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如今马上入冬,天寒地冻难以行军,不如等到开春。”
    朝堂中人吵的不可开交。
    自陛下登基以来,虽以铁血之势把控了京城和边塞,但前朝太子出逃至今下落不明。
    正在新旧交替的当口,江南却已经有人用他的旗号试图动摇江山,为着究竟是尽早清算还是择一良机出兵镇压,众臣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王太傅一脉开国有功,但是却没有在此时着急开口。他老神在在地站在两边,看着门生和同僚为此扯破了嗓子。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
    突然,有一身形和容貌都十分陌生的大臣拱手出列:
    “陛下,臣以为,应当在明年入春的农忙时节之前再做清算。”
    他的理由很简单,江南没有屯兵,乱臣贼子只能通过鼓动百姓才能有所力量。
    “卑职以为,在农忙时节之前迅速出兵稳定局势,充军的百姓遭受打击又急着回家务农,可以起到不攻自破的效果。”
    “冬季出兵若遇境况不熟,可能适得其反。“
    “明年春夏正是最好的机会。”
    说话之人对江南时令情况非常熟悉,结合了不同城域的农耕算法进行解读,甚至结合了历年降雨的影响。一时间说服了不少人。
    坐在上首的帝王不置可否:“爱卿是……”
    “工部从六品令使,宁同河。”
    第56章
    “王姑娘怎么有清闲到我这僻静处坐坐?”
    王月琴的父亲为圣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朝中众人都认为王太傅这位嫡亲的女儿会被用正红顶的轿子抬进中宫。
    可是新帝登基一年,丝毫没有任何行动,问起王太傅自己,他也只是笑笑摇头说:“小女的姻缘自有天定。”
    于是拖着拖着,竟然真的等到了圣上指婚。
    虽然也是几代显赫的皇室宗亲——但是比起宫妃来说,到底是滑了一级。
    外界对此的众说纷纭王月琴并非不知,只是经历过这些大风大浪后,母家平安夫婿疼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有些头一天还聚在一起赏花论诗的小姐们,第二日就换了一批。
    那盛极一时的周家不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京城中吗。
    她们女子的荣辱,当真是同母家牵扯在一起的。
    她听了兰太妃的问话也不着急,咽下口中一口凉茶:“岁月匆匆,不免有些想念。”
    想念什么,她没有明说。
    兰贵妃也并不点破。
    上次王月琴入宫是五年前的中秋宫宴,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贵女;如今嫁作人妇,那宫门王府后宅之艰险,哪里是一言蔽之的。她无意识地扶了下梳起的云髻,想必心境不同从前。
    她斟酌几下:“……听父亲说,陛下近日得了一位宠妃。”
    百姓不知,旁人不知,她身为王家的人怎么会不知那重启的永宁殿住的究竟是何人。
    只是隔墙有耳,她也不愿说出口来。
    “没有名份,何来宠妃一说?”
    兰贵人慵懒地刮开茶盏上的水沫,神色中看不出异常。
    不是没有人向她打听过那人的状态,只是永宁殿现在连一只猫都溜不进去,何况是好信而动的人?
    “是我唐突了。”王月琴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没有继续探究。
    兰贵妃并没有转移话题,反而把疑问抛了回去:“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旧人?”
    王月琴手一抖。
    旧人,这便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后宅机关算尽,她也学会了隐藏心事,有些模棱两可的说:“侧妃的妹妹尚未出嫁,自然惦记着这世间最好的郎君。”
    ——这是在委婉打听圣上选妃一事。
    上次殿选最终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能够入宫选秀的女子都是家族中最看好的后辈,如今乍然落选心中自然不甘。
    可是与她们复杂心情相对的,是年龄没有赶上这一批选秀的姑娘。
    三年一次大选,若是圣上松口,年纪尚轻的女孩们便能赶上。
    前朝后宫往往勾连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们个人的荣辱兴衰和母家宗族的荣耀牢牢捆在一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这谁能说的准?”兰太妃讳莫如深。
    坐在下首的命妇有些着急,微微皱眉:“圣上是男人。”
    太妃倦怠地眨了下眼,声音微不可闻——
    “他也是个疯子。”
    “永秀公公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风光无限的总领太监吗?”
