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早做过心理准备,愤怒之余,反倒气得发笑。
    她从一旁的果盘里挑出一个红润的大苹果,递给地上跪着的暗卫:“我知道了。辛苦了。”
    暗卫站起身,却摇了摇头没接。
    然后唰地展开外袍,外袍内侧挂着的布袋子里,装着好几个红彤彤的苹果。
    “沿河顺路摘的。”
    暗卫小声羞涩道。
    鹤知知道:“好,你去吧。”
    暗卫唰的从房内消失。
    父皇留下的这些暗卫功夫好,警惕性也高,样样都好,就是一顿得消耗好几个大苹果。
    鹤知知杵着额角,靠在椅背上出神。
    福安在一旁气得发抖,伸出一根手指,恨恨地指着空气,颤抖半晌终于骂出声:“……大胆!竟敢私自炸毁山道,谋害殿下!”
    鹤知知好笑,扶着福安在一旁的湘妃椅上坐下,免得他站不稳摔了。
    “福安,你也知道他们是蓄意为之,就算我们不想入套,他们也会想尽办法使出别的手段,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是、可是……”
    周山县的那条山道,是通往平安郡的唯一一条主道。
    平安郡便是属于鹤知知的外祖云家所辖范畴,在清平乡的西边。
    而云家的练武场、军属营地都开在东边郊区,中间连着的便是这么一条主道。
    如若鹤知知有事,派人去平安郡知会一声,直接带着兵符到营地调兵赶过来,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
    但现在,此路不通了。
    谭经武恰恰好便是将这条路给炸断,他到底是在提前谋划什么?
    鹤知知他们如今是被困在了这水路环绕的清平乡。失了倚仗,接下来在这清平乡内,每一步都有可能险象环生。
    福安越想越是惊怕不已,若不是他没有胡须,此时早已气得胡子都能吹起来。
    他弯腰朝鹤知知一拜:“请殿下准允,老奴这就去平安郡找国相大人,让他好好惩治这帮逆贼!”
    鹤知知失笑,拉着他道:“福安,你要去找外祖告状,也不是现在呀。现在谭经武还什么都没干,我们有什么证据?”
    “再说,母后在宫中每日面对的恐怕全是这般恶犬豺狼,若那么简单便能肃清,母后何至于每日劳神?”
    福安支吾不言,他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小殿下身陷险境。
    “殿下,既然如今已明知谭氏心怀不轨,不如我们先回宫去?这谭氏胆大包天,娘娘也绝不会希望殿下以身涉险。”
    鹤知知眼眸一闪。
    没错,谭家恐怕还有很多连朝廷也不曾掌握的秘密。所以母后大约也没料到,这清平乡内,居然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局。
    但正是因此,她才非要做到母后觉得她做不到的事。
    人生之中,总得有独自尝试的第一次。
    鹤知知拦住福安道:“不用,母后在京中,天高路远,恐怕是来不及顾得到我。你别担心,我会写一封家书到外祖家,让他们时时警惕便是。”
    福安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便只能依她。
    曾都使到清平乡之后,对地形稍作熟悉,便每日早出晚归,在外奔波劳碌,忙着治水。
    李少卿则是带人查遍当地数年来的衙门账本卷宗,把犄角旮旯里的所有带字纸片全翻出来一一细看,严查贪腐、权钱勾结,也是恨不得挑灯夜战。
    只有鹤知知闲人一个,白天没其它事,在城内到处转悠。
    清平乡的百姓听闻来了个公主,非常新鲜,恨不得每天跑出来看,街上的摊贩也很喜欢这位公主。
    毕竟公主爱买东西,沿街的小摊生意都好了好几番。
    这天鹤知知正在集市上逛着,忽闻鹞子咕啼,不远处树冠上一抹黑影立刻蹿了出去。
    鹤知知顿住脚步,若无其事一般,转身回了驿所。
    直至过了三炷香的时间,暗卫才返回。
    原来今日暗卫在乡野集市上竟察觉到附近有一个轻功高强的武林高手,心知异常,便先向公主预警,及时跟了上去。
    对方实力不俗,哪怕是皇宫暗卫也须得小心翼翼才能跟踪不被发现。如此跟了许久,最后发现对方进了一个暗阁,暗阁中为首之人身背大刀,刀背上有崇山门的族徽。
    “崇山门。”
    鹤知知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
    她记得,这是个富户大埠演变而来的江湖门派,他们的少当家还曾与睢昼悄悄见过面。
    没记错的话,崇山门正追着土匪寻仇,而那窝土匪正是被谭明嘉清剿的。
    鹤知知沉思一瞬,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哗啦啦翻到某页,确认了自己的记忆无误。
    这真是意外收获。
    崇山门明明要向土匪寻仇,现在却找到了谭府的头上,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由。
