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五年前,陛下曾说‘虎就是虎,不得有半分懈怠’,今日为何轻易答应了那人无礼的要求?”
    齐坞生用帕子擦手的动作一顿,不知是因为这句话想到了什么。
    他笑笑:“那老虎关了许久,已不见从前的凶性。”
    朝云行还想说什么,却因为突然出现给君王披上狐裘的徐总管而止住了话语。
    徐总管低眉顺眼,却替皇上回答了朝将军刚刚的问题:“陛下以身涉险,自然能赢得蛮族的归降。奴才从前在宫外听了老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齐坞生没有反驳,反而问道:“蛮族的东西怎么处置了?”
    徐启夏心领神会地递过来一本礼册:“寻常贵重的都照着往年的例子入了库,您没有妃嫔,珠宝首饰什么的择了几件分给了太妃她们。”
    帝王唔了一声,显然是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徐启夏若是还不明白齐坞生的意思,就妄为执掌宫中大小事宜的总领太监,见此连忙低声道:“有套华贵万分的点翠珠冠和一些新奇的宝石,都送去了永宁殿。”
    “嗯”,帝王将轻敲了一下手中的马鞭,这便是满意了。
    徐启夏心中长出一口气,心道陛下明明将人疼到了心尖上,却还是将人锁在那。真是君心难测啊……
    天色渐晚,圣驾即将回宫。
    朝云行请辞时扬声叫住了齐坞生,犹豫再三。
    “陛下,虎就是虎。”
    “打断筋骨拔掉牙齿前永远想着伤人。”
    周围官员觉得这位将军未免也太居安思危了,早上的事情惦记到现在不说竟然还要出言提醒,陛下明明已经降服了那只猛虎,他何必招惹陛下不痛快。
    万籁俱寂,君王眸色微沉。
    虎的伤人意,人是否真的不知?
    永宁殿。
    赏赐到的快,通传的宫女满脸喜意地跑来跟娘娘通传。
    看着那托盘中的华美器物一件件送来,小宫女们又惊奇又高兴——娘娘得宠,她们的日子也会好过。
    永秀清点了下东西,将那套点翠发冠捧上:“娘娘。”
    秋仪的目光扫过,没有半分犹豫地移开:“你嫌弃我顶的东西不够多?”
    永秀本想哄娘娘开心,没想到反而触到了娘娘的伤心事。他的眼神落在她细白柔弱如天鹅般的颈上,很快又像被烫到一样挪开。
    “把东西放进库里就好……”
    他顿时也没了刚刚的心情,匆匆挥手想打发了这些赏赐。
    那人将娘娘囚于深宫,用珍宝供养又怎样?
    不过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只是将娘娘当个可以轻易得到的玩物罢了。
    谁知秋仪在看到其中一盘子玉器宝石时顿了顿。
    里面有一颗浅白色泛着盈盈光辉的圆形宝珠,看起来并非是名贵的翡翠玉石,倒像是戈壁中盛产的某种经过风化后的琥珀。
    虽说算不得珍贵,但是齐国罕见。
    坐在床上的秋仪突然问:“永秀,你看它像不像一个鸡蛋?”
    永秀一愣,看着娘娘笑了,他也笑了:“这么一说倒真是像。”
    美人漫不经心的将“鸡蛋”挑了出来,放在手中把玩了几下。
    “这样好的东西,得送给一位故人。”
    “你一会去看看亲恩殿的主子吧。”
    有些话她说、暗枭说都不是上策,让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替她开口,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58章
    “回皇上的话,这些均是亲恩殿的主子亲口所说。”
    徐启夏抬眼打量了一下上首位之人的脸色,这些污言秽语他说着都两股战战,更别说帝王听了会如何做想。要不是事关永宁殿的贵妃娘娘,他也不会捡这些不讨好的给皇上听。
    一大早那曾经的十四殿下就跑到自己宫门口,扯破了嗓子口口声声说先帝在时前朝的秋贵妃和国师有私,两人勾结在一起秽乱朝纲,动摇国本。
    长街上的宫人吓坏了,连忙差人请了徐公公。
    徐启夏到了亲恩殿之后着实也被吓了一跳,这等言论要是散出去,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索性这位殿下已被玉碟除名,充其量只算个身份高些的庶人,他拂尘一挥,连忙让禁军捆了齐晟,又用厚布塞了人的嘴。
    “晦气的东西。”
    到底是说的秋贵妃昔年在宫中的事,他也不敢隐瞒,圣上刚下早朝就连忙来回禀。
    勤政殿一片死寂。
    徐启夏回了话之后,头已经磕到了地上,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呼吸声。
