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觉得我有点奇怪吗?”
    在那二人将被长绫捆得严严实实的沈黎装上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时, 她突然开口问道。
    因为她在发现逃不掉之后就老老实实的不曾反抗,二人并没有做更多的约束,也没有堵上她的嘴。
    吴姓修士皱眉看向沈黎:“你什么意思?”
    沈黎笑了笑:“我明明身上无任何倚仗, 却敢独自离开辛伏县那么远。即便是小情侣吵架,也不至于那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吧?”
    她心里默默想,是有的,她还见过高速公路上情侣吵架一方直接下了车被撞死的呢。
    现在她就是被撞死那个。
    吴姓修士看了伙伴一眼,后者再次查看沈黎的储物袋,十分确信地说:“那阵盘看着是个法宝,但连她都不知怎么用。除此之外, 她储物袋里甚至连把剑都没有, 不像是在外行走的修士。”
    而他们就是看中她是外地修士,才会对她下手。
    吴姓修士此刻也觉得这番行动顺利得过分,他知道他们可以抓到她, 但还以为至少要经过一番战斗,可实际上他刚使出武器, 她便束手就擒了。因此这会儿无论是他们还是她, 一点儿伤都没有, 这在过去可从未有过。
    “你想说什么?”吴姓修士警惕地问。
    沈黎慢悠悠道:“我就是想说,你们就没想过我可能是个诱饵,先是假装被你们抓住,再顺着你们这条线顺藤摸瓜, 彻底打掉你们这个犯罪团伙吗?”
    犯罪团伙对二人来说是个新鲜词, 但从字面意思上便能理解, 听得二人神色一变。
    二人对视一眼, 另一人道:“若真是如此, 你怎么会同我们说?”
    沈黎心道, 因为我就是在瞎扯淡拖延时间啊!
    “因为我后悔了。”沈黎愈发压低了嗓音,“当初雇佣我时说,只要我假装不敌被抓,就能付我极品灵石作为报酬,我贪那点财便一时脑热答应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二人诚恳道:“但我发觉我不但贪财,我还贪生怕死,我不想冒险了,因此对二位和盘托出。你们看是这样的,假设是你们自己发现不对逃掉了,我也能有一些辛苦费,如此一来,我赚到了灵石,你们也逃得了小命,不至于暴露自身,如此可不就是双赢嘛!”
    沈黎短短一段话劝说里不但在说她自身的窘境和将获得的好处,还说了对方的利与弊,不但有事实,还有情绪,特别是她的语调随着她说话内容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听者很难不顺着她的逻辑去思考。
    吴姓修士和同伴又对视了一眼,他们做这行要的就是谨慎,就像今日他们可是悄然盯了大半夜确认无疑后才动的手。
    “你的意思是,后头有人跟着?”吴姓修士问道。
    “应该吧,既然拿我当诱饵,总不能让诱饵丢了。”沈黎道,“你们最好忍着查看的欲望,暴露的话你我都不好过。”
    吴姓修士再跟同伴对视一眼,后者突然说:“吴兄,别再看我了,以小弟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快离开此处吧!”
    “张弟说得有理,杀了她我们便走!”吴姓修士立即道。
    随后,这两人便齐齐转头盯着沈黎。
    沈黎:“……”
    这两人大概是干惯了这些事,还真不好糊弄。她本还想万一糊弄成功了就能重获自由,不行拖延点时间也好的。
    “倒也不必如此,我就是闲着无聊给二位讲个笑话。”沈黎讪讪笑道,又催促,“不走吗?两位大哥别这么盯着我了,我害怕。”
    “害怕还不老实!”吴姓修士气笑了,上来便用一块破布堵住沈黎的嘴,随后便去驾马车。
    车厢内还有一个张姓修士,冷眼盯着沈黎,她被堵上嘴后就继续老实地待着,没有做出任何异常举动。
    然而,此刻沈黎的内心却绝不像外表那么平静。
    他们绑她是为了卖她去做什么?段清泽有没有找来?她这辈子不会就这么完了吧?早知道死在段清泽手里还好点。
    沈黎混乱的思绪停顿片刻。
    不了,那好歹还是赖活着好一点吧,活着就还有希望。
    她努力静下心,尝试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寻找到自己的生机。
    首先是这两人绝对是老手,干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他们也没否认犯罪团伙的说法,当时二人的反应也证明他们只是链条中的一环。
    也就是说,她的人生安全暂时性是有保障的。他们是职业的,自然要保证“货物”的完好无缺。
    那么她会被卖去哪里?
