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玉好歹还有干净衣服换,余成惨了,上哪找衣服去?他跟田大民的身材差着等级呢。
    好在田家做饭靠火,还有炉子能够烘干衣服。
    余成自力更生,周秋萍则安慰林红玉,好歹问清楚她要投水。她死了是一了百了了,留下老人和孩子怎么办?人啊,有的时候命都不是自己的,为了别人也得活下去。
    结果这一问,周秋萍彻底傻眼。
    田大娘拍着大腿又哭又喊:“让我死了算喽,你们就是看我跟你爹不顺眼,不想我们活。我们这还不是为了老田家吗?大军死得惨啊!”
    周秋萍头皮都要炸裂了,她想说,就你们这一家的神操作,田大军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田大军牺牲以后,为了照顾烈士家属,政府给了田家一个正式工人的名额。
    这个时代,虽然号称“10亿人民9亿倒还有1亿在寻找”,但国营厂工人的身体比30多年后的公务员更吃香,是人们心目中体面又光荣的铁饭碗。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事就好比30年后拆迁,一家人可以为了拆迁补偿款以及房子人脑打出狗脑子。
    按照继承顺序的规定,这个工人名额应当落在田大军的遗孀头上。毕竟国家照顾遗属的潜台词除了赡养父母之外,还有抚养孩子。
    可实际操作中,这个工作名额却往往给了烈士的小叔子大伯子。
    也难怪,毕竟社会的真实状况是,女人嫁了人在娘家是外人,在婆家照样是外人。谁都防着她。
    田家的情况也差不多。
    接了工作的是田大军的弟弟田大民。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就是心里有疙瘩,也不好伸手多管什么。毕竟田大军和田大民都是田家老两口生的呀。
    可要命的是田家的骚操作。
    田大娘还在拍着大腿哭:“你们给我们评评理,让大民娶了红玉,照应娘儿俩下半辈子,有什么不对?”
    周秋萍感觉那句话实在太对了。你千万不要跟三观不同路的人沟通,否则你会活活气死。
    “大娘,你先别哭。大民兄弟有老婆有孩子啊?”
    你家小儿子要是光棍一条,你家大儿媳跟他又同意的话,那么改嫁小叔子也不是不可以。
    可你已经有小儿媳妇和孙女了,你还有脸说有什么不对?哪儿都不对!
    田大娘一抹脸,理直气壮的不得了:“她又没儿子,我们田家让她离婚不离家,还在家里住着就够仁义的了。她闹闹闹,把我红玉都逼得去投水了!”
    周秋萍的三观彻底炸裂,一时间甚至怀疑田大军的牺牲其实是老天爷在怜悯他。
    摊上这样的爹妈,难听点讲,真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她放弃和田大娘的沟通,直接询问当事人的态度:“红玉姐,这事你怎么想?”
    林红玉只会哭:“让我死吧,我死了就干净了,大军大军——”
    “嫂子你不想改嫁是吗?”
    “我不要,我不要!”
    周秋萍心中石头落地。
    假如这位烈士遗孀也赞同公婆的想法,想要改嫁给小叔子。那她只能拉着余成走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啊。再是遗孀,她也不可能帮人当小三。
    余成也赶紧表态:“嫂子你放心,这事儿谁都不能逼你。”
    田大娘立刻变了脸:“你这同志怎么讲话呢?我们都是为了红玉跟小兵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大民娶了红玉,肯定会对他们娘俩好的。”
    周秋萍忍无可忍:“大娘,重婚犯罪!田大民有老婆有孩子!田大民,你是个什么意思?”
    田大民的妻子也跟着逼问丈夫:“田大民,你说句人话,你还是不是人?”
    田大民缩着脑袋,结结巴巴道:“我的工作是大哥用命换回来的啊,我不能不管大嫂。”
    周秋萍顿时恶心的不行。
    男人怎么能那么自信?所谓的管就是管到床上去把大嫂变成你老婆?真是好大的脸!敢情死的不是你亲哥而是生死仇敌,不然咋能这样报仇呢?
    “那你老婆怎么办?”
    田大民偷偷地看老婆,支支吾吾道:“我也没赶秀英走啊。”
    余成刚换上烤的半干不干的衣服呢,闻声已经忍无可忍地捏起了拳头,怒吼道:“你他妈还想有两个老婆?老子替你哥揍死你!”
