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那会儿谷嬷嬷说什么来着?这酒是给“主子”用的……姜家还有哪个主子?
    姜九怀在附近?
    不过,姜九怀的腿脚有什么毛病吗?之前倒是没看出来……元墨一面顺着酒香找过去,一面在心里嘀咕。
    而且这边颇为冷清,她连进好几扇门,一个人也没见着。元墨心中越发笃定。她之前的思路错了,卫子越不是说了吗?姜九怀很少见人,今天宾客如云,他定是懒得理会。
    酒香越来越浓,元墨踏进一所小院,院中寂寂无人,元墨放轻脚步,“吱呀”一声,推开门。
    一股浓香像是有形的云雾般,兜头罩向她。
    这酒居然这么香!
    这是元墨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就是——找错了。
    屋中只有一个老太太,头发也没梳,歪在榻上,手里正端着一只茶杯,一见有人,连忙把袖子掩住茶杯,瞪起眼睛问元墨:“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
    她的头发已是花白,脸上的肌肤却是保养得甚好,依然颇为细腻,五官模子看得出从前是位美人,至今双眼都是碧清的。
    元墨爱世上所有的女人,尤其爱这种不曾被年纪所打倒的女人,她不由自主就笑了:“是您让我来的啊,酒香这么浓,半边姜家都闻得到啦,可不是你把我叫来的吗?。”
    老太太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物什似的,上上下下把元墨打量了一遍,“你是从哪儿来的?”
    元墨还是那句:“奴才是帮谷嬷嬷取东西的。”
    老太太“哦”了一声,推了个茶杯给她,提起茶壶斟了一杯。
    杯中酒色如琥珀,香气醉人,元墨先抿了一小口,入口仿佛含了一口冰雪,入腹却像是燃起了一道火焰,“果然是好酒,真不愧叫冰雪烧!”
    “不错啊娃娃。”老太太又给她斟了一杯,“这酒一般人可不敢喝。”
    元墨一口气连喝了几杯,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在外面吹了半日风的寒气全驱散了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道:“谢谢奶奶,下次偷酒喝别倒出来了,酒味太浓,太容易招人怀疑。我教给你一个法子,你拿一根麦管,直接插进酒坛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偷着了,谁也不会发现。”
    老太太大喜:“这法子可真不错!”跟着道,“你小子以前可没少偷喝吧?”
    “我家有位长辈,也很喜欢喝酒,我常偷的,她一次也没有发现。”
    酒劲微微漾上来,心里一阵阵发热,元墨觉得自己有点想红姑了,想红姑的桃花醉,想红姑的怀抱,甚至想红姑的骂。
    这次离家真的有点久了啊。
    元墨走到门边,又折回来,露出一个甜净的笑容,“请问前厅怎么走?”
    老太太指了方向,又喝了一大口酒,靠在榻上,舒舒服服地长叹一口气,“再往前有人拦你,提谷嬷嬷可没用喽,你就说是晓晴阁派你去厅上说话吧。”
    “谢奶奶!”元墨深深一礼,快步穿过屋子,从老太太指点的方向离开。
    老太太看着元墨离开的方向,自顾自地,又饮了一杯。
    片刻后,谷嬷嬷端着一碗醒酒汤自外进来,搁在桌上时,看到桌上另一只茶杯,吃了一惊:“主子,有人来过了?”
    “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娃娃。”老太太悠悠道,“今儿的前厅看来会有点意思呢……”
    第五十一章
    “晓晴阁”,这三个字颇为耳熟,元墨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三个字果然比谷嬷嬷还要好使,她一路朝南,通行无阻,终于听得乐声与人声渐近,前厅到了。
    到了门前才发现,高兴得太早了。
    守在门前的是白一。
    她急忙刹住脚,转身就走——翻脸不认认的到底是平公公还是姜九怀,她还没弄清楚,若真是姜九怀的主意,白一自然不可能让她进门,还得另想办法。
    “站住!”
    背后喝起低喝。
    被白一发现了。
    元墨背着身,听到他的脚步声,还听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那是他的匕首出鞘了,“什么人?鬼鬼崇崇的干什么?”
    元墨迅速打量一下四周,不单有值守的府兵,还有忙碌的下人,她就算长上翅膀也很难飞得出去,跑是跑不成了。
    她痛快地转过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白兄,是我啊。”
    白一一愣:“二爷?你……怎么这付打扮?”
    “唉,说来话长。”元墨沉痛地叹息,“上次我不是惹家主大人生气了嘛,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都想等着家主大人消气,可家主大人一直没来找我,我……我……我实在是望眼欲穿,相思成狂,做梦都想再见他一面,所以才出自下策,希望能远远地看他一眼……”
    元墨说着,期待地看着他:“这种感觉,白兄你能理解吧?”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望眼欲穿、相思成狂”,白一还真的很难理解。
    但他知道一件事,在船上和元墨在一起时,主子会笑,会恼,可自从那天回来后,主子的笑与恼好像就和元墨一起离开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替你通禀一声。”白一沉声道。
    “别!”他要真是不想见我,你通禀完了我就会被乱棍打出去吧?元墨捂着心口,心痛道,“能让我自己去见他吗?”
