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孙鸿知,正端坐于书房之中,这别苑虽然是他的外室所在地,却依旧装饰得富丽堂皇,他平时偶尔来这里小住,或私下见客。
    此刻,孙鸿知面前摆着一副别致的茶具,他端起茶杯,徐徐开口:“房兄,这可是今年的新茶,不品一品?”
    东阁大学士房书祝,坐在他下风,闻言也端起了茶杯,心不在焉地轻抿一口。
    喝完了车,房书祝道:“这江南新晋的春茶,除了宫里,只怕唯有孙兄这儿能喝到了。”
    房书祝这话,让孙鸿知很是受用,他继续道:“若房兄喜欢,等会儿回去时,我让下人备上一些,给你带上。”
    房书祝忙道客气,他看着孙鸿知,道:“孙兄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满面啊!婚宴筹备得如何了?”
    孙鸿知笑着摆摆手,道:“后院之事,都托于内人去办了,还算顺遂。也是托了房兄的福,若晓梅能一举得男,我定有重谢!”
    房书祝面色有几分古怪,但转瞬即逝,忙道:“那便预祝孙兄,心愿得偿了!”
    房书祝见孙鸿知心情不错,便试探性问道:“对了,孙兄可知,那王博的外甥女入了东厂?”
    孙鸿知放下茶盏,语气不屑:“那又如何?王博出事之后,学士府的人四处奔走,但没人敢帮他们……想来是病急乱投医,去找陆渊庇佑了。”
    房书祝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是庇佑,那也就罢了,但孙兄就不担心陆渊想借王博,打压我们么?那平阳知府张榆林,虽然品阶不高,但他的妹妹是新进宫的贵人,如今正得盛宠,若他将这案子死磕到底,宫里那位也不会袖手旁观。王博虽然答应了我们会俯首认罪,但这案子迟迟没有过完诏狱,送去三司会审……一定是陆渊想借此机会,从王博嘴里撬出什么,所以才卡着不让案子往下走。”
    “陆渊卡着也没用。”孙鸿知眸色加深,道:“你不了解王博,他的把柄在我手里,那可是比他的命,更重要的事……足以让他为我们扛下这一切。”
    孙鸿知说罢,房书祝试探地问道:“到底是什么把柄,能让孙兄如此胸有成竹?”
    孙鸿知眸光微顿,偏头看他,笑道:“此事,就不劳房兄忧心了,我自有安排。”
    房书祝见孙鸿知不愿说,却也不好追问,只得悻悻坐直了身子,道:“既然孙兄心中有数,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房书祝便起身告辞。
    房书祝走到门口之时,忽然见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孙鸿知的外室——叶晓梅正端着汤羹,走向书房。
    她见到房书祝,微微一愣,眼神中多了几分忐忑,屈膝行礼:“见过房大学士。”
    房书祝打量了叶晓梅一眼,她生得清丽可人,容姿娇美,这怯怯的模样,我见犹怜。
    房书祝的目光,最终落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道:“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伺候孙大人……旁的事,别痴心妄想。”
    叶晓梅唇角微抿,低头应是。
    房书祝说罢,拂袖而去。
    叶晓梅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有一抹恨意。
    房书祝大步走出孙宅,门口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房书祝一踏上马车,便立即被人拉住了袖子。
    “父亲!您见到晓梅了吗?”
    房书祝见自己的儿子房温玉,这时候还想着叶晓梅,不禁大怒:“为父说了你多少次,不可再惦记那贱人,你怎么就记不住!?”
    房温玉松了手,道:“父亲,我不是顾及晓梅,而是她腹中的孩子……”
    “住口!”
    房书祝连忙撩起车帘,环顾周边,见到四下无人,这才重新将车帘放下。
    房书祝强忍住心中的不悦,语重心长道:“温玉,世间事总阴差阳错,不可能事事如意,有失必有得……”
    房温玉却有些不服,道:“父亲,若不是您趁我不在家,将晓梅送给了孙鸿知,我又怎么会追到此处!?晓梅她怀的八成是我的骨肉!孙鸿知那个老匹夫,这么多年一无所出,我怎能让自己儿子唤他做爹!”
    “你疯了!”房书祝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事已至此,你可知道,三日之后,孙鸿知就要迎娶叶晓梅入府了!若这时候去要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房书祝盯着房温玉,一字一句道:“孙鸿知一贯心狠手辣,若因此事与我们撕破脸,定然会把我们也牵扯到平阳县的案子里去!”
    房温玉听了,气得推开了房书祝,道:“这还不是父亲一手造成的?您要与虎谋皮,我不管,但你怎能用我的人去填那老匹夫的胃口!”
    提起此事,房书祝心中,也确实有几分愧疚。
    房温玉一向游戏花丛,这叶晓梅也是他好不容易抢入府中的。
    但因叶晓梅性情温婉,又貌美动人,房温玉竟日日流连在她房中,还要娶她做小妾。
    这满京城里,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正室还没娶,便先纳妾的?
