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什么时候可以求诊,这就要再观察了。
    事实证明,眉畔的想法是对的。甚至没等她提出要求,那位曲神医收到了瓜果之后,便发来了邀请,说是跟她父亲情同手足,她自然也就是小辈,若是有时间,大可上门去坐坐。
    眉畔收到消息后欢喜不已,对元子青道,“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外头的事爹也从不肯多说,我竟不知道,原来曲先生同父亲的关系竟如此亲密。早知道是这样,就直接登门拜访了。”只送礼物,反而显得有些不够诚心。
    “现在去也无妨。”元子青安慰她。
    眉畔道,“你也同我一起去吧。不管提不提求医的事,至少先让曲先生知道你。也许他喜欢你,到时候主动替你医治呢?”
    元子青虽然不相信这种事,但眉畔开了口,他也不能拒绝,便点头道,“也好。”反正他也不放心让眉畔一个人去拜访陌生人。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眉畔从京城里带来了不少东西,正好当做拜访的礼物。
    去曲家拜访的这一日是个大风天。西京地处高原,狂风肆虐,尤其是在秋末。眉畔和元子青都穿了厚厚的大氅,坐马车前往。从上车开始,眉畔就忍不住紧张。元子青逗着她说话,都没能缓解多少。
    元子青自己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却也没有到眉畔这个地步。在他看来,眉畔实在是将这件事看得太重了。他心中升起一抹隐忧,万一到时候情况不像她想的那么好,眉畔会不会无法承受?
    他却不知道,对眉畔来说,这是真正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如何能够放松下来?
    上辈子元子青最后不到四十岁就过世了,而究竟能不能够改变这一点,都只看这一搏了。对她来说,这是有着非常独特的意义的。——并非只是希望元子青身体健康,更重要的是对改变命运的执着。
    如果连元子青的病也能治好,那么一切就全都跟上辈子不同了。虽然这种不同已经出现了许多次,但眉畔还是一再的想要求证。
    山庄距离村子不远,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村子里的房屋虽然简陋,但都有院子,马车直接驶了进去,将一路上围观的村民都挡在了外面。
    元子青扶着眉畔下车时,曲神医已经迎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她,“这就是世侄女吧?果然有你母亲的几分品格。”
    这算是极高的赞誉了。眉畔敛衽行礼,口称“世叔”。对方主动拉关系,她当然要顺势而上了。毕竟此来可是有求于人。
    曲神医看上去年貌只有五六十岁,一把灰扑扑的大胡子,一身宽袍大袖的衣裳,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隐士高人意味。他看着眉畔的神情带了几分激动,“你爹出事时我不在西京,回来时已经听说你上京去了,真是可惜可叹。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难处?”
    眉畔道,“让世叔挂念,原是回来给爹娘扫墓。想着世叔就住在此间,故而贸然拜访。”
    曲神医这才将实现转向她身边的元子青,这一看脸色不由微变。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很快恢复如常,笑着请眉畔进屋去坐,又说她不该如此客气,带了那么多礼物。
    但那一瞬间的神态变化,到底还是被眉畔和元子青捕捉到了。趁着曲神医去倒茶的功夫,两人对视了一眼,眉宇间都添了两分担忧。
    他明明已经看出来了不对,却闭口不谈,究竟是……没看出是什么问题,还是不愿意医治,甚或是不能医治呢?
    眉畔一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曲神医端了茶回来,她便主动介绍起元子青,“世叔,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婿,在京中时定下的。因这一路回来路途遥远,如今朝廷又对西边用兵,怕路上不安宁,所以他特意护送我回来。”
    曲神医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胡闹!这婚事是谁做主定下的?”
    眉畔原本想撒谎说是父母定的,但转念再想,万一他知道内情,到时候就不好解释了。便只好强忍着羞意道,“是侄女自己看好的,怎么……世叔觉得不好吗?”
    “当然不好!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曲神医怒视元子青,“他身怀绝症,如何能娶你?”
    这“身怀绝症”四个字说出来,眉畔和元子青的脸色都变了。不过这变也并非曲神医所想的变,他是个通透人,立刻就明白了,“原来你早已知道……是了,你带他上门,莫非是要向我求诊?”