    他想不明白,齐晟殿下已经销声匿迹多久了,出生时落下的疯病因为幽禁冷清的日子也缓和了不少,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突然发疯。
    徐总管心中更有苦难言。
    他们这些御前之人的盼头全在陛下和娘娘的身上,娘娘给陛下好脸色,陛下就给他们好脸色。眼瞅着这天刚要放晴,一下子来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阴云。
    关键这云彩里面灰暗不见光亮,让人摸不清底细,只觉得其中有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御座上的男人听了这些转述,轻笑一声。
    “他这是想见朕。”
    半个时辰后,御前侍卫将人带了过来。
    齐晟一进勤政殿就坐在了门口,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里面走。他和自己同岁的弟弟遥遥相对,他曾是嫡子,如今却不过是一个庶人。
    而被他母后死命打压的弟弟已经登上了王位。
    他不想当皇帝,却难得有些廉耻之心,于是闷闷地坐在地上不开口。
    齐坞生没有温度的眼神落在齐晟身上,他的这个哥哥被关了一年,失去了曾经周皇后亲昵的照拂,他自己从未仔细打理过仪容。
    头发散散披在身后,没有梳,亦没有冠,枯槁凌乱地遮住眼睛。
    身上的衣衫还算干净整洁,可是衣领袖口磨破的纹路可以看出许久没有换过。齐晟这个曾经的皇室嫡子过的,倒看起来比徐启夏这样的太监还算不堪几分。
    ——只是齐坞生没有询问他的近况。
    反而好像无意中提起了另一件事:“怎么不见皇兄的猫?”
    那只猫在他走时还算康健,算算日子并未到普通家猫的大限。但是他敏锐的视力看到齐晟暗色的衣袍上已经没有白色的绒毛,可见那只猫已经死了。
    被自己弟弟刺激到,齐晟站起身来手臂高挥:“你神气什么!”
    他看了看没有反应的齐坞生和殿内其他的宫人,气愤地手舞足蹈:“你神气什么!”
    “你的猫早就死了!”
    “我的猫才刚死!”
    齐坞生神色一凝,看向徐启夏。徐启夏也是没想到,十四殿下竟然不知“秋贵妃”没有……
    他闹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关注,于是又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我的猫死了,我的猫死了,你也不能好过。”
    年轻的帝王一直很平静,他嗓音微沉,似乎在有意识的引导:“那这和前朝已经殉葬的秋贵妃……有什么关系?”
    他着重强调了「已经殉葬」四个字。
    谁知齐晟又被勾起了疯病,慌慌张张地起身冲到大殿的柱子后,惊恐地喊着:“秋贵妃?秋贵妃在哪?”
    徐启夏的嘴都僵了,他没想到十四殿下的神智已经浑噩到这个地步。
    “殿下,前朝的秋贵妃已经死了。”他直白地又强调一次。
    齐晟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嗯嗯,死的好,死的好。”
    他缩在柱子后,只露出一个毛躁的脑袋,冲着齐坞生喊:“喂喂,你帮我一个忙吧。”
    “你去开了她的棺椁,鞭尸。”
    齐坞生没有被他的样子所迷惑,微微垂下眼帘:“你想借朕的手报复秋贵妃,为什么?”
    “她死有余辜啊!”齐晟理所当然地说,“你不知道,她和国师两个人把我害的好苦。”
    徐启夏见终于进入了正题,蹲下身来循循善诱:“国师不理世事,他怎么会愿意帮助秋贵妃呢?”
    他的声音轻柔缓慢,引导着齐晟找到头绪。
    齐晟的眼神空洞了一瞬,果然顺着这个思路颠三倒四地说了下去。可是他越说,徐启夏越想堵住他的嘴。
    “她雪天跪着一路去了国寺,天黑才回来。”
    “以后就日日去,月月去。国师只愿意见她一个。”
    “偶尔会宿在国寺,国师抚琴,她跳舞。”
    “母后说过,野鸳鸯还能琴瑟和鸣。”
    野鸳鸯。
    “琴、瑟、和、鸣?”帝王的手轻轻点了面前的桌子。
    御前的人连忙将人拖走,暗枭出现跪倒在地。
    “去查。”
    永宁殿暗香泠泠,水一般的薄烟从香炉里升起,然后无力地散落在地面,笼罩整座幽室。
    永秀轻轻给主子按着腿,她许久不能下地,也只能靠这样的法子维持一二。
    今日守门的宫人不知怎的,迟迟没有出现。
    不过主仆二人乐得清净,没有了隔墙的耳朵,说话也自在些。
    突然,一个绿衫宫女提着食盒进入殿中。
    她的脚步很轻,似乎刻意弱化了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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