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王太傅和宁大人都没有反对,言官中却有不少人面露难色,深觉不妥。只是枪打出头鸟,没有人愿意做那第一个众矢之的中的人。
    突然,一位言官愤然出列,拱手抱拳:“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帝王高居上首,闻言温和一笑:“爱卿但说无妨。”
    那言官年岁不大,此刻义愤填膺道:“古人云,阴阳调和有道,自古阳主外阴主内。皇上此举难不成是要逆天而行?”
    他说到最后,场上众人已经是鸦雀无声。
    皇帝此举不解者有,不满者亦有。
    但是这样放肆地宣之于口非要定当今圣上一个罪名的人,可谓是头一个。
    见皇帝并未回应,那言官更是义愤填膺,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原以为皇帝收蛮族定西北,建造船只出海贸易是胸有鸿鹄之志。没想到,竟然让一内宫宫女为掌事之官,形同少府卿副手。
    这真是荒谬至极!
    “本朝自□□以来从未有女官一说,皇帝为博佳人一笑难不成连祖宗规矩都弃之不顾?!”
    大殿寂静无声,文武百官额间有冷汗滑落。
    这位帝王手段强硬,单见他以铁血之势悍然上位便可窥见他的冷酷作风。这位言官虽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却难保不会血溅三尺成为新帝的试刀石。
    谁知高处帝王却开怀大笑,手中的菩提珠串被随手扔在桌案前。
    他虽然在笑,但通身气度慑人,连那言官的头也低了两分。
    “爱卿说,祖宗规矩?”齐坞生温和地问:“□□皇帝开国定七十二历法,条条朕都看过,可这字里行间也从未说过不许女子为官。”
    言官皱眉辩驳:“是没有,可□□曾道能者居之……”
    “男子便是能,女子便是弱吗?”帝王还是心平静气地询问。
    “那朕倒是好奇这满朝文武何人能比得上这女官,对大齐的奇技淫巧颇为精通。能够比她,更加胜任这一职位?”
    人群中有人不满,陛下分明是为了一个女子在强词夺理!于是他愤然出列:“陛下,臣以为此女若是真有才能,做个绣娘便好,何必非要给个官职?”
    “是啊,女子怎能为官?”
    “刘大人说的对,怎能允许女子为官?”
    “难堪大任!”
    有了第一个反对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第二个,再然后便是第三个。可是说来说去说到底还是用天地道法祖宗规矩试图规劝齐坞生。
    帝王看到群臣激愤,沉默一瞬。
    他问:“众卿反对,是因为不能,还是不许?”
    他的声音低沉,却格外有力。一时间朝堂中人皆将目光落于陛下身上。不过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圣上此话的意思。不能不许本就是一个意思,不许女子为官,女子自不能为官。
    宁同河听到这个问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上首。
    青年帝王神色冷峻,目光却异常坚定。
    宁同河站在原地,他最初同那些人一样,认为陛下归根结底是为了讨美人欢心才突发奇想做此安排。他不反对,只是因为昔年那人对他有恩,她若是能有一个好归处他心中也能宽慰不少。
    可是这个问题让他看到了帝王的深思熟虑。
    这几乎剖到了问题的本质,让人避无可避。
    他想,也许圣上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真的想对这全是男人的朝堂做些新的打算。秋贵妃是第一个有勇气的女子,圣上便是第一个有底气去改变的男子。
    “不能”和“不许”常有人将其混为一谈。
    齐坞生看向神色各异的大臣,不紧不慢地开口:
    “朕少时有一个愿望,就是同大雁一般翱翔于天际。但是照顾朕的嬷嬷说——”
    “人不能飞。”
    帝王把玩着手中的菩提手串:“她没有说‘不许’,是因为人的确不能同大雁一般飞翔。”
    宁同河勾了下唇,这个例子巧妙至极,让人无可辩驳。
    “那么众卿不许女子为官,朕可否理解为——你们明知她们能,但只是不许?”
    这话一出,所有反对的声音戛然而止。
    帝王几个问题将蒙在真相上的黑布彻底揭开,让一切见不得人的心事暴露在烈日的炙烤下。
    有人还想挣扎:“若女子为官与我们平起平坐,臣心中实在惶恐!”
    帝王扫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是啊。”
    “无能,所以惶恐。”
    第73章
    下了朝,帝王独自走在宫中的长街上。
    洒扫当差的宫人纷纷背过身去,不敢直视天颜。
    徐启夏小步跑来为齐坞生披上见大氅:“陛下,咋暖还寒时候还是仔细着些。”
    年轻的君王单手将衣袍合拢,神色平静。
    “走了?”