    “我还不想死。”白一道,不过想了想,还是安慰“为情所困”的元墨,“你放心,我尽量替你说点好话。”
    他说完转身进去。
    元墨在原地跺脚。
    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吧?
    不不不,银票都没到手跑什么跑?
    那么趁府兵们不备冲进去?只要进得了大厅,姜九怀就不能不顾及脸面……
    还没等她思量完,白一出来了,向她点了点头。
    翻脸不认人的,不是姜九怀!
    霎时间,天上的阴云虽然厚重,但阳光仿佛已经透过云层洒进了她的心里,一颗心“哗”一下亮了起来。
    厅外天色阴沉,厅内却是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宾客如云。
    元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姜九怀。
    姜九怀也正好抬起眼,望向门口。
    视线在半空轻轻一碰。
    大长公主寿辰,乃是一件大事,他头戴纯金双龙衔珠亲王冠,身穿玄底四爪金龙蟒袍,这身冠服的气势如此之足,穿着的人很容易被衣冠压住,但姜九怀不是,他的五官之夺目,已经无法单纯用一个“美”字来形容。
    但凡人们所能想象的、美丽中的极致,上天全都翻了十倍,慷慨地赐于他一人。
    穿衮服的姜九怀美貌太具杀伤力,元墨被有锋利刀刃迎面斩下的错觉,忍不住低下了头。
    这正是厅上人的感觉。
    姜九怀的这次露面,让“貌丑到不能见人”的传言不攻自破,但明明养眼如斯,却没有人敢把视线扫过去多看。
    因为万一视线碰上了这位新任亲王的视线,难以言喻的冰冷锋利之意会顺着无形的视线迅速传遍全身,让人不由自主打上一个寒颤。
    因此,这场寿宴的气氛十分微妙,由姜九怀领着遥向大长公主行过礼后,哪怕再以口才诙谐著称的人物,都不敢开口说话。
    幸好姜家有一流的家伎,大家可以假装投入地欣赏歌舞。
    于是元墨跟着白一进来时,就发现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一脸肃穆,直让元墨怀疑姜家今天办的其实不是寿宴,而是丧事。
    更吓人的是,她和白一刚踏进厅门,所有的脸都齐刷刷转了过来。
    白一倒是见怪不怪,带着元墨靠墙根走。
    众人又齐刷刷把脸转过去。
    元墨这才明白,并不是自己有多扎眼,而是这些客人的视线实在是不知如何安放,一有动静便要去看上一看,以示自己并没有发呆走神。
    元墨低眉顺眼跟在白一身后,来到主位旁边,白一行了个礼退下。
    平公公侍立在姜九怀身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当然不会再给这妖孽祸害主子的机会,所以一看到钱袋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这顿脾气自然会传到元墨那儿,让这小子进不了门。
    可现在这祸害竟然还是出现在了主子面前!
    平公公恨得牙痒痒。
    元墨规规矩矩挨到姜九怀身后跪下。
    姜九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仿佛没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半边侧脸,发丝全部梳起,绾进金冠之中,鬓角齐整得像是拿刀裁出来的一般。
    衣领依然照旧扣至颔下,衣袍上的刺绣微微闪烁着金光。
    是金线吗?
    得多少钱呀!
    这样的想法首先冒出来,却稀薄得如同雾气,转瞬即逝,另一个念头从心底里袅袅升起,仿佛是谁住在她的心里发出一丝轻叹:多久没见他了呢?
    这样想着,一颗心微微发起颤来。
    她赶紧摇摇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情绪甩出脑海。
    干什么呢,正事还没办呢!
    她本以为这样的宴席肯定是热闹非凡,那么当乐声悠扬、众人谈笑的时候,她悄悄凑到姜九怀身边,向姜九怀道明原意,银票就可以到手了。
    可现在,厅上的空气仿佛能凝固成实体,虽有乐声勉力支撑,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谁搁杯子的手稍重一些,动静都要引得所有人望上一望。
    要是她在这种情况下张口要钱——不,她也还想活着!
    她只得跪在姜九怀身后,暗暗祈祷有人拉开话匣子打破这该死的沉寂,或者是谁喝多了被扶下去也好,总之她需要一点动静作掩护……
    “咕……”
    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赐于她一个声音,可惜是她的肚子发出的。
    声音不大,平公公冷冷地斜了她一眼——连平公公都听见了。
    但是还好,姜九怀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上,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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