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宽摆摆手,“罢了,我老头子折腾这么半天,也有些受不住,要去睡一觉。”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歇了这会儿,他已经有走路的力气了。
    眉畔连忙拦住他,“世叔,那子青就这样了吗?”
    “泡着吧,你若是担心,就在这儿守着。”曲宽道。走了两步,他又不放心的回头交代,“待会儿他可能会很痛苦,不过那是正常现象,不必担心。”最重要的是别来敲门打扰自己睡觉。
    眉畔当然不可能放心,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在一旁守着。行云本想劝她男女授受不清,她留在这了不妥,但想想还是没开口。
    亲都订了,也不差这么一回了。
    况且行云自己心里也有打算:从前元子青身体不好也就罢了,她虽然心中觉得元子青配不起自家姑娘,却也相信姑娘若是嫁给他,他绝不会辜负姑娘。可若是他治好了病,事情就要两说了。姑娘此时不守在他身边,如何能体现出对他的关怀,让他感念在心?
    而有了这一层“共患难”的关系,自家姑娘的地位,自然更加稳固。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也就不再拦着了。
    眉畔就靠在桶边,眼巴巴的盯着元子青看。他因为疼痛出了一身的汗,连头发都全部打湿了。虽然还是松松的束着,却已经有些乱了。几缕鬓发散落下来贴在鬓边,黑色的头发衬得他的皮肤白的惊人。
    他的眉眼愈加寡淡,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眉深深的蹙着,倒将平日里春风和煦的气质减少了许多,看上去陡然凌厉了几分。虽然病弱,却令人不能小视。
    眉畔伸手在他眉宇间虚虚的描绘了一下,像是想要抚平紧皱的眉头。
    当疼痛发作起来的时候,元子青连牙关都一并咬住,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甚至会显得略微有些狰狞。然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除了最初的那一声惨叫之外。眉畔忽有所悟。也许他正是因为害怕惊动自己,所以才这么忍耐着。
    她的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绞了一下,疼得厉害。
    这样的痛苦他还要忍耐十二个时辰,而她什么都不能做。眉畔不知道第几次觉得无力。她在心底发誓,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站在他身边,同他共同承担,绝不会再让他一人自己受苦。
    “马上就过去了,再坚持一下就好……”她忍不住喃喃出声,“我还在等你呢。”
    时序已经进入了冬日,水冷得很快。见桶里的热气越来越淡,眉畔想起曲宽的嘱咐,连忙让人在院子里垒灶架锅,然后将这个木桶整个搬出去隔水加热。
    这样子其实有些滑稽,但现在谁也顾不得去笑。主子的脸色那么差,若真有人敢笑出来,恐怕立刻就要被乱棍打出去吧?
    曲宽中途醒过来一次,见一切如常,劝了眉畔两句,又继续回去睡了。但眉畔却是眼睁睁的等了一夜,到第二天早晨,就迫不及待的去将曲宽叫了起来,“十二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他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曲宽过来看了两眼,又将手指并拢放在脖颈处试了试脉搏,道,“烧火加热。”
    火很快烧起来,热腾腾的蒸气上扬,几乎将木桶所在的地方全部都遮住,让人看不分明。就在这时候,眉畔突然听到元子青发出了声音。
    “呃啊……咳咳咳……”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一边咳一边往外吐,曲宽连忙让人熄了火。
    蒸腾的白雾散去,眉畔这才看见,元子青面前的桶盖上,已经覆满了黑色的毒血,而这些都是元子青吐出来的。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黑色。
    曲宽吩咐众人将木桶搬下来。这时候元子青已经恢复了一点意识,只是身体虚得厉害,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他眼前都是一片蒙蒙的光,也看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
    眉畔端了水来给他漱口,然后曲宽又喂了他一粒人参丸,这才命人把他从桶里搬出来,取下金针,沐浴清洁过后换上干净的衣裳,送到床上去。
    从始至终眉畔都紧张的看着,这会儿才忍不住问,“世叔,这就好了吗?”
    曲宽摇头,“他脏腑已经坏了大半,这段日子会很难过,须得慢慢调养个三五月,才能逐渐好转。也是他运气好,正碰上了这个节气,倒要省下一半功夫。”
    “这个节气怎么了?”知道元子青性命无虞,眉畔也有心思好奇了。
    曲宽做高人状,捋着胡须道,“冬季万物凋零,缺少生气,你看和他现在都情形像不像?”
    眉畔不由点头,“这又有什么说法呢?”