    太医将最后一份药给面前的人换好,对那些肆意的嘲讽谩骂熟视无睹,做好分内之事后就悄然告退。
    永秀受的刑没有看起来那么重,但也结结实实在床榻上躺了半月才养好。
    宫中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前朝的秋贵妃死了,所以她留下的这个孤苦伶仃的太监也可以肆意打压欺凌。
    昔日永宁殿作风狠毒不留余地,树敌颇多。
    皇帝只吩咐留他一条命,却仿佛看不到这些落井下石的人。
    永秀坐在床上,他阴柔的脸颊瘦了不少,下巴更是尖了几分。面对着那些无趣的冷嘲热讽,他沉默地看了眼不再渗血的伤口,抓起一把香料敷了上去。——他要去见娘娘,不能让血腥气冲撞了她。
    见永秀无动于衷,那身材肥硕滑腻的太监怒极,伸手想打掉他手中的东西。
    “还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你有多娇贵!”
    他愤愤地骂着,却突然对上了那双像蛇一般阴冷的目光。
    先帝在时,有人说过宁愿惹怒秋贵妃,也不要得罪她身边的那条鹰犬。因为贵妃娘娘只会利落的按照宫规处置罪人,而永秀公公毫无顾忌,会折磨的人求死不得。
    胖太监瑟缩了一下,忽然想起这人的主子不知死在哪年哪月,顿时恶胆升起,扬起手便打。
    “住手!”
    这一声喝止让胖太监吓白了脸,连忙跪伏在地上:“徐公公。”
    永秀从那些伤药上移开眼,看向来人。
    胖太监就看到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恭恭敬敬地给榻上长的像女人一般柔弱的太监行了一礼。
    他心道不好。
    “将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拖下去仗毙。”
    胖太监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奴才有罪,是奴才有眼无珠,求徐公公饶命。”
    徐启夏看了眼永秀,见他没有反应,便挥手让御前的侍卫动手。
    胖太监的求饶被捂在了嘴里。
    他胳膊反剪着被人架起,利落地拖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永秀和徐启夏。
    徐启夏还是十分恭敬地低着头。他知道皇上有多么在意永宁殿中的娘娘,娘娘尽了多少饭食、夜里睡的好不好、白日里有没有笑过。
    帝王的情绪扑在这个上面,做奴才的自然是尽心竭力想将事情办好。
    徐启夏知道,
    无论帝王的内心有多么嫉妒,多么不愿承认——这个太监是那位娘娘唯一想见到的人。
    “永秀公公,请吧。”
    永秀刚进入永宁殿的时候,被其中昏暗的光线惊了一瞬。
    空旷的大殿中平白无故多了许多纱幔,仿佛要将其中的一切隔绝在内。纱幔蜿蜒着缠绕在青黑色的宫砖上,有一种诡异的安静感。
    天色微微擦黑,殿中没有点灯。
    穿着红色纱衣的美人靠在床柱旁,好像很费力地抬着头。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冷漠地注视着太阳西沉,月上树梢。
    永秀喉头一哽,险些落下泪来。
    他踉跄几步跪在床前,嘴唇颤抖几下没有敢说话。
    他的娘娘,他高贵清冷如天上神仙一般的娘娘,竟然就被锁在此处。
    「只有陛下来的时候,她才能有片刻喘息,」
    「日落之后,月初之前。」
    「今日陛下朝政繁忙,怕是来的不会早,你宽慰下娘娘。」
    想到徐启夏那个助纣为虐的东西方才在路上说的话,永秀愤怒地恨不得冲去勤政殿将齐坞生撕碎。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把娘娘一个人留在这?
    他若是来了,娘娘就不会受这样的苦!
    “傻永秀。”
    一双冰冷的手拂去了他脸颊上情不自禁流下的泪水,永秀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他抬起一双湿润猩红的兔子眼:“娘娘为何不怨他不准时来。”
    永秀想着,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折磨娘娘,世间怎么会有这样阴险龌龊的人!
    “因为他就是想让我怨他啊。”
    神色苍白的美人勾了勾唇角,明明看起来万分虚弱,她眼中闪过的那丝不屑又是那么自然。
    “怨他狠心,怨他为何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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