    两人几经争执未果,而恰逢孙鸿知来学士府议事,见到叶晓梅,一眼便惊为天人。
    房书祝便顺水推舟,说叶晓梅是府上的侍女,将她送给了孙鸿知,想以此打消自己儿子的念头。
    谁知房温玉回来之后,竟大发雷霆,非要去孙宅要人。
    而房书祝却将平阳知府上京告状一事告诉了他,此事直指房家和孙家而来,如今只有孙鸿知能想法子化解,这才按住了房温玉。
    但叶晓梅入孙宅不久,便传出了怀孕的消息。
    房温玉偷偷去见了一面,才知道,她怀的很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房书祝自知对不住房温玉,道:“温玉,父亲之前也不知她有了身孕,若是知道,不可能将她送给孙鸿知。”
    说罢,他看着面色铁青的房温玉,道:“此事……你暂且忍一忍,若以后有机会,父亲再帮你把孩子要回来……但眼下,万万不可让孙鸿知得知此事,记住了吗!?”
    房温玉虽然无奈,但为了家族的安宁,也只得点头。
    房家和孙家,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也分不开了。
    -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
    一大早,宋云凝便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吵醒。
    她秀眸惺忪,披衣下床,开门一看,只见四个面目清秀的侍女,端着托盘,立在门口。
    为首的一位,温和一笑:“奴婢白芷,来伺候宋小姐更衣。”
    宋云凝微微一愣:“更衣?”
    白芷道:“掌印吩咐,宋小姐今日要参加喜宴,务必打扮得精神些。”
    宋云凝瞥了一眼几个侍女手中的托盘,里面摆着崭新的衣裙,钗环首饰、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不等宋云凝反应过来,白芷便带着其余三人,踏入了房间。
    宋云凝只得乖乖站着,任由她们收拾。
    宋云凝隐隐觉得,今日这场喜宴,应该不太寻常。
    白芷手巧,帮宋云凝挽起了唯美的流仙髻,而后,她在首饰托盘里,挑了一支水色出挑的兰花玉簪,给宋云凝戴上。
    “宋小姐肤色雪白,这温润的玉色,很是衬您。”
    宋云凝揽镜自顾,从入了东厂起,她日日素面朝天,许久没有装扮过了。
    宋云凝转过头,看向白芷,认真道:“多谢。”
    她语气诚恳,似乎并没有把白芷当成下人。
    白芷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宋云凝,对她颇有好感,温声道:“宋小姐别客气,掌印已经在前院候着了。”
    宋云凝出了后舍,穿过长廊、中庭,最终来到东厂前院。
    她远远看见一袭天青色的身影,立在月洞门旁。
    陆渊修身如竹,换下银灰色蟒袍之后,倒更像一位尊贵的世家公子。
    宋云凝莲步轻移,慢慢走近,福身。
    “掌印。”
    陆渊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眸光微顿。
    宋云凝着了一袭绯色流光裙,云鬓高挽,眉心点朱,一双桃花目,微微上挑,笑意盈盈。
    陆渊看了片刻,收回目光,道:“该走了。”
    宋云凝提裙跟上。
    东厂门口,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宋云凝正要上车,却忽然发现,车队里的一人,十分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郭志远。
    陆渊要前去观礼,张霖便备了不少贺礼,安排四名太监,一路护送。
    郭志远生得清秀,在一众太监里格外出挑。
    郭志远见到盛装打扮的宋云凝,微微愣了一瞬,随即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宋云凝寒暄道:“郭公公不是后厨的人么?怎么今日来帮忙送东西了?”
    郭志远避开宋云凝目光,低声道:“在后厨闷得久了,便想换换差事,出去透透气。”
    宋云凝微微颔首,同他打完招呼,便随着陆渊上了车。
    张霖骑马守在一侧,车轮徐徐转动,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东厂门前大街。
    临近四月,春景妍丽。
    宋云凝忍不住抬起车帘,将目光投向窗外。
    天气渐暖,日光温润,道路两旁的树枝上,开出了娇嫩的新芽,路边绽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青草茂盛,空气也十分清新,很适合出游。
    陆渊缓缓抬眸,看了宋云凝一眼。
    她侧颜俏丽,睫毛轻眨,唇角拘着一抹笑意,仿佛心情很好。
    “前面就要进闹市了,咱家奉劝宋小姐,还是放下车帘得好,免得无端被骂。”
    宋云凝诧异回头:“被骂?”
    陆渊笑了:“宋小姐忘了《阉党之死》?”
    宋云凝:“……”
    她默默放下车帘,心里忽然有些同情陆渊了。
    陆渊浑然不觉,闭眼假寐。
    宋云凝不能看窗外,便只得悄悄凝视陆渊。
    他生得俊美,闭着眼不说话时,仿佛一座精美的雕像。
    但醒着的时候,说话间,总有种玩世不恭的戏谑,叫人摸不透他的喜怒。
    马车有条不紊地前进,过了一会儿,外面果然传来了鼎沸的人声。
    若宋云凝没有猜错,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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