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畔她……”元子青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究竟……”
    行云冷笑,“究竟?究竟如何,世子爷您关心吗?我今儿来,也只是要世子爷一句话罢了,要她死也好,或是索性剪了头发去做姑子也好,不过一句话的事!”
    元子青本来还看着那两张纸,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行云,“你说什么?”
    “我又没说错!”行云倔强的瞪着他,“我们姑娘如今除了还有一口气,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元子青心口,疼得他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一时几乎喘不过气来。其实他自己又何尝好过?这两个月来,也不过如同行尸走肉,空有一具躯壳罢了。
    只是这苦他自己受得,也早就习惯了,换到眉畔身上,却是根本不敢去想。
    “我……”他口中一片苦意,喉咙发涩,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惦记着眉畔的事,想要开口。
    青云见状连忙上前扶着他,“主子,你怎么样了?”
    元子青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脑子里像是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疼起来。他咬紧牙关忍耐,不过片刻功夫便出了一身一脸的汗,本就苍白的脸上越见憔悴。
    青云便着急起来。以前元子青虽然身体不好,却是没有这个头痛的毛病的。是跟眉畔那边断了联系之后才新添的。青云之所以会替行云来通报,多半还是希望自家主子解开这个心结,如此头痛说不定就好了。却不曾想,行云毫不客气,三两句话功夫,便逼得主子发了病。
    他瞪了行云一眼,“我们主子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他这一身的病,万一有个好歹……唉!”
    行云也咬牙道,“我们姑娘本来好好的,也为他弄了一身的病,却又找谁去说理?”
    这是一笔糊涂账,根本说不清楚的。青云只好转身道,“主子在这里靠一靠,我去请大夫过来。”
    “不必。”元子青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就是身体虚得厉害,他慢慢的开口,又摆了摆手,“我缓一会儿就好了,不必惊动别人。”请了大夫,府里其他人根本瞒不住,又要闹得大家跟着折腾。
    “青云皱了皱眉,只好道,“那我去熬药。”好在他这病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发作,所以药材都是现成的。
    行云心中纵然有气,但是看到元子青这样子,也不由心下凄恻。为了一个情字,两个人都弄到这般地步,又是何苦?
    她这时早已没了之前质问元子青的心气,只觉得一片惨然。见青云出去熬药,元子青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只好道,“世子,我先回去了。”
    元子青猛然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方怔怔道,“也好……今天的事,别告诉你们姑娘。让她等着我……”
    行云皱了皱眉,这位世子殿下莫不是糊涂了?既然不让告诉姑娘,又如何要让姑娘等他?不过可见得他心中,对自家姑娘亦是牵挂难舍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弄到这步田地?
    “这话世子自己对我们姑娘说去。”行云已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下,说完这句,才快步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
    眉畔回到甘阳侯府时,行云早已回来了。正捧着绣活儿坐在门口,只是一直在发呆,手上倒是什么动作都没有。眉畔见状十分惊奇,走过去在她背上一拍,“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无精打采的?”
    行云吓了一跳,抬头见是眉畔,才松了一口气,“姑娘回来了。”
    “嗯。你方才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行云匆匆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扶着眉畔往里走,“姑娘先歇会儿吧。这天气热得很,今儿夫人那边派人送了西瓜过来,说是庄子里自己种的。我想着姑娘从外头回来,必定会渴,已经切开用冰镇着了。姑娘用些解解暑吧。”
    眉畔不耐热,一到夏天就想吃冰。但女子身体本就属阴寒,眉畔冬日里更是时常手足冰凉。所以行云也不敢让她吃,盯得死死的。最多只用冰镇个瓜果给她解渴。
    听见有冰镇的西瓜,便道,“今儿实在热得很,行云你把那冰刨了,西瓜切碎拌起来,岂不更加爽口?”
    行云想了想,吃一两次无妨,便应了,转身下去准备。
    不一时冰碗就被端上来了。底下是红红的西瓜瓤,上面堆着冰屑,看起来清凉又好看。行云将冰碗放下,“怕姑娘觉得不够甜,我放了一点糖。”
    眉畔忙不迭的伸手接过来,用勺子一拌,空气里便是一股西瓜的清甜香气。
    她咬了一口放在嘴里,正要好好享受一下冰块在嘴巴里融化的滋味,结果被嘴里的味道一冲,忍不住一口将刚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皱眉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行云有些惊讶。
    眉畔将冰碗一推,“你自己尝尝。”
    行云吃了一口,也跟着吐了出来,“呸呸呸!是我的不是,把盐当成糖放了。”
    眉畔越发觉得不对劲。行云跟在自己身边多少年了,还从没有过这样大的失误。今日她很显然心不在焉,必定是存了心事。
    可早上自己出门时,她明明还是正常的。自己不过出门一趟,能发生什么事?