    人口贩卖在哪里都不缺,也就那几种可能性。考虑到她自身的属性,女性,修士,这两点叠加的话,她最有可能被卖去那些供修士取乐的销金窟吧,要么满足某些修士的变态喜好,要么就是还有一些别的效果,比如说提供采补服务之类的,不然也用不着抓修士。
    还有一个可能是抓她去当黑工。她也不是没听说有人失踪,数十年后再被人发现就是在某处黑矿场之类的修真界都市传说。但这种可能性不大,这二人抓她时并不动粗,被她“开玩笑”后也没动粗,可见比较注重“货物的品相”。
    沈黎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没想到啊,她兜兜转转半年,最终还是要去古早穿越文比较流行的开篇落点。
    前面小半年她为自己营造出来的平静终究只是假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保护自己,不是要有靠山,就是要本身实力够硬。
    她曾经有前者,现在不知还有没有。
    而本身实力问题……除非她回到未知的家族,不然她无法获得指导、没有辅助修炼的资源,实力增长快不起来。穿来后的半年,她的修炼进境缓慢,若非被雷电能量拓宽了经脉,又有段清泽指点修炼方法,她也无法突破到筑基中期。
    可家族对她来说也不是安全的,在对一切敌我关系未知的情况下回去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说,等她顺利通过这次的危机后,还是老实找地方隐居吧,慢慢磨,安稳地增长修为,不是挺不错的嘛。
    在马车急速前行的过程中,沈黎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实力不行脑子凑,只要不是立即死,她就要想办法找到生机,她相信她一定能找到。
    当然在这样的坚定中,她也不由得抱着一分软弱的期待。
    段清泽要是能来找来就好了。
    此时此刻的段清泽,正在经历头疼的痛苦。
    在意识到姐姐抛下他后,他再次尝到了熟悉的头疼滋味,而这次没有人给他温暖的拥抱,他只能静静地靠在墙边,垂头闭眼,撑墙的手青筋直冒。
    等他再睁眼时,原本那浮于表面的狠戾似乎沉淀了。他的心智依然是十四岁的少年,可有什么东西在这短短的数息间永远地改变了,漆黑的眼眸似乎更黑了,若有人久久凝视,将直面其中的疯狂。
    段清泽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随后探出神识,慢慢往周边蔓延。
    姐姐不要他了,可以,但他要她看着他的眼睛,当面跟他说。
    他绝不允许她就这样走掉。
    用神识找到还在苦苦哀求阿园回心转意的方函后,段清泽立即赶过去。
    看到段清泽这个杀神再次出现,方函都快吓尿了裤子。
    段清泽道:“姐姐给过你什么东西?”
    方函慌忙道:“没有没有,她什么都没给过我!”
    段清泽脸色一沉,方函刹那感觉到比之前还浓郁的杀意,慌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玉佩道:“这、这是当时静……你姐姐送给我的!”
    段清泽取过玉佩,又寒声道:“你送了她什么?”
    方函不敢再隐瞒:“是一根玉发簪。”
    段清泽记得自己查看过姐姐的储物袋,里面并没有玉发簪,她头上也没有,维持发髻形状的只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
    这令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在关于方函的事上,她没有骗他。
    段清泽取出一只寻灵蝶,让它去嗅闻玉佩的气息。寻灵蝶绕着玉佩飞了好几圈后,颤颤悠悠落在方函身上。
    因为留在方函身边太久,上面已经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废物。”
    段清泽一瞬间真的想杀了这个半点用处都没有的人,但一念之间他到底没动手,收起寻灵蝶转身离开。
    见段清泽离开,方函才彻底长舒一口气,刚刚那一瞬,他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他转头想去看阿园时,却发觉她不知何时早已离开,再找不到踪迹。
    因寻灵蝶找不到沈黎的踪迹,段清泽便只好探出神识,覆盖整座辛伏县城。
    在他的神识中,有修为之人和没有修为的人万分清晰,他舍弃那些凡人,专去查看有修为者。
    辛伏县城里面此刻有近十万人,而修士有上千,多数都是练气筑基的低阶修士。
    其中修为最高的,是一个元婴前期的修士。段清泽原本只是扫过那人,可熟悉感让他很快停住。
    不久前才出现在他脑袋中的记忆在被煮沸般翻涌,他久久地“盯”着那人,甚至忘记自己原先在做什么。
    段清泽没花多少时间就来到了那人面前,而那人正在打坐。在段清泽没做遮掩地出现时,那人便惊异地结束了修炼。
    “你在这里啊。”
    段清泽勾唇浅笑,黑漆漆仿若能吸入一切光线的双眸盯着那人,声音似缥缈似暗含喜悦。
    一种扭曲的、即将得偿所愿的喜悦。
    伍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能看出对方的修为比自己强不少,且对方对他充满敌意……不,是恨不得将他凌迟的杀意!
    “阁下认得我?我却从未见过阁下,不知阁下强闯进来有贵干?”伍君不知自己这无妄之灾从何而来,心知自己这次危险,只得说话拖延,寻找逃离时机。
    这里是客栈的上房,伍君在入定前布下了简单的阵法,但显然在来人面前毫无用处。
    段清泽短促地笑了一声,盯着他道:“没见过我?忘性可真大,前几月不是才见过?”
    他顿了顿,笑容似又深了些:“让我想想,最后一次见时你是怎么说的。哦,我想起来了。”
    他换了种语气,阴冷地说:“再不老实就范,就把你这漂亮的眼珠子挖下来喂你吃可好?”
    “我学得像不像?”
    伍君面色大变,他确信自己几个月前不曾见见过这个人,但对方说的话他是记得的。
    曾经他还只是个刚入门的小小修士,专门管教折磨那些不听话的货物,他当初年纪小却心狠手黑,折磨死过不少不肯听话的货物。
    眼前之人是他曾经折磨过之人,来寻仇了?
    但怎么会,据他所知,他经手的货物从没有一个逃出去过,都在阁内待到死为止,怎么……不,有一个!数百年来唯一的一个!
    “你、你是……”
    伍君满眼惊惧。
    他想起来了,虽然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但他都想起来了。那个唯一逃掉的人,也是他经手的折磨最久的人。
    那时,经他折磨管教的人,一般不出三日就会妥协,偶有二进宫的,也不过就是再来三日便老实了。
    而这唯一逃掉的人,在他手下整整坚持了三个月,他其实至今还记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却如同饿狼的少年那凶戾得恨不得将他撕碎的眼神。
    就跟眼前之人一模一样!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伍君不知怎的心里竟有几分释然。
    当初他几乎沉迷于跟那少年的对抗,他发狠用上各种刑具,只为让那少年妥协,但他其实心中也不愿意对方妥协,对方坚持得越久,他就越觉得兴奋,他能想象到当那少年真正妥协的那一日,他会有多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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