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纵然没有那件事,我与他也是成不了的,那时只是一个花想容,焉知后来会不会有别的人?说来说去,我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说完这句,莲香儿忽然伸手摸了摸花妩的头,轻轻叹道:“当年你亦是受害之人,任是怪谁,也怪不到绒绒的头上来,人生一世,遭遇痛苦本就是常态,还是要开开心心才好,毕竟我们只有一辈子,过一日便少一日了。”
    花妩忽然就红了眼眶,莲香儿微微一笑,道:“心里有什么事,就找个人说出来,若是对着人说不出,就找个物件,死物终归是不会嘲笑你的。”
    ……
    周璟到碧梧宫的时候,不见花妩,绿珠冲他比了一个手势,又悄悄指了指寝殿,小声道:“娘娘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个下午了,关着门,也不肯出来,不知是怎么了。”
    她有些忧心忡忡,周璟略一思索,道:“朕去看看。”
    他走到寝殿门口,敲了一会门,无人来应,绿珠忙道:“奴婢们也敲不开。”
    周璟顺着回廊往前走,拐到了寝殿后,那里种了一丛芭蕉,窗扇大开着,窗下是梳妆台,他走过去一看,正好和花妩打了个照面,花妩手里揽着一面菱花铜镜,大概是过于讶异,她微微张大杏眸,一时间没有说话,看起来反而有些懵懂的傻气。
    周璟觉得她这反应很难得,甚是有趣,遂负手靠在窗台边,往她手里的菱花铜镜看了一眼,道:“你这是在……揽镜自照么?”
    花妩:……
    她忽然举起那铜镜正对着周璟,道:“皇上看着它。”
    周璟一时间有些莫名,下意识盯着那铜镜看了几眼,里面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容貌,还有此时略显不解的表情,道:“怎么?”
    花妩从镜子上方探出头,天光落进她的明眸中,显得晶莹澄澈,犹如清泉,她道:“皇上有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心事?”
    周璟怔住,片刻后才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花妩笑吟吟道:“有人告诉臣妾,心里有什么事情,总是一个人憋着不好,说出来才会觉得松快,倘若对旁人说不出口,可以对着死物说,臣妾想着,死物无知无觉,纵然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它既不知开解安慰,也无法和臣妾感同身受,倒不如对着自己说,皇上觉得对不对?”
    周璟微微颔首,花妩便露出得逞的笑容,道:“不如这样,皇上说一件,臣妾说一件,如何?”
    周璟再次愣住:“这……”
    但见他迟疑,花妩的笑意垮了下来,失落道:“看来皇上不愿意与臣妾交心呀,原是臣妾不配,自作多情了。”
    她说着,便收回铜镜,伸手要关窗,周璟抬手挡了一下,无奈道:“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倒是一个人说完了。”
    花妩笑眯眯道:“那皇上这是答应了?”
    周璟顿了一会,问道:“都要说真话?”
    花妩道:“这是自然,谁也不能说谎。”
    片刻后,花妩开门迎周璟入殿,两人摒退了宫人,相对而坐,花妩手里抱着那一面铜镜,端端正正地对着周璟,周璟摆了摆手,道:“拿开,晃眼睛。”
    花妩盈盈一笑,果然把铜镜放下了,问道:“皇上先来,还是臣妾先来?”
    周璟道:“朕先来吧。”
    花妩一手托着粉腮,认认真真地倾听,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盯着他瞧,目光专注,对上她的视线,周璟忽然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迟疑了一下,道:“你……别看着朕。”
    花妩哦了一声,把眼睛闭上,长长的睫羽在夕阳下投落浅浅的影子,像蝴蝶的翅膀,安静地憩息,甚至有点点晶亮的微光跳跃,美不胜收,周璟看了许久,才慢慢地道:“朕……自小就是一个嘴笨的人。”
    花妩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心中微微讶异,便听见那声音继续道:“因为无人教导,便不懂得怎么说话,很不讨人喜欢,有一次过年,要去太庙祭祀,朕不想去,父皇问为什么,那时朕才五岁,便回答说觉得太庙过于森冷,十分怕人,父皇当即就怒了,命朕在太庙里跪了一夜。”
    周璟停了一会,才道:“直到第二天出来,朕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罚,伺候的宫人说,是因为朕不会说话,触怒了父皇。”
    “后来又有一次,是皇祖母的千秋节,宫里放了许多烟火,其中一个刚刚点燃便熄灭了,朕当时看见后,随口说一句,火灭了,正好被皇祖母听见,她当场训斥了朕,又对父皇说,其母身份低贱,果然生出的皇子也是一样的蠢笨,父皇没说什么,只是命人把朕带离了宴席。”
    即使说起这些,他的语气也是很淡淡的,道:“那时朕就懂了一个道理,多说多错,若是不说话,便不会出错了。”
    花妩沉默,慢慢地睁开眼望着他,金色的夕阳自窗外照进来,将帝王俊美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漂亮的线条,直到这一刻,他的表情仍旧是平静的,就好像在说旁人的故事,与他全然不相干。
    “到你了。”他提醒花妩。
    花妩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周璟忽而又道:“朕可以提问,你来回答吗?”