    行云已经端着冰碗下去重做了,眉畔靠在铺了苇席的的榻上,认真的思量起这件事。行云一向十分牢靠,而且对眉畔的事情可谓是尽心尽力,像今天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有另一件事占据了她的心神。而且这件另外的事,应该也同眉畔有关。
    自从进京之后,她遇到的事看似不少,但真正能令人困扰的,却唯独一件罢了。
    况且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行云也是看在眼里的。若说她会去做什么,也的确不奇怪。
    想到这里,眉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睛也弯起来。但很快,她就用力将弯起来的唇角重新拉平,只留下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像是揉碎了天上的星子,全都落入她的眼眸里,璀璨生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眉畔轻咳一声,将所有表情收敛,转过头来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行云道,“这次我尝过味了,姑娘放心。”
    “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眉畔将冰碗拌开,低头享用起来。
    其实对于元子青的事,眉畔自然是伤心的,但当真没伤心到茶饭不思的地步。父亲曾夸她“每临大事有静气”,即便是遇到失去父母这样的刻骨伤痛,她也都挺过来了,况且又历经两世,根本不可能那么脆弱,一件小事便能够打倒她。
    毕竟,眉畔从一开始就知道,想要跟元子青在一起,是非常困难的。这难度甚至不在于他们要面对多少外部的磨难,更在于元子青本身。所以之前一切那么顺利,眉畔心里反而没有底,一颗心始终是浮在空中,踏实不下来的。
    以至于到最后真的出了事,反而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问题果然还在,但只要找出来了,就必定有解决的办法。
    她没有对行云说谎,这段时间的不适,首先当然是受到元子青的影响。其次则是因为即将出孝,思念起父母在时的情形,难免伤怀。再加上入夏之后身体不思饮食,三个原因综合起来,这才造成了最后的结果。
    行云大抵是先入为主,所以一直觉得她是在为元子青的事伤心。或许今日,她就是去见元子青了。而且应该是见到了,否则她应该一如既往的愤慨,而不是这样心思不宁。
    恐怕……元子青那里的情况也不怎么好。
    眉畔想着,不免有些揪心。
    但是这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她虽然更愿意用自己一片赤诚去打动元子青,但若是有用,偶尔使些小手段亦无可厚非。她并不会拘泥。
    而现在的情况,曲神医已经找到了,元子青的身体可以说是有很大希望调养好。这让眉畔放下了很大一块心病。而在这之前,她要让元子青的心,更坚定些。
    她希望他跟自己在一起,不是因为他身体健康了,能承担起一切了。而是因为无论人生有什么风雨,都愿意同自己一起去面对。如果连生与死的磨难都无法分开他们,那么往后,自然便也不惧任何风雨。
    而行云偏巧又在这时候去透了消息。她那样偏心自己,想必在元子青面前说得很严重。他但凡还有一点点心,也该来看看自己的。
    只要见了面,眉畔就有信心让元子青的决心动摇。
    想要避而不见就把自己甩开,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眉畔抬起头来问行云,“我让你在家里收拾东西,都准备好了吧?既然如此,我待会儿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明日就去庄子上。”
    说来也巧,眉畔的庄子就在东山脚下不远,距离东山寺非常近。
    这一次眉畔格外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第二日起床去给老太太请安之后,便直接出门了。
    倒是让也在那里请安的几位妹妹都羡慕不已。毕竟她们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甘阳侯府的规矩大,那些姑娘们的聚会,也几乎不请她们。在京里认识的人,恐怕还不如眉畔多。见眉畔这样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然心生向往。
    但转念想到她是因为没有父母管教才会如此,便平衡了。毕竟她如今是自在了,但将来前程如何,却难料得很。没有父母操持,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出家后没有娘家支撑,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对于这些揣测眉畔全然不知,她这会儿已经到了庄子里,思量着元子青什么时候会追过来。
    这么做其实是有些折腾元子青的。但是眉畔从周映月身上学到的一招就是,不要怕折腾,有时越是难得的东西,才越是珍贵。
    这两个月眉畔虽然颓废,但也听说,元子舫为了周映月,先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到出海口,希望能把人留下来。结果船早就走了。他本来还想在那里等,但京城也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只好回来了。
    回来之后,元子舫便修身养性,改了原本对哪个女孩都笑脸相迎,温柔相待的作风,变得难以接近了。毕竟他虽然无意,但是那样的确是会引来许多误会,让那些女子对他留情,痴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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