    眉畔连忙起身道,“世叔莫恼。侄女的确是听闻世叔的医名,所以才上门拜访,希望世叔慈悲为怀,施以仁心妙手。”
    曲神医摇头,“不治。”
    “世叔……”眉畔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求恳,“世叔莫非……要见死不救吗?”
    曲神医哼了一声,看着元子青道,“我曲宽一生活人无数,从没有见死不救这个道理。只是我能治病,却不能治命!他命该如此,我亦回天乏术。你们请回吧。”
    这句话让眉畔忍不住浑身发颤。
    命……这个字成功的戳到了她内心深处最惶恐的地方。难道命,就真的拧不过去吗?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更不肯就此放弃,“世叔,真的没办法了吗?我求您……或许试试看,就能有起色呢?”
    元子青上前扶住她,“眉畔,别说了。这样的事怎能强求?”
    他知道,许多大夫知道自己治不好,就不肯下手去治。这样一来,自然不必担干系,否则万一治不好,或是家属不依不饶,或是自己医名受累,被人怀疑。
    这样的事,这十几年间,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元子青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坦然以对了。
    但在内心深处,或许也曾有一丝不甘的火苗。那时源自于十多年来慈惠大师对曲神医的推崇,让元子青渐渐形成了一个念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治好自己,那就是他。
    可原来他也不行。
    [
    第63章 我求求您]
    眉畔转头看了元子青一眼,脸上都是惶恐无措。她摇了摇头,挣开元子青的手,“我不信。我不信这是命——”之后的话,她是吼出来的,“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凭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凭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
    她的眼中含着泪,声音哽咽,“老天爷为什么会那么不公平……”
    “老天爷若是真的公平,像你爹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英年早逝?”曲神医淡淡道,“他的病不是病,是毒。若是早十年找到我,或许还有办法。可如今这毒素经年侵入肺腑,早已药石罔救。这不是命是什么?”
    他中了毒不是命,来迟了十年才是命。
    就连元子青,一时也讷讷无言,神色恍惚。十年前,那时候宫中也好,爹娘也好,都还在尽全力搜寻天下名医。即便如此也未找到这位曲神医。
    果然是命。
    事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再坐下去反而尴尬。元子青只好扶着眉畔告辞离开。
    得到了这个结果,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十分沉默。
    知道快要回到庄子里,元子青才安慰眉畔道,“这件事你已经足够尽力了,不必多想。我觉得自己现在也已经好了许多,就算他不出手,也未必……”
    “我知道。”眉畔也强笑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
    两人都有意安抚对方,所以强迫自己露出毫不在意的表情,倒是让气氛变得好了一点——虽然只是表面上。
    不过这时候强颜欢笑实在是为难人,两人回到庄子里,又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分开,各自回房了。这个时候,或许独处更好些,至少不会把沮丧的情绪传导给对方。
    行云已经知道眉畔要去干什么了,看她冷着脸回来,就知道不顺利,也不敢多问,服侍她躺下,然后自己悄悄退出去了。姑娘为了这件事费了不知多少心思,一旦不成,恐怕很难转得过来。
    眉畔躺了一会儿,却觉得心头更加浮躁,根本安静不下来。
    她不能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她忽然坐起身,扬声叫,“行云!”
    “姑娘。”行云因为担心她,一直等在门外,应声推门而入,“怎么了?”
    “给我穿衣服,我要出去一趟。”
    又出去?行云有些担心,但也不好多问,只好上前伺候她穿好衣服,然后问,“我跟着姑娘一起去?”
    “不必。”眉畔道,“我就在附近随便走走,要一个人想想事情。”
    “那姑娘小心些。”
    眉畔当然不是想在这周围随便走走,她是打算重新回去拜访曲宽。刚刚因为元子青在,她也不好拉关系,现在自己一个人去,说不定可以利用他跟父亲的关系,让他松口答应帮忙呢?
    眉畔始终不信元子青是不治之症。毕竟他都已经长到那么大,最难熬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就算真的治不好吧,调理一下身体,减少痛苦、延长寿命总能办到。就像慈惠大师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那样。
    无论如何不能就此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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