    花妩正好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弯起眉眼笑道:“好呀。”
    周璟唔了一声,似乎在思索着问题,然后才道:“你……从前有喜欢的人吗?”
    花妩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微微眯起眼,眼尾向上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笑眯眯地道:“皇上就想知道这个?”
    周璟轻咳一声,欲盖弥彰似地道:“朕是随便问的,你若不想说,就换一个。”
    花妩眸光盈盈,眼波在阳光下显得柔亮动人,道:“可以告诉皇上啊,臣妾有喜欢过的人。”
    她这般坦然,倒叫周璟说不出话了,下颔微微绷起,沉默片刻,将心头压着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瑾公子……是谁?”
    第49章
    殿里很安静,透过半开的轩窗,外面却传来声声蝉鸣,扰人心绪,花妩迎着周璟的目光,微微弯起双眸,狡黠道:“皇上,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哦。”
    周璟:……
    “不过,”花妩话锋忽然一转,笑着道:“皇上若是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瑾公子啊,他是一个大骗子,臣妾曾与他交心相识,只是后来被他骗过,便与他绝交了。”
    闻言,周璟下意识追问:“你喜欢过他?”
    花妩一手托着粉腮,眼波盈盈,睫羽在夕阳下覆了一层金色的光,她笑得意味深长:“这是第三个问题了,皇上。”
    周璟心里像是被一只小爪子挠了似的,有些痒还有些疼,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沉住气问道:“你想问朕什么?”
    闻言,花妩眨了眨眼,她略微倾身,凑近了些,小声道:“臣妾想问……皇上这么在意瑾公子,是因为醋了么?”
    周璟张口欲言,花妩忽然伸手轻轻点在他的唇间,是一个制止的动作,她嘘了一声,眸中漾着浅浅笑意,道:“皇上,要说真话。”
    周璟进退维谷,他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处于下风,顿了片刻,才语气淡淡地道:“朕不知道什么叫醋,只是这个人让朕颇不舒服罢了。”
    这也确实算是真话,他像是要保持最后的矜持与体面,花妩都有些不忍心了,哧哧笑起来,眸子弯如新月,周璟认真地提醒道:“该你了。”
    花妩轻唔了一声,歪了歪头,道:“没有,那时臣妾只把他当作哥哥,并没有喜欢他。”
    周璟有些疑惑,皱着眉道:“你方才还说,你有喜欢过的人。”
    花妩将那面菱花铜镜举起来,一点点翻过去,露出背面的精美花纹,她狡猾地笑了,十分轻快地道:“到此为止,皇上,游戏已经结束啦。”
    周璟:……
    他语气有些烦闷:“朕觉得这不公平。”
    他又开始忍不住思索,花妩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不是瑾公子,也不是陆修然,还会有谁?
    她是他的妃子,怎么能喜欢别的人?
    ……
    陆府。
    家仆捧着一封信匆匆穿过回廊,险些撞上一个人,他吓了一跳,连忙垂首道:“公子。”
    陆修然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随口问道:“谁的信?”
    “是……”家仆道:“是宫里送来的,小的正要给老爷送去呢。”
    “宫里?”陆修然面露疑惑,很快反应过来,道:“给我吧,我拿过去。”
    家仆连忙将信双手奉上,陆修然看了看,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火漆还是新的,他拿着去了书房,陆太师也在,他最近奉了圣旨在家养病,闲得骨头疼,正在与陆青璋说事,陆修然叩门而入,道:“爹,有您的信,是宫里的。”
    陆青璋与陆太师对视了一眼,急忙起身道:“快拿过来。”
    他把那封信拿在手里,三两下撕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叠起来的宣纸,打开一看,却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画了一只大狗,蹲坐于地,龇着嘴吐舌头,活灵活现,唯一奇怪的是,这只狗没有牙齿。
    陆青璋一头雾水,正琢磨这画有什么深意时,却听旁边的陆太师轻哼了一声,道:“她在骂你呢。”
    陆青璋疑惑:“骂我?”