    “这时候万物都进入修生养息阶段,正适合我为他调理脏腑。等到春天,万物复苏,阳气上升,他的身体自然也就跟着苏醒过来。顺应了时序,伤好得自然也就快。等到春暖花开之时,他的身体也就恢复了自然有序的状态。往后只要小心保养,调理的方子也不要断,到后年的春天,只要咳疾不再复发,那就安然无恙了。”
    “原来如此。”眉畔回头细想,发现日常许多东西,都是按照时令来吃,什么时候该补什么,都各有讲究。既然如此,治病按照节气时序,当然也就没什么不对。
    更令她欢喜的是,最为惊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的调理,她总算不必再每日里提心吊胆了。只要等到春暖花开,元子青也就好了。
    而到了后年,他就彻底痊愈,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恰好……他们的婚期,就安排在那个春天,她及笄之后。想到这里,眉畔不由双靥微红。
    曲宽见她眉眼舒展,面带娇羞,心中又开始不待见元子青了。“行了,他现在身子弱得很,一时也醒不过来,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一夜未睡,莫非你想让他醒来瞧见你面容憔悴的样子?”
    眉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乖乖的回去休息了。
    一夜未睡还不算什么,这段时间提心吊胆,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会儿终于能放松下来,也立刻感觉到了如山一般的疲惫。再不休息,她也撑不下去了。
    [
    第67章 苦药汁子]
    元子青醒来时,眉畔就趴在他枕畔。——她回去睡了一觉,到底睡得不安稳,还是会时时惊醒,索性就起身到这里来守着了。结果见着了元子青,心仿佛一下子落了下去,靠在床头就睡着了。
    虽然这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眉畔却睡得很香。
    即便休息过了,她看上去还是憔悴了许多。之前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都消失不见了。元子青满心爱怜的看着她,只觉得时光似乎都一下子安稳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身体轻快了许多。
    虽然还是虚弱,还是不舒服,甚至时时压不住咳嗽,但感觉跟之前却截然不同。就好像他知道自己身体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似的。
    元子青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神医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因为眉畔的缘故,他跟曲宽互相看不上对方,但这时候,元子青也不免对对方生出几分佩服来。若非曲宽,自己这会儿恐怕还是在捱日子,不知道哪一天就熬不下去了。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握着眉畔的手,许给她一生一世了。
    看了一会儿,元子青艰难的侧过身,换了一个姿势躺着,腾出一直手来,替眉畔将落下来的一缕鬓发捋到耳后,耳后指尖在她的腮边停留片刻,指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凝脂一般的肌肤。
    就在这一刻,眉畔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元子青难得有了被当场抓包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打算说点儿什么。谁知这一咳,竟是停不下来了。他收回手按在胸口,微微侧过身,咳得惊天动地。
    眉畔一开始还有些未醒的朦胧睡意,只是怔怔的看着元子青,还并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待得他猛然咳嗽起来,才真正惊醒。她熟练的伸手在他背上拍抚片刻,一面问道,“怎么样了?”
    元子青摇摇头。好一会儿,那阵咳嗽才总算是压下去。因为憋了气,倒让他原本惨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红润,看上去越发面如冠玉,姿容出众。
    眉畔扶着他坐起身,将枕头塞在背后让他靠着,然后才道,“我已经问过世叔了,他说你的脏腑受损严重,短时间内这些毛病都是正常的,等调理好了就不必担心了。”
    元子青点头,“他也对我说过的。”他握住眉畔的手,“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怕你担忧。”
    “那就快些好起来。”眉畔道。
    元子青不由想到了前来西京的途中,她在船上时曾说过的那句话,一时心头满是甜蜜满足。不过他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看你眼底发青,恐怕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眉畔摇头,“我睡不着。”
    元子青含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若是不好好休息,身体垮了,谁来照顾我呢?”
    眉畔虽然不太情愿,却也必须承认他说得对。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人要是健康的,能够照顾另一个人。况且虽然昨日那么凶险,但现在元子青的的确确是醒过来了,并且看上去精神不错。
    她犹豫片刻,正要说话,青云便端了药碗进屋,“主子,该喝药了。”
    元子青看了一眼这没眼色的小厮。原本他都要将眉畔劝走了,这一打岔,便是前功尽弃。偏他还不能生气,只是道,“放在那里就是。”
    “曲神医嘱咐过,要趁热喝。”青云却没有听话,而是道。
    曲宽不喜欢这些人碍手碍脚,所以在整个治疗过程中,青云都是被支出去的。也因此他并不明白自家主子对曲宽的心结,只是严格遵照医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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