    田大娘尖叫着拦在前面,哭着喊:“大军啊,大军,你在天上睁睁眼看看哦,他们就是这么欺负我们家的哦。”
    周秋萍好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她真觉得在这儿多呆一秒钟都要窒息。
    可是问题还没解决啊,她必须得硬着头皮对上:“好了好了,现在有事说事。田大民,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你大哥,很简单,把工作让给你嫂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大哥在天上要是知道了自己死了,老婆孩子生活还有保证,心里一定会有安慰的。”
    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田大娘,立刻一蹦三尺高:“这怎么行?这是我们老田家用命换来的。”
    田大民也支支吾吾:“我嫂子进厂一个月最多拿50来块钱,我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临时工,转正就能拿87,多30块钱呢。”
    对于整个田家来说,一个月多出30块钱,意义太重大了。
    周秋萍先被绕进去了,感觉他说的有点道理。再一细想,又觉得这是放屁。
    林红玉拿了工作,每个月50多块钱不是钱吗?加上田大民做临时工的工资,也不比87块还多少啊。
    田大民又吞吞吐吐:“临时工不稳定,不知道啥时候就干不下去了。再说现在红玉也能接零活,另外挣钱。”
    田老太则跳脚:“放屁,那是我儿的命换来的工作,当然是我小儿子接着了。”
    得,说到底就是儿媳妇是外人,有好处肯定得自家人占着。
    周秋萍当不了包公,只得又提出第二条建议:“如果你们家都认为工作应该你拿着,红玉姐跟小兵也没意见的话,那你每个月从工资里拿30块钱补贴你嫂子跟侄子的生活,怎么样?你们都别叫,你当临时工的时候,工资还没有57块钱。这多出来的部分,也是你哥拿命给你换来的。”
    田大民一张脸涨得通红,吭哧吭哧了半天也不吱声。
    他老婆急了,伸手推他:“你倒是说句话呀?”
    田大娘立刻吼小儿媳:“你喊什么喊?就你嗓门大是吧?不下蛋的鸡!”
    “妈,你太过分了吧,荣荣不是你孙女儿,我偷人生出来的是吧?”
    “这话你讲的我可没讲,你要自己认也行!”
    周秋萍猛地站起身,抬脚往外走,只丢下一句话:“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掺和,怎么决定,你们自己商量。”
    快要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她又突然回过头,“你们别欺人太甚!举头三尺有神明,田大军在天上看着你们呢。”
    田大娘一哆嗦,色厉内荏道:“大军是我儿,他只会在天上保佑我们老田家。”
    余成摆明态度:“嫂子你别怕,大军是我们的兄弟,他走了,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
    田大娘气急败坏:“大军是我儿,从我肚皮里跳出来的,是我跟他爹培养长大的!”
    余成没回应,追着周秋萍往外走。
    两人一直走上土石路,他才道歉:“对不起,害你也挨骂了。”
    周秋萍疑惑:“她也没骂我什么呀?”
    “不下蛋的鸡。”
    周秋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余成,你有对象吗?”
    24岁的大小伙子立刻红成了一只煮熟的对虾,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周秋萍呵呵,那就对了,你这样的,注孤生!
    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
    她还好心好意地给人普及生理知识:“我跟你说,生男生女,其实是男的决定。”
    余成却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唉声叹气:“大军哥家怎么这样啊?要是大军哥不牺牲的话,明年家属就能随军了。”
    周秋萍安慰了他一句:“这谁也不想。”
    她看着他手上拎的东西,颇为疑惑:“你怎么又拎回来了?”
    余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拿着馕,怀里揣着钱呢。
    他赌气道:“不给了,给了也落不到嫂子跟小兵手上。白便宜了那帮狗东西。”
    对,包括田大军的爹妈。一辈子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出这种馊主意。
    他那个兄弟,骂他狗都是侮辱狗。
    两人行程紧,后面还要去羊城打探市场情况,自然不可能一直留下来调停人家的家庭矛盾。
    他们都不敢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如果羊城国库券价格高的话,后面一部分国库券转去羊城出手的话,可能会更合适。
    余成找了当地的人武部。之前过来通知田家田大军牺牲的消息时,他和对方打过交道。
    人武部的部长一听田家的骚操作,顿时火冒三丈:“这不是瞎来吗?这简直就是侮辱烈士。你放心,余同志,这事我一定放在心上。我马上就去他家,真是开国际玩笑!”
    余成再三感谢对方:“这事儿真麻烦你们了。”
    “你客气啥?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
    两边打完招呼,人武部的同志听说他们要赶着坐大巴回乌鲁木齐,还特地派了辆吉普车。
    车子一路开到车站,周秋萍和余成去买票时,惊讶的在售票窗口看到了张熟悉的呆滞的面孔。
    是林红玉。
    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失魂落魄。
    “嫂子!”余成快步走上去,“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红玉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一般:“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我待不下去了。”
    周秋萍微微皱眉,开口询问:“小兵呢?”
    林红玉捂着脸,哭出了声:“他让我嫁给他二叔。”
    第64章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余成给当地人武部挂了电话。
    人武部也只能劝和。
    毕竟林红玉是田大军的遗孀, 而田家老两口和田大民以及小兵还是田大军的血亲呢。
    至亲至疏夫妻,这时候,遗孀的位置未必有血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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