖子,拂笠立马快速退下。
    魏知壑却目光一转,瞥到了缩在床边的红伊。心中灵光闪过,他猛地上前,用刀顶住红伊的脖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般开口:“说,她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登基立后的仪式都参考了百度,立后诏书参考了康熙册封赫舍里皇后和孝昭仁皇后的诏书。
    第44章 、烛火
    红伊颤抖个不停, 她心中清楚,自己今日乃是大难临头。可一闭上眼,秦小姐离去之前的笑容就会浮现在她面前, 她并不后悔。
    冷漠的看着她, 魏知壑的耐心逐渐耗尽,正要挥刀之际,却发现她怀中抱着什么东西。眉头一皱,魏知壑的刀锋转了弯, 轻易便将她怀中之物挑了出来。
    定睛一看,魏知壑身躯猛然僵住,手中的刀被他丢下。那是一幅画, 急切的将它捡起来, 魏知壑顾不上什么君王威仪,坐在地上慢慢展开那幅画卷。
    是他前几日, 亲手为秦安作的画, 画中人的睡颜依旧祥和安宁。可是在他戏谑随意提下的美人熟睡图几个字的旁边, 又多了一行小字。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低喃着念完,魏知壑突然笑了起来, 在一众宫女畏惧的低泣声中, 他的笑声都显得瘆人起来。
    红伊也怔忪的看向那幅画, 秦小姐离去之前, 面无表情的将这幅画塞进了她手中。原来秦小姐即便怨怪自己, 也没想要牵连到自己的性命。悲恸大起, 红伊伏在桌边, 泪流满面。
    逐渐停止了笑, 魏知壑摇晃着站起来, 手指在眼尾处轻轻一揩。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红伊,抱着画轴的手却越攥越紧,“她离开前,说过什么?”
    “小姐只是质问奴婢,倘若那日能够将青荷及时就医,是不是青荷姑娘就不会死。”泪眼朦胧的盯着自己的手,红伊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无畏的勇气。她猛地伏在魏知壑脚边,提高了声音,“小姐还说,她以后会不会步青荷的后尘。”
    “陛下,小姐离开的时候,是红伊自从来到她身边就从未见过的快乐!奴婢愿意承担一切责罚,但求陛下,放过小姐吧。”
    漆墨般的眸子静静盯着她,酝酿着平静的杀意。放过她?在最开始的时候,她难道不也是高兴快乐的吗?魏知壑在心中冷冷反问,得到的答案却越发茫然。
    “末将金熠,前来请罪。”
    身后突然传来金熠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冷着脸转身,魏知壑盯着现在身着常服的她,突然发起笑来,“你,你也是帮她逃走的人。”
    本就心知这件事瞒不过他,金熠神色平静,双手举起自己的佩刀。
    刷的一声抽出刀,魏知壑径直抵住她的心口,“背叛主上的将领,比旁人的罪责更重!金熠,你真当朕不敢杀你吗?”
    “身为臣子,末将从未背叛过陛下。”越过刀剑的寒光,金熠与他对视,“今日见到娘娘的瞬间,末将有想过将她带回来,可她说服我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现在不做伪装,金熠轻易就能看出他眼底的不知所措,她忍着无奈的叹气,轻声说道:“末将以女子之身统领大军,铁血沙场数年,世上不解我的人有千万。却不想,只有几面之缘的秦安姑娘被我引为知己。”
    魏知壑紧蹙着眉头,眼中不悦之色更重,却没有打断她的话语。
    “陛下身份尊贵,或许您也有过自己的难处,但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你总是习惯了让别人臣服。”回忆着几次遇见秦安时她的样子,金熠声音轻缓,“对秦安姑娘好还是不好,如何对她好,都是陛下您自己说了算。”
    顿了顿,金熠虽不至于畏惧,但到底也为将要说的话忐忑。“陛下如今已是天子,您可以用权势坐拥天下美人。可唯有秦安,您逼迫不得她。”
    “放肆!”怒气终于积攒,魏知壑翻手挥刀,生生斩断了金熠的发冠。“倘若敢再口出狂言,斩断的就是你的脑袋。”
    冷冷环顾了一圈朝凤宫,魏知壑瞪向跪在一旁的红伊,“将这里都收拾好,想要在座的所有人活命的话,你就管好他们的嘴。”又看向披散着头发的金熠,他又道:“金将军,还是早些启程回西南去吧。”
    单手一直妥帖抱着画卷,魏知壑一路撑着墙壁,慢慢离开这里。
    “末将遵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金熠却唏嘘叹气。
    冬日的天空阴沉沉的,似是积攒着雪,却迟迟落不下来。唯有一阵又一阵的风,凛冽寒凉,能刺进人的心里去。
    拂笠正在满宫找着魏知壑,可朝凤宫早没了他的身影,武英殿与祭坛也不见他。又遣走了一批寻人的小太监,拂笠突然停住了匆匆的脚步,还有一个地方,一般人不敢去寻找。
    犹豫片刻后,拂笠还是打定了主意,转身朝着昭兰殿的方向走去。方一到了附近,见一众服侍的下人们都不在,他便知道是来对地方了。深吸一口气,拂笠尽量放轻脚步,在殿中无声的寻找起来。
    没有龙涎香的味道,这里只有一股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
    只是天色已暗,这里却没有点灯,寻找起来自然更为费劲。拂笠睁大了眼睛,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在香炉旁边看到了一团黑影。
    “陛下?”轻唤了一声,拂笠慢慢靠近,才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正蜷缩在香炉旁边。因着他突然的声音,才转身看过来。
    心中到底不忍,拂笠低声道:“陛下,去找的人都安排妥当了。”
    魏知壑低着头,手指想要拂过画卷上秦安的脸,眼眸一转,却发现自己手上凝固的血迹,猛地缩回手来,他急切的检查画卷,见并没有被污到,才松下心。
    “陛下受伤了?”拂笠却才看清楚他的掌心,伤口都已结痂。
    “她之前,总是想擦干净我身上的血迹。”魏知壑声音嘶哑,说完一句后,愣愣盯向拂笠。再开口时,扯动着肺腑都痛,他的目光却执拗的紧,像是在透过拂笠追问另一个人。
    “她不是与我说好了,会陪着我吗?”