    不用说,也知道他在关心谁。
    “走了,”徐启夏点着头,“您放心吧,暗枭大人亲自送去的。”
    帝王“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徐启夏心思百转千回,也没想明白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试探着问:“女官不同男子,奴才做主让娘娘免了每日的早朝。”
    他观察了下男人的神色:“国库筹备事关紧要,奴才怕自己蠢笨传不明白话……”
    “每日戌时不如您在勤政殿…亲自过问?”
    他对上了帝王的眸子,其中暗色他看不明白。但是压在他身上的迫人气势消退不少。
    “你若是蠢笨,这宫中便无伶俐之人了。”
    总领太监笑眯了眼睛,掂了下手中的拂尘,笑的谦逊老实。
    人人说徐启夏其貌不扬,手段平平。
    单看这几句漂亮话说的,却顺水推舟成全了帝王心意。
    可见城府深不可测。
    “白姑娘来了。”
    温府的管家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接过了白家下人手中递过来的几份礼物。
    他在温家伺候了大半辈子,看着自家小姐长大。温碧小姐同白家主的姻缘断了,他这个做奴才的心中不舒坦也不好说些什么。
    既然白家觉得一个县令的女儿都优于他们温家嫡女,那不如以后永不来往。
    可是自从贵客住进温家后,这位白姑娘三天两头地往这边跑。这可真是瞎子都能看透她的心思。
    白琪茹看着那老管家不达眼底的笑意,心中也有些许烦躁。
    她承认自己是有几分小心思,可是今日的赴约明明是温碧主动约她来的。看着老管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也是有苦难言。
    好在对方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太长时间,反而转头看向她的身后:“这位是?”
    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沉默地跟在白琪茹旁边,她似乎有些怯懦。老管家从前没见过这位女子,单看她举手投足之间有些拘谨的样子,猜测是否是白琪茹的那位庶妹。
    可是再一看,这女子头上分明挽起的是妇人的发髻。
    白琪茹神色一僵,她知道她这嫂子出身不高,举手投足间也带了点小门小户的寒酸气,平时在自家也就罢了,可是到了白家门前她还是觉得矮了人一头。
    白小姐柔声说道:“这是我的新嫂。”
    老管家眼中的不可置信瞬间又刺痛了她。
    她不想再在门前受此煎熬,于是主动向前迈去:“温姐姐呢?可等久了。”
    温家富甲天下,将园林景观搬进了自家的后院。雕栏玉砌,亭台轩榭,远处重峦叠嶂的假山石中缓缓淌出汩汩清流。景色美不胜收。
    几人行走其间穿过条条让人眼花缭乱的小路,终于来到了一座近水的凉亭中。
    温家嫡女温碧穿着素雅的衣裙,只带了一朵不起眼的山茶花。
    她听见声音起身,却有些惊讶地看向白琪茹,只见平时多爱穿鹅黄嫩绿的姑娘今日穿的甚是鲜艳,明明不大的年纪却顶了半头的珠翠。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后并未回身的男子,眸中划过一丝了然。
    看着温碧过来,白琪茹亲亲热热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姐姐可等久了?”
    温碧笑着摇了摇头:“这位是便是白家夫人吧,久仰大名。”
    吴安雯不过是一介县丞之女,高嫁到白家后和丈夫也没有什么夫妻伉俪可言。她平时就因为过于怯懦紧张而多糟诟病,更是常常被人同夫君的青梅竹马温家小姐放在一起做比较。
    如今见了正主,吴安雯只觉得自惭形秽。
    她诺诺地答道:“难为白小姐记得。”
    白琪茹听到这话,狠狠剜了自家嫂子一眼。从前小家子气也就算了,可是嫁进了白家总要给白家长些脸,如今对温家这般小心翼翼是在做什么。
    温碧好像没有听到,拉着人坐到凉亭中。
    白琪茹这才有机会看到这位温家贵客的真容——清瘦挺拔,鹰一般的眼睛格外明亮。两鬓微微斑白,年岁并不算小。
    她放软了声音:“白琪茹见过尊驾,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男子并未直接答话,温碧看了眼有些尴尬的白琪茹,小声说:“这位是刘大人。”
    太子,或是说此刻的“刘大人”,自宫变落败后几经辗转来到江南。江南多商贾,而这些商贾却苦自身低微急需朝廷能够稍加重视,他借着这个由头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温家的支持。
    虎落平阳,他同这些商贾之家虚与委蛇已是自降身份。
    让他再同无关紧要的人说些无关紧要的寒暄,是绝无可能的。
    温碧给几人倒上茶水,惦记着贵客的身份,也不想打什么哑谜便直接对吴安雯开口:“白夫人,我同琪茹是姐妹,就也叫你一声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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