    好奇。
    当晚深夜,谭府屋檐上落下几片黑影,乌鸦一般轻巧无声,融入黑夜。
    他们瞄准后院内室的某一间,轻轻拔出大刀,正欲一跃而下。
    檐角挂着的风铃却在此时一晃,轻响,好似佛塔铃音。
    几人一顿,纷纷看向为首之人。
    为首年轻男子一扬手,阻住几人动作,独自跳到院中,将檐角的风铃拽进手中。
    风铃下悬着一张布条,布条上绘着一个繁复神圣的图案,颇为眼熟。
    谷映雨眼底闪过诧异,将布条仔细捏住确认几遍。
    夜空一角缓缓升起一只孔明灯,在夜幕中暖暖生光。
    谷映雨做了个手势令其他人撤退,独自朝孔明灯的方向快速掠去。
    那是一方不起眼的驿所,但打眼一望,四下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并无闲人杂鱼。
    院落四周,隐隐还能察觉得到高手隐匿的气息。
    这等功底,绝不是寻常江湖或官僚家能有的。
    谷映雨心中的疑虑又消散了几分,纵身跃进院落之中。
    刚悄无声息走了没几步,身后骤然传来重压,猝不及防将他整个人困在地面,正面也突进来一人,死死捂住他的嘴。
    谷映雨双眼怒睁,惊怒交加之下不断反抗,喉中呜嚎不止,猛抬头看去。
    一双金丝镶边的绣鞋慢慢踩到他前方不远处,女子被披肩罩住的半张脸肌骨莹润,笑眼似春华绽雪,正弯腰看着他。
    第17章
    鹤知知尽量让自己笑得和蔼可亲,善解人意,努力对谷映雨释放着友好的讯息。
    毕竟不会有人在突然被暴力压制之后还感到开心。
    谷映雨惊愣一瞬,很快再次挣扎起来。
    这女子是谁?江湖上从未听过这号人物,她又为何懂得绘制国师的信号图样,引他受骗?
    虽然不能开口,但鹤知知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疑惑,拿出一块木牌,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但那一瞬也足以让人看清。
    谷映雨渐渐停下了挣扎,眼中怒意渐渐被疑惑代替。
    那确实是国师的所属物,他不会认错,那么至少眼前人不会加害于他。
    但她把他骗上门,究竟是什么目的?
    一个侍卫上前,屈起一腿蹲在地上,沉声道:“你眼前的是大金皇后嫡女,唯一的公主,尊号元柔殿下。殿下有话问你,起身后行礼,低头进屋,不得声张。”
    谷映雨喉咙口突突直跳,公主?的确,他有所耳闻,皇宫派了人到清平乡来,他也正是因此才决定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在今晚杀了谭经武,免得以后动手,更加引起朝廷注意。
    但他没想到这位公主的消息竟然这么快,他还没动手,就已经被拦下了。
    侍卫扬了扬手指,谷映雨身上的桎梏便被解开,只留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死死守在身侧。
    他咬紧牙关,依言起身对公主行了一礼,沉默进屋。
    屋内也是寻常的驿所摆设,并不像谷映雨方才被困住时所想象的龙潭虎穴。
    鹤知知转身坐下,抬手请他用茶。
    “谷少侠,不瞒你说,我注意到你,也是因为国师大人。今日借他名号引你过来,并未同他商量过。”
    “我问你,你要杀谭经武,为何?”
    谷映雨气息起伏,半晌后促声道:“此事是谷家家事,事关弑父之仇,映雨不得不报!公主要论及律法,也不能罔顾天伦孝道。”
    弑父之仇。
    鹤知知摩挲着竹椅扶手,压低声音问:“据我所知,令尊无辜卷入土匪派系斗争,痛惜丧命。那窝土匪据传已被谭明嘉剿灭,也算是报你仇恨。为何你却仍要追杀谭经武?”
    谷映雨冷笑数声,悲痛和恨意齐齐涌上,自面庞发肤中渗散出来。
    “剿匪?若他当真诚心剿匪,为何我翻遍整个塘湖,连一具土匪尸首都不曾见到?我父亲死在他们手上……谭氏便是帮凶,同样该千刀万剐。”
    鹤知知心念来回打了数转,放柔了声音,缓缓问:“你怀疑谭明嘉暗中包庇土匪。那你可知,他包庇一窝土匪有何裨益,令尊又是为何卷入了山匪的争斗?”
    谷映雨呼吸声再度加重,沉默了好半晌,嗤笑一声。
    “公主问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我只是个江湖闲人,公主关心我的家事作甚。”
    身后铮羌一声,侍卫已拔剑出鞘。
    鹤知知以目光阻止,继续缓声道:“你现在不愿意告诉我,没关系。我只是想同你说清楚,谭经武的命你暂时不能动。”
    “他是朝廷官员,也是我们正要查的人。你若动了他,我们的线索也就断了,你父亲的仇也只能报得不明不白。袭此人绝不清白,等查清之后,自要偿还他应付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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