    难过的皱着眉,拂笠却想起了另一个人。青荷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要他保护秦安一生安稳顺遂。陛下已经登基,原本不是该一切都好起来的吗?
    魏知壑靠着香炉,再次看向她留下的那两句诗。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字也变得规整,勉强能赞的上一句好看了。“我知道金熠说的没错,可明明她也答应我了,往后她会教着我慢慢改变。”
    恍惚间,魏知壑突然想起了曾经在这里与崇惠帝的争吵。彼时的他心中有着莫大的底气,全然都是秦安。却不想走到今日,才知道那个让自己痛恨的人说的没错。“拂笠,我都做了什么,才逼着她离开的?”
    “陛下……”这又能从何说起呢,拂笠咬牙,坦言心中所想,“您还记得,我们曾与秦安小姐回丞相府的时候吗?从她对亲生父亲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秦小姐骨子里是果断的。既然如此,您何不如她所愿?”
    冷冽的目光瞬间缠住拂笠,魏知壑嘲讽笑笑,“连你也要我放了她,可凭什么?传令下去,皇后秦安突染风寒,居于朝凤宫中修养,所有人不得打扰。”
    这是依旧要坐实她皇后的身份,拂笠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还有,派出去的人一定要尽快找到她。”话语一停,魏知壑捏紧了卷轴,抿了抿唇。直到拂笠眼中都浮现出疑问的时候,才沉沉开口,“寻找到她身影之后,不必急着关押住她,更不准向她动手,只尽快来回朕。”
    拂笠弯腰应下,“是。”
    重新陷入了孤身的黑暗中,魏知壑良久之后,才亲自点上了一点烛光。烛火轻轻晃动,魏知壑贪婪的看着这团融光许久,直到眼睛酸困才作罢。按了按心口,他突然吹灭蜡烛,转身出了昭兰殿。
    ——
    “秦小姐可换好衣服了?”拾书站在草屋前,焦急的问道。她离开的消息,宫里肯定很快就能知晓,必须尽快出京城才好。可也不知为何,秦安突然要求换一件衣服,说她穿的太单薄了。无奈之下,拾书只好将她带到了魏知易的别院。
    语毕等了等,可不见里面的人回答,拾书正要直接推门进去。
    “吱呀。”
    门倒先从里面打开了,秦安穿了一件用兔毛滚了边的袄裙,手中还抱着一个暖炉。冲拾书歉意的笑了笑,秦安道:“换是换好了,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离开京城的最好时机。”
    拾书纳闷,问:“为何?”
    “魏知壑知道我离开,最先加强的肯定是城门口的盘查,我定然躲不过去的。所谓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在京城中躲几日,他一定不会想到。只要过了这阵风头,我再出城,肯定容易得多。”
    她嗓音轻柔,目光还分外真诚,拾书顺着想想,刚要回答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
    “此言有理。”
    闻声转头,拾书眼底闪过一些笑意,欠腰道:“殿下。”
    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魏知易看向秦安温柔笑笑,“我这处别院是用下人的名义买的,没有人知晓,你大可放心的住着。安安,我很高兴,你还愿意向我求助。”
    半垂着头,秦安眼神寒凉,半晌之后才笑着看向他道:“我与魏知壑的过往恩怨,都与你无关的。不是平清你说过的吗,我与你是相识于彼此不知道真实身份的时候,理应是友人。”
    “说得正是!”魏知易笑意更深,上前半步靠她近些,“我今日还遇见了你的父亲,与他闲聊了几句。你且放心在这里住着,我也会时常来看你。”
    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秦安轻笑,“那我却之不恭。说起来第一次到这个别院的时候,我就觉得此处清幽,那个时候我在你这里换了一身衣服,还差点让他误会。”说完面色一僵,秦安就像是懊悔般的抿了抿嘴。
    魏知易却眉梢一挑,冲拾书使了个眼色。
    “我今日实在是身心俱疲,想先去休息了。”虚弱的冲魏知易笑笑,秦安重新合上门回去。
    长廊下就剩下魏知易与拾书,他勾唇玩弄腰间的佩玉,“我倒是差点忘了,秦安可还有一件衣裙在我这里。你洗洗收拾好,本王该送新帝一份礼物。我还有事,你留在这里看着她,一定不准让她出城。”
    不及拾书开口说些什么,他就又转身匆匆离去。可她却觉得有些奇怪,敲门进去,只见秦安正坐在火炉边,拾书狐疑的盯着她,试探着问:“你是故意提起那件衣裙的?”
    作者有话说: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出自白居易的《南浦别》,本意其实是友人惜别。但我还是选了这一句用在这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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