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睢昼在她耳边说出那句话开始。
    鹤知知眼前好似云山雾绕,一片晕乎乎。
    她本来想着,睢昼对她只是出于多种原因而产生的错觉。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会好了。
    但睢昼语气如此认真,她反倒成了摇摆不定的那一个。
    她该对睢昼说什么?
    她对睢昼,又是如何想的。
    如果她不是公主,睢昼不是国师,他们的关系会怎样……
    “殿下是受了惊吓,又连日劳累,再加上泡了太久的冷水受了寒凉,导致身子发虚,接下来要好好卧床休养。”
    太医收好医箱站起来。
    鹤知知缥缈的神思被打断,眸光转到太医身上,同他道谢。
    “这是微臣的本分。”太医道,“殿下可能这两日会发一场烧,请福安公公多多关注,随时知会微臣。”
    福安连声道:“一定,一定。”
    鹤知知叫住太医:“睢……国师大人,也同样受了寒,还要劳烦太医,给国师看看。”
    太医点点头,背起医箱去了隔壁。
    鹤知知倒在枕上,半天没有说话。
    身子一阵阵地发虚,但是这样贴着枕头,在安稳的地方休息着,心里并不慌张,反而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踏实感。
    福安凑上前来,心疼得直问鹤知知,究竟是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鹤知知便将这几日的事情串在一起,给福安讲了讲。
    从迷雾中发现鹰巢军的面具,到发现神祠在高价贩卖免罪券,以及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将她和睢昼关在水房。
    好像他们查得越深,受到的阻力就越大。
    这个背后之人,不仅不惧怕皇廷,也不惧怕月鸣教。
    他甚至三番两次想把鹤知知玩弄在股掌之间。
    福安拍了拍心口,叹道:“怎么会这么凶险,奴才倒希望殿下能像从前一般无忧无虑的就好了。”
    鹤知知笑了笑,撒娇地在枕上蹭蹭。
    “这话,也就只有福安你敢说。”鹤知知嗔他一句,“所有人,包括母后,都在盼着我长大,担更多的职责。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福安叹息一声,替鹤知知掖好被角,说:“殿下先睡一会儿,别再想这些事情了。”
    鹤知知点点头,闭目假寐。
    但终究是睡不安稳的,没多久鹤知知又睁开眼,挣扎着想坐起来。
    正在继续硬躺和冒着被福安训的风险下床走走之间挣扎时,曈曈在门外禀报,说太医求见。
    鹤知知披衣下床,将人召了进来。
    一见太医,鹤知知便问:“怎么,是国师病得很重吗?”
    太医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道:“国师大人身子骨强壮,并无大碍。但,微臣在替大人查看时,发现了一点异样,不得不来向殿下回禀。”
    鹤知知凝眉,让他继续说。
    微风吹过院子,鹤知知身披斗篷,凝望着睢昼房门的方向。
    过了会儿,一个小太监垂着脑袋走出来,到了鹤知知面前,低声道:“回殿下的话,小的没见着国师大人。”
    “他不在?”
    “不,大人在房中,但是不肯见小的。大人说,殿下若是要关心他,就要亲自去。”小太监瑟缩着把话传完。
    鹤知知抿抿唇。
    她想着方才太医告诉她的话。
    睢昼身上虽然没有生病,但却有着伤疤。
    零星分布在手臂上,看上去像是锐器所伤。
    而且痕迹很新,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伤口。
    伤口的位置,一般磕碰不到,而就算是不小心伤到了,按照常理来说,也应当经过护理。
    但是那些伤口看上去像是被放任不管,已经结疤,没有一两年恐怕消不去。
    太医觉得有些蹊跷,所以将这事禀告了鹤知知,鹤知知也百思不得其解。
    睢昼从不与人打斗,究竟是从哪里受的伤?