    陆太师指了指那没牙的狗:“无齿。”
    又指了指那张画:“之图。”
    陆青璋顿时反应过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张脸乍青乍白,怒容隐现:“她这个——”
    “爹,”陆修然适时打断,没叫他把后面难听的话骂出来,岔开话题问道:“宫里那位怎么会突然给您写信?”
    陆青璋掩口重重咳嗽了几声,没好气道:“若不是因着那道圣旨,你爹我何必自取其辱?如今看她的意思,是不肯领这个情了。”
    他的脸色十分阴沉,还透着未去的病郁之气,瞧着颇有些难看,对陆太师道:“爹,依我看不然还是算了,她把事情做得这样决绝,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纵然她当上了皇后,于我们陆家也毫无益处啊。”
    陆太师捋着胡须,沉吟片刻,才慢慢地道:“枉你做了几十年的官,却还是没看明白如今的情势,皇上当着朝廷文武百官下了圣旨,就说明他是真的有意立贵妃为后,这不是商量,是告知,皇上是有备而来的,且不说先帝遗旨已经不见了,就算真的有,你又能拿他如何?难道要去宣德门口死谏?哪怕再换一个人当皇后,于我陆家就有益处了?”
    一番话说得陆青璋哑口无言,陆太师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道:“如今不是她巴结着你,得你巴结着她了。”
    陆青璋吭哧一会儿,道:“可这……爹,她是要把我们陆家往泥里踩啊!”
    说起这个,陆太师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那一屋子妻妾,但凡有个肚子争气的,让我陆家有个女儿进后宫,也用不上巴着她了,现如今天上掉个馅饼下来,你还捡不着,事已至此,陆家还有别的路可走?你这一生的名声,可就系在她身上了。”
    陆青璋被骂得狗血淋头,再不敢提这一茬,只战战兢兢道:“那、那花家不是也不赞同她做皇后?那一日花阁老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先帝遗旨的事情,他总不能把话又咽回去。”
    陆太师轻哼一声,道:“花弘毅他那个人一向假清高,惺惺作态,不过是怕遭非议罢了,故而做出一副直臣的架势来,你瞧着,过不了几日,他肯定会把话咽回去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会,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道:“说起来,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陆青璋不解道:“爹,什么机会?”
    陆太师没答话,只是吩咐道:“快,命人备轿,我要入宫面圣。”
    ……
    此时已是傍晚了,夜幕降临,宫里也早早上了灯,御书房里,烛火轻轻跃动着,光影明灭不定,宫人拿了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去了灯花,长长的灯芯掉在铜盘里,发出轻微的声音,然后慢慢熄灭。
    火光倏然亮了起来,光焰往上蹿了一大截,整个书房都变得明亮,挺拔修长的人影投落于地,帝王负着手,轻轻踱步,道:“你的意思是,当时先帝的遗诏,并没有说不许立花妩为后?”
    陆太师伏跪在地上,他满头花白的银发,在烛影下显得斑驳,用苍老的声音答道:“回皇上的话,确实没有此事。”
    周璟俯视着他,淡声道:“这可与花阁老的说辞截然相反,你们二人,总有一个是出了错,朕究竟应该相信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谁?”
    陆太师在心中反复揣摩,口中谨慎答道:“不知花阁老是如何想的,老臣只说了自己亲耳听到的事情,一切对错,皆交由圣上裁决。”
    闻言,周璟沉默着,慢慢踱步,片刻后才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在早朝上,你再与花阁老理论理论,也好叫朕细细分辩。”
    陆太师一颗心登时放松了下来,颤颤叩首:“老臣遵旨。”
    等宫人把陆太师送了出去,周璟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本折子,像是有些出神,刘福满恭恭敬敬地道:“皇上,现在叫人传膳么?”
    周璟摆了摆手,忽然问道:“你会不会……有时候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福满疑惑:“皇上的意思是……”
    周璟把折子放下,道:“就是总觉得一些事情异常熟悉,像是曾经真切地发生过一般,尤其是面对着某一个人的时候。”
    刘福满想了想,试探着答道:“偶尔会有,好比奴才昨儿捧着东西走在半道上,遇到一个小太监和奴才搭话,这感觉就十分熟悉,就好像不久前已经发生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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