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不是心疾发作时的异样红晕,而是……好像要哭了?
    元墨疑惑,自己盛了一碗鱼汤,一喝下去,终于明白了。
    妈呀,没佐料没盐,元墨知道这汤不会好喝,但没想到能难喝成这样,又腥又苦,完全是鱼的洗澡水。
    她是有口吃的就满足了,再难喝也能咽下肚,可对于一直是玉粒金莼养着的姜九怀来说,要把这碗汤喝下去,委实太辛苦了。
    她忍不住有点心疼:“家主大人……”
    姜九怀打断她:“阿九。”
    元墨从善如流:“阿九,这荒郊野地什么也没有……”
    话没说完,姜九怀塞了一截烤山药到她手里,“吃。”
    元墨看着姜九怀,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的脸上多了一丝从未有过沉毅之色,眼神却无比温和。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心魂仿佛经历过一场剧烈的蜕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磨过,变得沉稳深沉,像是一棵一直飘忽的种子,终于在土里扎下了根,根须直入大地最深处,变得坚不可摧。
    元墨一面吃着烤山药,一面微微地发着怔。
    不过很快烤山药就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咦,这个倒是香甜粉糯,意外地好吃。
    两人吃好这一顿,天色也黑了。
    元墨白天拾了不少树枝,堵在门口挡住了不少风,火堆也能防住野兽,在这寒冬腊月,小小山洞算得上是福地洞天了。
    “以前我和元宝最怕冬天了,冬天太冷了,又是风,又是雪,好容易天晴了,雪就开始化了,想找块干爽点的屋檐都不容易,要是能找着这么个山洞,我们肯定要乐坏了。”
    元墨一面说,一面替姜九怀把干草堆铺铺平,然后扶他坐下,“好好睡吧,阿九。”
    她起身离开之际,姜九怀拉住了她的手。
    不单拉住,还使了点力气,将她往下一带。
    元墨吃了一惊,但怕扯动他的伤口,不敢用力挣,整个人倒在了干草堆上。
    草堆干燥、蓬松、芬芳。
    火光温暖、柔和、明亮。
    “阿九?”
    这是干什么?
    “睡觉。”
    姜九怀一手抖开外袍,盖在了两人身上。
    她全身都僵了:“我我我的草堆在那头……”
    “你见过兔子吗?”姜九怀忽然问。
    “见过……”元墨莫名其妙。
    “天寒地冻,兔子尚知道挤在一处取暖,你虚长十八岁,难道连只兔子都不如?”
    元墨:“可是咱们身上都有伤……”
    一起睡什么的真的不行的!
    “正因为你我身上都有伤,所以更要好好歇息,养精蓄锐。”姜九怀躺得四平八稳,安稳合目,“不要再浪费口舌,耽误时间。睡觉。”
    最后两个字带着家主大人天然的威势,且说得确实也有道理,元墨只好弱弱地闭上嘴巴。
    不知道是不是姜九怀的烧没有全退,元墨觉得他身上滚烫,比火堆还暖和。
    两个人一起睡……还不坏……
    她躺在蓬松的干草上,就着温暖的火光,全身每一寸骨肉都发出舒服的叹息,很快就睡着了。
    还做起梦来。
    元墨是很少做梦的,通常是往床上的一瘫,瞬息就能入睡,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但这回不单做梦,还做了两个。
    头一个,她梦到姜九怀从她手上夺回了金麟,对准了他自己的额头。
    一颗金刚石洞穿空气,在他的额头留下一处深洞,血迅速涌出,濡湿了他的面颊。
    “不!”她在梦中痛嚎出声,“阿九不要!”
    这正是她之所以要走金麟的原因,梦清晰地展现了她最担心的那一幕。
    “阿墨,阿墨,”有声音轻轻响在耳畔,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肩,“睡吧,我不会有事。”
    这声音异常温柔,温柔得就像小时候红姑摇着扇子哄她睡觉时一般。
    她的心便像小时候被红姑安抚时那样平静下来,再度睡过去,这一次,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红馆。
    红馆照旧没什么生意,女伎们坐在一起聊天磕瓜子儿,红姑在喝酒,齐叔在磨墨,云姨在画画,大王跑来跑去,元宝在追大王。
    一切就是往日里最熟悉的模样。
    她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手里端着一碗鱼汤。
    鱼汤又腥又淡,根本不能称之为汤,只能算是鱼的洗澡水。
    于是她大喝一声:“黄伯,你忘放盐啦!”
    黄伯面无表情,又端给她一碗,照样腥而无味,让人作呕。
    “我不要喝!”她转身就逃,黄伯追在她的身后,手里的鱼汤越来越多,一碗又一碗,散发着浓重的腥气。
    “救命啊!”
    元墨挣扎着醒来,发现洞外已经几天现显天光,火光温暖地照耀着山洞,鱼汤什么的,只不过是一场梦。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勺鱼汤送到嘴边。
    元墨盯着这勺汤。
    这是她做的汤匙,粗陶所制,歪柄斜口。
    视线往上,是握着汤匙的苍白手指,再往上是一截雪白里衣的衣袖,再往上是空洞的空气,这只胳膊好像是从身后伸过来的……
    背后一片温暖。
    姜九怀抱着她!
    喂她喝汤!
    元墨这才真的醒了。
    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怎、怎么回事?
    “别动。”姜九怀道,“你嚷着喝鱼汤,我便喂你喝一点。”
    声音就在她的耳后,他温热气息喷到元墨的耳尖上,从耳尖到脸颊,像胭脂化在水里,嫣然扩散。
    元墨恨不得把脑袋低到胸口,僵硬地:“哪有人会把梦话当真的……”
    “我会。”姜九怀的声音意外地认真,“相由心生,梦亦由心生。阿墨,梦里的人,就是你心里的人。”
    他的嘴角带站一丝笑意,因为他想起那晚在月心庭,她以为他入梦了。
    而昨晚,他是真的听到她在梦里叫他的名字。
    他在她心里一定住得很深很深,深到,可以进入她的梦境中。
    一颗心柔软极了,仿佛能化成水。
    我的阿墨,又愚蠢,又深情。
    元墨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恨不得睡过去重新再醒一次,梦里是什么情形早就模糊了,现在只是满脸作烧,拼命埋着脑袋,却没想到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后颈,此刻全作胭脂色。
    姜九怀禁不住有几分心猿意马。
    春天里初天的桃花,便是她此时脖颈的颜色吧?
    “我、我自己喝!”
    元墨终于寻到了脱身之计,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
    本打算喝完了就起身,此时却呆住。
    “咦?”
    昨晚还又腥又苦的鱼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喝了?虽然还是淡淡的,但满口都是鱼肉本身特有的清润甘甜,回味无穷。
    等等,昨晚的鱼汤不是喝完了吗?
    元墨看看手里的空碗,再看看火上的陶罐,然后再看看姜九怀,他袖口明显多了几道灰痕,脸上也蹭上了一些。
    “阿九,”元墨震惊了,“这汤是你做的?”
    “唔。”
    “你你怎么做的?”
    “用昨日烤好的那条做的。”
    家主大人居然会做鱼汤!
    还做得这么好喝!
    元墨有点怀疑自己没睡醒。
    她其实还在做梦吧?
    第九十四章
    “我、我去打只兔子!”元墨终于找到了脱身之策,离开姜九怀的怀抱,起身就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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