    鹤知知很想知道,但她不方便去问,于是差遣一个小太监进去问询。
    结果,却被睢昼赶了出来。
    非要她亲自去……
    鹤知知抿抿唇,终究还是提步上前,敲响了睢昼的房门。
    点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谁呀?大人今天没空。”
    鹤知知道:“点星。”
    门立刻从里面被拉开。
    点星探头探脑地看着她,邀请道:“殿下,快进来。”
    鹤知知迈过门槛,穿过屏风,慢慢朝里间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沉重。
    终于,还是见到了睢昼本人。
    他坐在桌前喝茶,已经换了一身雪白新衣,半湿的长发散落肩头,如春雪中的翩翩贵公子。
    看见鹤知知进来,睢昼一扬手,点星便赶紧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被带上。
    鹤知知咽了咽口水,道:“不必关门的。”
    “哦,原来殿下想让别人看见你我在一处?”
    鹤知知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知知,你究竟在害怕什么。”睢昼站起身,朝鹤知知走过来,步步逼近。
    “你不敢见我,躲着我,但是又比谁都关心我。”睢昼逼得她后退两步,直到脊背贴着墙壁才罢休,“你到底在想什么?”
    鹤知知大脑又有些混沌,撇开脸,答道:“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有了错觉,我道歉,我不应该那么关心你。”
    “那不是错觉。”睢昼磨了磨牙,“你没有权力否定我的想法。”
    鹤知知抿唇不语。
    她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她到底是进来做什么的?
    睢昼的眼神中蒙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像是痛楚。
    他对鹤知知喃喃低语:“知知,你是不是在玩弄我?你为什么不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认真。”
    鹤知知脑中嗡的一声。
    玩弄?她吗?
    所以她扮演的,果真是那个恶女的角色。
    鹤知知呼吸起伏,扭身要从缝隙里钻出去离开,睢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按在墙上。
    鹤知知瞥了他一眼,手上忽地使劲,反而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推开睢昼的衣袖,露出小臂。
    他的小臂上肌肉饱满,因用力而绷起了青筋,皮肤温润白皙,既有力量,又有美感。
    破坏这一切的,是手臂上的几道疤痕。
    浅粉色的伤疤,旁边还有血痂,一看便是没能好好痊愈。
    的确是这几天的新伤。
    鹤知知拧眉细看着。
    顺着她的目光,睢昼也低下头,看见了那几道伤疤。
    了然道:“你是因为这个才过来找我的。”
    鹤知知没有否认:“这是怎么回事?”
    “小伤,我自己弄到的。”睢昼随口回答,仿佛一点也不关心。
    他紧紧盯着鹤知知,语气几乎是逼问:“知知,你当真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鹤知知明白他是在问什么,可是她自己的脑袋也是一团乱,如何能够回答。
    见状,睢昼垂下眼,脸色也沉寂几分,像是很可怜的样子,但抓着鹤知知手腕的手却越发用力收紧,手指甚至在那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睢昼自嘲一笑,低声说:“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看成一个笑话。是我不自量力,以为你是真心的,所以也拿真心回应你。”
    鹤知知听得心绞痛都要犯了,瞪起双目,眼眶有些微的泛红:“你在说什么!”
    什么笑话,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鹤知知心口一阵急颤,睢昼如果要这样揣测她,她也无话可说。反正她在那故事里就是一个原原本本的恶人,只有离开睢昼他才有可能幸福。
    鹤知知脊背紧绷靠在墙上,视线挪开看着别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不顾手腕被拧得发痛。
    她从小便这样,气到极点时便犟起脾气生闷气。
    睢昼默默看了一会儿她红彤彤的眼睛,才稍稍松开力道,从手腕滑到手掌,和她十指交扣,依旧按在头顶。
    两人贴得很近,睢昼比她高出不少,鹤知知已经看不到他的表情。
    睢昼垂着双眼,目光很冷静,像是一条缩居在草丛里的蛇类,仔细地观察着猎物的每一丝变化,寻找着出击的最好时机。
    但睢昼开口,声音很委屈,像是被人欺负足了的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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